第45章 鏡花水月

不知從什麽時候養成了習慣,訓練之後,總是在寂寥之時,下意識地坐在泳池邊往裏頭探去。

池水裏蕩漾着秀麗而未知的風景,跟她所在的世界完全不同。

她打小就不合群,不喜交際,父母去世後就更加沉默,向來都是獨來獨往,孑然一身。

發現池中風光,起初是恐懼的,漸漸的她發現,那個穿着黑色睡袍的少年似乎跟她一樣,每次瞧見他,他都一個人坐在樹梢仰望天際。

月有陰晴圓缺,他的表情卻慣常的寂寞又冷漠。

偶爾她跟他搭話,他并不回應,像是在聆聽,亦或者根本聽不到她說什麽。

就仿佛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只是她的幻覺。

說不清楚是該慶幸亦或是遺憾。

可能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無法與旁人傾訴的東西,在這裏反而能夠暢所欲言。

反正……

他興許只是她的幻覺。

蘇離發現,每次她滔滔不絕地跟他講述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時,少年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透過池水,定定地盯着她,猝不及防地就撞進她心裏。

不是沒被男生表白過,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每次這麽專注地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睛裏蕩漾着毫不掩飾的戾氣與侵略,讓她擔憂的同時,不免臉紅。

大約是他的眼神太過直白,她從沒被人這麽瞧着,細白的手指糾纏在一起,面上雖然強裝鎮定,心髒卻不争氣地怦怦直跳。

瞧她蠢萌的模樣,少年錯愕幾秒,捏着豔麗的花朵,忍不住輕笑出聲。

她頓覺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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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聲打斷了蘇離的思緒,她捏着書,手頭一緊,茫然回頭。

幾個女生進了游泳館,其中兩個是她的同班同學,不熟,一個學期下來,都不曾搭過一句話。

“……冬冬,你的手鏈找到了麽?”

“沒啊,掉進了泳池後就再也找不到了,那條手鏈大幾千買的,心疼死我了,我還沒敢跟爸媽說。”

“前天泳池換水,我特地尋遍了所有的角落,啥也沒有。”

“你們說……裏面該不會真的住着怪物吧?”

“呸呸呸!別、別瞎說!”

幾個女孩子換下了泳裝,且走且議論,有人瞧見了她,也沒叫她,反而扯了扯同伴的衣袖,“快走吧,我有點怕。”

“噫,那不是蘇離嗎?她一個人在幹嘛?”

“誰知道呢。她不是向來沉默寡言,做事往往出人意表,人雖然長得漂亮,我總覺得她身上陰森森的,毫無朝氣。”

“噓……別說了,人家看過來了。”陰森森?

誰?她麽?

蘇離聽到她們的議論聲愣了一瞬,游泳館合上了門,很快還給她一片清淨的世界。

她放下書本,從書包裏取出一只玻璃瓶,搖了搖,裏頭裝了五顏六色的星星糖,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襯下,閃閃發光,煞是好看。

她咬了咬嘴唇,趴在池壁,往池裏望去。

池水清澈見底,過往看到的那些瑰麗的畫面,像是一種錯覺。

她眼眸低垂,猶豫片刻,抱着試一試的态度将手裏的星星糖丢了進去。

“吧嗒”

水面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她雙手托腮耐心的等待着,等着等着,眼皮漸漸沉重起來,龐大的困意襲來。

打了個哈欠,依舊耐不住睡意,她身子一滑,半趴在泳池壁,沉沉睡去。“呲呲呲──”

螢火蟲圍繞着冷泉飛舞,少年從冷泉出來,冷白的皮膚氤氲着霧氣,水珠從他濕漉漉的發梢墜落,順着他性感的鎖骨蔓延至他緊實優美的肌理。

赤足踏上草坪,白皙修長的手指輕勾了,黑色睡袍輕飄飄地覆在他身上,少年低頭漫不經心地系着腰帶,行進間,一朵朵純白的花朵在足底升騰着。

冷泉裏頭“咕嚕咕嚕”地冒着熱氣。

少年淡淡回眸,瞥了一眼。

“呲呲呲──”

幾只個頭較大的螢火蟲擡了一只玻璃瓶飛過來。

少年勾勾手指,玻璃瓶悠悠落在他掌心。

星星一樣的糖果五彩紛呈,好看極了。

少年愣了愣,眉目間的戾氣淡了些,倒了一顆粉色星星填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少年躍上樹梢,嚼着星星糖,懶洋洋地倚靠在樹幹上。

“有趣。”

他晃了晃手裏的玻璃瓶,嘴角融了抹玩味的笑意,“莉塔是麽?”

風吹雲動,月上枝頭。

黑色睡袍被風吹動着,他仰望着星空,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星空,這會兒竟然生出一些異樣的美麗來。

“呲呲呲──”

他懶懶地應了聲,“嗯?”

“呲呲呲!”

螢火蟲們擺了個造型,是一行字。

他微微一怔,嗓音微啞,默念出聲:“不是風動,而是心動?”

“呲呲呲!”

“什麽意思?”

螢火蟲們這回沒再出聲,反而示意他往冷泉裏望去,少年摘了一朵碗口大的花朵,倚在樹梢居高臨下地望着碧波蕩漾的冷泉。

這方冷泉有趣的很。

平靜了幾千年,每次那個奇怪的少女出現,總歸是蕩起點點漣漪。

“呲呲!”

泉水裏的少女正趴在那裏,瞧見他的同時,她驚愕了幾秒,很快便笑着跟他打招呼。

“我知道你聽不見的,是不是?真好!這樣我就不用擔心了。你知道嗎?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我小姨早上去了墓園,我沒跟着去。”

少女坐在那裏,纖白的玉足頑皮地挑動着水紋,她的皮膚細膩白潤,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他的眼神沒由來的暗了幾分。

跟他們這裏的女人不同,很多次見到她,她都穿得很清涼,嬌美的曲線畢露,像是完全不懂得身為女人的矜持,玉足晃蕩間,裙下風光若隐若現,他不着痕跡地撇開視線,黑眸沉沉缭繞着深沉的霧氣。

少女并沒發現什麽不妥,提到她父母時,明媚的眼睛瞬間暗了下去,“……我怕他們不想見到我,如果不是因為我的任性,興許爸爸就不會在趕回來給我過生日的時候遭遇車禍……”

“滴答”

一顆晶瑩墜入水中。

她吸了吸鼻尖,眨去眼角的晶瑩,眼眶泛着微紅,“媽媽也不會忍受不了而吞藥自殺……”

他靜靜地注視着她。

“……啊,好丢臉啊。”許是不常哭泣,她手忙腳亂地用手抹了抹臉頰,抹去眼淚,別過臉不看他,“我不知道該跟誰提這個……總覺得既可恥又矯情……”

雙手環抱着膝頭,她将臉頰埋在裏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總覺得她在哭,從她小幅度顫抖的雙肩便能瞧出端倪兒。

他沒由來的一陣心煩。

習慣了她的笑容,她的眼淚讓他一時間無所适從。

記不得她哭了多久,他終于忍受不了,冷漠地開口叫她,“喂,別哭了。”

她抖動的纖薄雙肩一僵,猛地從臂彎處擡頭,傻傻地瞪着他,來不及擦幹的眼淚還挂在眼角,整個人瞧上去像是一只受驚過度的兔子。

他習慣一個人,從來沒安慰過人,更不屑安慰人。

這會兒瞧她流淚,他絞盡腦汁想了一通,大腦裏空空如也,索性也就懶得再想。

濃黑的眉蹙了蹙,他随手從樹上摘了一朵豔麗的花朵,丢給她,本來抱着試試的态度,畢竟她丢過來的糖果能穿過來,花朵應該也可以。

花朵落入水池,很快便無影無蹤。

他又摘了一朵,丢進去。

對面的少女呆愣地瞪着他,一雙靈動的眸子染着水汽,“吧嗒”,一顆眼淚墜入水中。

他指尖輕彈,霧氣缭繞間,滿樹豔麗的花朵像是一場花雨,紛紛揚揚地落在碧波蕩漾的冷泉裏。

“莉塔……是麽?”他從樹梢輕飄飄落地,直視着水波裏的少女,眼底霧氣騰騰:“花給你,別哭了。”

她像是被吓住了,嘴唇輕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又是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臉頰。

他在指尖聚攏着霧氣,聲音帶了些許無奈與不耐煩,冷聲警告她,“再哭殺了你。”

她:“……”

良久後,她從地上撿了一朵花,學着他的樣子,放在鼻間輕嗅,喃喃自語,“……真的花。”

他嗤笑一聲,拈了一朵,慢條斯理在指間把玩,“當然。”

“……你也是……真人?”

她像是從剛才的驚慌裏平靜下來,認真地問他,“你是誰?”

他的眉目間染了抹深沉,黑暗在一瞬間遮蔽了明月,風吹動着樹梢,斑駁的樹影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獸随風舞動着。

“你是誰?”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卻還是勇敢的問他。

他沒搭腔,冷漠出聲:“你很大膽。”

“哈?”

他彎了彎眼睛,黑漆漆的眼睛被霧氣籠罩着,深不可測,他低頭輕嗅手指間的花朵,啞聲問她,“你不怕我?”“不怕麽?”

她老老實實地回他,“……還行。”

他靜靜地注視着她,片刻後,他指尖輕彈,嘴角勾了抹哂笑,一抹霧氣穿透泉水,她手中的花朵驟然被霧氣打落。

她驚了驚,下意識後退幾步,腳底驀地一滑,來不及驚呼,她手裏的花朵落入池中的同時,她也一頭栽入清澈的水流裏。“好冷……”

她意識不清地呢喃着,下意識地往溫暖的地方靠了靠。

他的黑色睡袍被她扯開,她的臉頰毫不猶豫地就貼了上去,他怔了怔,黑眸微斂,下意識想要推開她,一顆晶瑩從他胸膛劃過,她壓抑着自己,小聲抽噎着。

他猶豫了片刻,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淚痕。

冷泉裏頭水流沁涼,別說一般人類,就是有點根底的,也都扛不住。

懷裏的少女全身都在發抖,身體冰涼徹骨。

濕漉漉的衣服被換下,她幾乎沒什麽遲疑,借着溫暖的光,便靠在他懷裏,柔白的手甚至很過分地往他敞開的睡袍裏鑽,以獲取絲絲暖意。

“呲呲呲?”

他低頭注視着懷裏的少女,手指碰上她皓白的手腕,只覺得纖細的緊,脆生生的,仿佛一折便斷。

“人類。”他漠然回道。

“呲呲呲?”

他微微一哂,眉目間盡是嚣張,“怕什麽?不過就是個脆弱的人類,殺她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無比。”

“呲呲呲?”

“……為什麽救她?”他黑眸微微斂起,半晌,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好奇。”

“呲呲呲?”

“你們話很多。”少年像是動了怒,指尖微微揚起,環繞在他身邊的螢火蟲們瞬間灰飛煙滅。

室內燃起了點點燭火,少女的臉頰在火光裏妩媚動人,他不記得自己盯着她看了多久,心髒的地方湧起一股莫名的沖動。

他一手捂住微微紊亂的心跳。

很讨厭的感覺。

瞧她越發過分,少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黑漆漆的眼底閃過濃郁的危險氣息,他将她打橫抱起,踢開房門,重新回到冷泉。

“在我殺你之前,你就自求多福吧。”

他冷漠的注視着她,手腕一松,懷裏的少女“噗通”一聲,掉入了冷泉之中。

四周霧氣蒸騰着,一陣風過,吹散他額前的黑發,遮住他眼底所有的情緒。

泉水蕩漾着點點漣漪,直至歸于平靜,風裏傳來他茫然若失的嗓音,含着些許不确定的壓抑,“我最讨厭愚蠢的人類。”“知道麽?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少女套着藍白制服,整潔幹淨,一絲不茍的,她蹲在泳池邊,丢了一只玻璃瓶給他,裏頭照例裝着糖果。

口味不同,形狀各異的糖果,也不知道她從哪裏搜羅來的。

“我夢見你是真實存在的人,我還夢見你把我從一個古怪的湖裏救了出來。那個湖好奇怪啊,明明冷得像冰窖,湖裏卻生存着熱帶魚類,好漂亮。”

她沖他笑笑,他發現這個人類少女每次笑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彎起的弧度很像兩枚月牙,光芒雖然孱弱,每次都能恰如其分地融入他黑暗的心底。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默不作聲。

“是不是好傻?”她拍了拍臉頰,忽而想起什麽,她從身後背包裏往外頭掏東西,“啊對了,給你看個東西。”

背包裏的東西被她一一取出,水杯,零食,糖果,最後是……一本書。

她翻開書頁,從裏頭拿了一朵花,非常熟悉的花朵,可不正是冷泉旁邊那棵大樹生長的無名花朵。

“這種花是我們這裏最近瘋狂滋生的,植物學專家說,這些是很多年前就滅絕的物種,我瞧着跟你那邊的很像,我做了很多标本,送你。”

她揚了揚手心,夾着标本的日記本落入水中,她微笑着:“雖然知道你大概收不到這個。”

“……集合了!集合了!哎哎哎,那邊的那個同學,趕緊集合了!大巴車馬上就要開了!”

她回頭應了聲,“這就來!”

轉而跟他道別,“我要走了!我們學校組織去游樂場游玩。”

她摸了摸鼻尖,水眸飽含着期待,又像是頗為不好意思,聲細如蚊地對他說,“這是我第一次跟同班同學一起去游樂場,心裏好沒底……”

“快過來!車要開了!”

少女高聲應了一句,沒跟他再多說,她揮手向他道別。

冷泉的水波蕩漾了片刻,趨于平靜,他翻開日記本,裏頭是空白的,只夾了一朵被壓扁的花朵。

标本?

他蹙眉,什麽是标本?

拈起被壓扁的花朵,透過陽光細細打量着,驀地,他發現細致的脈絡上附着着一些透明的卵,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肉眼幾不可辨。

這些卵是……

“啪”!

一顆卵在陽光的照耀下,破殼而出。

“啪啪啪!”

緊接着,其他的卵也破裂開來,一只只類似螢火蟲的東西從卵裏飛出,那些東西在陽光的穿透下,瘋狂生長着,只片刻功夫,就長成了一頭牛大小。

他随手揚起一抹霧氣,那些成熟的,未成熟的怪物,頃刻間便被炸成了多多熒綠的花朵。

不好!

這些卵既然在這裏能瘋狂生長,那麽在她那裏……

她剛才說,這些花朵在她們生長旺盛,那是不是說明,這些卵借由着花朵的養分,也在他看不見的那個世界裏作亂。

少年盯着平靜的湖面,他生來怕冷,最不耐寒,冷泉裏的溫度遠遠低于他能抵抗的程度,待得久了,怕是要致命。

他從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弱點,為了克服這個致命的弱點,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在冷泉裏泡上一泡,以便适應這種刺骨的寒意。

即便是已經在克服,依舊不能長久待在泉水裏。

少年遲疑了一瞬,雙眼微閉,指節微微泛白,少年忍着刺骨的寒冷,毅然踏入了冷泉。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L要穿越過來救離離了。

別看L長大後那麽騷氣,其實少年期就是跟00一樣的死傲嬌。

而且,00尚且帶着一絲人性,L完全就是個妥妥的黑蓮花大反派。

00大概是L所有的美好向往,也是L內心裏最純淨的存在。

莫名覺得L好可憐啊!

嗚嗚嗚嗚嗚!

猛虎落淚。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木兮悅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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