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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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 何平的母親既然來了, 他們是一定要見一見的。

諸彎彎走出去:“她現在人在哪兒?”

“剛認完屍,正在休息室。”

羅正義領她過去, 邊走邊說,“她的情緒比較崩潰,我們組的探員正在安撫她。”

很快, 諸彎彎走到了休息室門口。

推開門,她一眼就看到了和平的母親。

皮膚黝黑, 鬓角花白, 眼角額頭都有着深深的皺紋,手背粗糙如橘皮,整個人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老了至少10歲。

坐在她旁邊安撫她的, 是二組的女性探員。諸彎彎和這位探員姐姐也很熟,她為人溫柔耐心, 帶家屬辨認屍體一向是由她負責的。

諸彎彎向她打了個招呼, 悄悄地從門口走進來。

“這是我們局裏的諸顧問。何平的案子, 就是由她負責的。”

探員姐姐握着何平母親的手,柔聲地說,“她可能要問您幾個問題, 您現在可以回答嗎?”

何平的母親已經哭不出聲, 只是渾身發抖地流着淚, 點了點頭。

諸彎彎坐到何母身邊,聲音也放得很輕。

“您為什麽會來熊貓市?”

“平子……”何母聲音嘶啞,剛才的嚎啕大哭傷到了她的嗓子, “平子連着兩個月沒給家裏打錢,我又把工作丢了,要債的人鬧到家裏,說再不給錢,就要把家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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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着,眼淚又流下來。

她擡起手,粗糙的暴了皮的手背用力抹在臉上,“我不想給他添麻煩,可家裏存的錢,全都被要債的搶走了,家裏已經吃不上飯了……”

“何平以前,都會給家裏打錢嗎?”

“對。平子每個月1號,一定會給家裏打錢。”

何母從她帶的布包裏掏出個藍色的碎花手絹,打開手絹,裏面是一個存折。

諸彎彎接過存折,翻開。

從存折看,自從五年前何平到來熊貓市打工以後,他每個月的1號都會準時給家裏打錢,從來沒有斷過。

直到兩個月前。

諸彎彎問:“他有沒有告訴你,最近兩個月,他為什麽沒有給家裏打錢?”

“他沒說。他就說他手頭緊,我也沒敢問。”

何母的聲音再度哽咽,“要不是家裏要斷糧了,我哪能張得開口向他要錢?我對不起平子,跟着我們,他就沒享過福,自從他爸在工地上出了事……”

諸彎彎斷斷續續地聽了一會兒,明白了前後因果。

何平曾經學習很好,但在他高一那年,他的父親在建築工地出了事故,高位截癱,工程的負責人只給了一點錢就跑了,他們只能到處借錢給何父治病。

養家糊口的父親倒下,家裏一下子就沒了主要的經濟來源,光靠母親洗盤子的錢,別說供應何平上學,就連全家吃飯都成了問題。迫不得已,何平只能選擇放棄學業,外出打工,用他每個月辛苦賺的錢,去償還負債、養活家人。

這時,陸淼出現在門外,向她招了招手。

諸彎彎示意探員姐姐接着問,然後就悄悄地走了出去。

走到走廊,陸淼把一個證物袋遞給他。

“這是什麽?”

“何平的遺書。今天下午,他的上鋪就是因為在何平的枕頭下面發現了這封信,才報了警。剛剛鑒定科的鑒定結果出來了,确定就是何平的字跡。”

遺書?

諸彎彎看向袋子裏的那封字跡整齊的信。

我和我的愛人将要離開人間,去往更美好的天堂。遇見她以前22年前,我活得如同行屍走肉,是她拯救了我,賦予了我新的生命。她是我天使、我的神明。我願為她活、願為她死,無論她去往哪裏,我都會聽從她的聲音,遵從她的意志,永遠陪伴在她的身旁,保護她不受傷害。

何平

2017.6.26

“你怎麽看?”陸淼問她。

諸彎彎咬着嘴唇,沉思。

這封遺書給她一種說不出的別扭,裏面充斥着強烈、瘋狂和執着,仿佛這位“愛人”對何平而言,已經是一種精神的依賴和信仰。

與其說這是一封遺書,倒不如說是一封狂熱的情信。

沒聽到諸彎彎的回答,陸淼先說了他的想法。

“我在想,何平的精神狀況,會不會有問題?”

他說得很直接,“考慮到崔嘉和何平各方面的差距,在不知道他們現實中到底有什麽交集的前提下,單看這封遺書,我會認為何平是個潛在的變////态。他對崔嘉有着瘋狂的執念,這份執念甚至可能會導致犯罪。”

“還不能确定就是崔嘉。他只提到了‘愛人’,沒說愛人的名字。”

諸彎彎擡頭,“而且從這封信表面的意思看,在何平與愛人的這段關系裏,做主導的人,不是何平,而是他的愛人。”

她指着信,慢慢說,“是愛人受到了傷害,愛人想要死,何平只是幫助她實現心願。”

“你是說,”陸淼理順着她的思路推論,“想要死的人不是何平,他只是為了陪着愛人,所以跟她一起死了?”

他覺得不可思議,“這可就真是殉情了。”

諸彎彎想了想,收起證物袋。

“不管了,先去何平的工廠。”

“他媽那邊怎麽說?”

“趕時間,路上告訴你。”

在往何平工廠開的路上,諸彎彎向陸淼補充了何平的故事。

“癱瘓的父親、年幼的弟弟、沉重的負債,被迫放棄學業、只能做體力工作、賺的工資還都要交給家裏……”

陸淼感慨,“如果沒有那封遺書,我倒真會懷疑他是自己想不開跳的河。”

——

二組的人早就在工廠調查走訪,諸彎彎和陸淼一到,就和他們作了彙合。

簡單地了解了情況,兩個人決定兵分兩路。陸淼去見工廠裏的人,諸彎彎去何平的宿舍。

諸彎彎邊走,邊觀察着附近。

這裏的環境極度糟糕,空氣污濁,泥地難走,髒亂的公廁散發着異味,水塘早就看不出本來的顏色,甚至還有一大片的蒲公英地。

看過這些,等她路過宿舍門口堆滿垃圾的垃圾桶時,已經能淡定地把到飛到眼前的蒼蠅趕走了。

宿舍裏除了二組的探員,還有一個人。

二組的探員向她解釋:“這是何平的上鋪,是最後一個見過何平的人。何平的遺書也是他發現的。他正在幫我們指認宿舍裏屬于何平的東西。”

最後見到何平的人?

諸彎彎讓他坐下,自己也找了張椅子坐到他對面。

“你最後見到何平是什麽時候?”

“是26號。”

上鋪有點緊張,一直在不停地搓手。

“我和平子那天都是8點到下午4點的班。下了班我就直接回宿舍倒頭睡了。剛睡着沒多久,平子進來了,我跟他打了聲招呼,他也沒理我。”

“然後呢?”

“然後他就走了。他就是進來開櫃子拿了個包,拿完就走了。”

拿了包?

諸彎彎朝何平的櫃子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接着問上鋪。

“他回宿舍的大概時間是幾點?”

上鋪搖頭:“那誰能記得。”

這個方面問不出什麽。

諸彎彎想了想,換了方向。

她看着上鋪問:“你和何平的關系怎麽樣?”

“一般。我們這些人,平時沒事就好抽個煙、喝個酒、打打撲克、吹吹牛。但平子他對這些都沒興趣,喊他,他也不來,總一個人呆着,不是看書,就是玩手機。後來我們也就不喊他了。”

“那你們這兒誰跟他的關系最好?”

“老盧,盧偉光。”

這回,上鋪想都沒想,就說出一個名字。“他是平子的老鄉,倆人經常一塊出去吃飯。”

諸彎彎扭頭看向二組的探員。

對方低聲說:“盧偉光現在不在熊貓市,他在喜鵲市的弟弟結婚,上周就請假走了,要明天才能回來。”

諸彎彎點點頭,重新看向上鋪。

“你聽說過他愛人的事嗎?”

“愛人?他結婚了?”

“不,我是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或者是不是正在談戀愛?”

“不知道,從沒聽說過。”

“好,最後一個問題。”

她把崔嘉的照片拿出來,舉到他眼前。

“這個人,你見過嗎?”

上鋪仔細地看了看,搖了頭。

……

很快,陸淼就和二組的人一起召集了工廠的員工,把能問的都問了一遍。

答案始終是一樣的:

何平性格孤僻,不合群。

和何平關系最好的是他的同鄉老盧。

沒有任何人知道 “愛人”的消息。

沒有任何人在現實裏見過崔嘉。

而這段時間,諸彎彎還在何平的房間裏做着調查。

就像上鋪說的,何平很愛讀書,他的櫃子裏整齊地擺着一摞一摞的書,古今中外,大多都是簡裝的名著。

但是……

諸彎彎戴上手套,小心地抽出一本。

這裏總共有57本書,其中51本都是名著,但剩下的6本書,卻是些文藝清新的小讀本。

有趣的書名,可愛的封面,不管怎麽看,這幾本書都更像是給女孩子讀的,和那些厚重晦澀的名著擺在一起,格格不入。

但這并不是最讓諸彎彎在意的原因。

她在意,是因為她見過這6本書。它們裏的每一本,都曾出現在崔嘉的微博裏。

有的是被她大力推薦說好看的、有的是擺在她的書桌上的、有的只是用來做背景,甚至有一本書,它只有封面的一個角出現在了崔嘉的照片裏,如果不是在這裏看到書的全貌,諸彎彎根本想不到那本書的名字叫什麽。

巧合嗎?

不可能。

仔細地把書翻了一遍,沒什麽發現。接着,諸彎彎把書的外封拆開。

站在她身後的二組探員頓時驚呼出聲。

在書的外封內面,貼着一張打印出來的照片。照片用的是用普通的打印紙,很薄,不拆掉外封,根本就發現不了。

而照片上的,正是捧着這本書在微笑的崔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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