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

54

臨近傍晚, 現場取證告一段落, 沒有任何新的發現。

大家不能一直呆在島上,現場拿到的線索也都必須要回海鷗市刑偵分局做進一步的分析和處理, 于是在收尾工作結束後,韓松就招呼分局的人收工,留下一批繼續在守着現場, 然後帶着旅店裏的6個嫌疑人準備回到海鷗市。

黃宇在見到分局的探員後,态度一直很積極配合, 就算後來探員沒再主動問他什麽, 他都會自己湊上去,朝着除黃宗外的其他嫌疑人指指點點,對誰都懷疑了一通。

但一聽說韓松要帶他們回分局, 他整個人又焦慮起來,跟到一個探員身後就碎碎地開始念叨:“我在之前根本就不認識他們, 你們懷疑我就是浪費時間, 能回答的我都已經回答了, 為什麽還要到你們分局裏呢?”

探員一開始還安撫了他幾句,說這只是走流程、例行公事而已,叫他不要緊張, 但見他被理睬了以後越發地能說, 幹脆也不理他了。

黃宇看出不去分局是不可能了, 于是又換了話頭,開始滾車轱辘地問:“這次的事會不會被記到檔案裏?我才剛大學畢業,要是被人知道我進過局子……探員你不知道, 別人可不會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進的局子,只要知道你以前跟刑偵局有過接觸,他們看你的眼神就都不一樣了 ……”

直到被勸着走進車裏,他都還在苦着臉說着這些話,像是深有感觸

六人離島坐的車,還是來時黃宗開的那輛舊面包,只不過開車的已經換成了分局的探員,車廂裏也坐了兩個探員,而來時的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成了兇殺案的嫌疑犯。

至于韓松他們分局的其他人則分作兩批,坐了兩輛車,一輛在面包車前,一輛在面包車後,把面包車守在中間。

諸彎彎一腳邁進車裏,扭頭最後看了一眼旅店,然後低頭進車,靠着陳不周坐下。

但剛坐下,她就又聽見前排黃宇愁眉苦臉在跟黃宗開始抱怨:“哥,你說這都是什麽事,咱們為了這個旅店多努力,起早貪黑地收拾布置,就怕有一點纰漏,連房間窗臺花瓶裏的花都是新換的 ……”

大概是跟黃宗關系親,他說的話更加沒有顧忌,真的是又悲憤又委屈,說着說着都快哭了。看起來不像作僞。

因為太吵沒辦法思考案子,諸彎彎幹脆歪着頭,專心地聽黃宇的抱怨,随着車一路咣當咣當,不知不覺也就到了島西的岸邊。

但車停下以後,卻沒有人來通知他們下車。

“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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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彎彎趴在窗邊朝外看,等意識到停在岸邊的是船時,她的眼睛也睜大了。

她不确定地回頭問車裏的探員:“那是來接我們的船嗎?”

探員沒有回答。

事實上,這個問題,連韓松都回答不了。在他收到的消息裏,停在這裏的應該是一艘小型的渡船,剛好能把他們這些人一起帶回海鷗市,但現在停在岸邊的,卻是一艘只在電視裏見過的豪華郵輪。

遲疑着走下車,韓松帶人走向郵輪問情況。

諸彎彎正伸着腦袋朝前,想看清韓松在幹什麽,卻被陳不周捏着臉轉了頭,面向窗外。

“看那兒。”陳不周向外指。

“看什麽?”諸彎彎聽話地湊到車窗前,兩只手圈起來放到眼前當“望遠鏡”,但她什麽都沒找到。

陳不周睨她一眼,用眼神嫌棄地對她表示了“真沒用”,然後隔着她拉開車窗,朝着外面響亮吹了聲口哨。

一秒。

兩秒。

突然!同樣的口哨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陸三水?”

“是陸三水!!!”

諸彎彎當即就明白了。

這口哨聲她太熟悉了,陸三水有事沒事就喜歡吹這種調子的口哨,她有次想學,結果練得嘴巴都幹了,還是光能往外pupupu地吐氣,半點口哨的聲音都沒有。

沒想到陳不周學都沒學過,就能直接吹出和陸三水一樣的口哨,兩個人還能就此對上暗號。

在哪兒在哪兒在哪兒?

知道熟悉的人就在不遠處,諸彎彎心裏雀躍得不了,臉緊緊地貼在窗玻璃上,鼻子都壓扁了。

好在沒多久,前面車上的探員就走了過來,通知讓他們下車上岸。

幾個人陸續地走下車,諸彎彎一出來就拼命往郵輪上望,結果差點被碎貝殼絆倒。

陳不周壓着她的腦袋,不耐煩:“你是幾年沒看見陸淼了?看腳下。”

“哦。”

諸彎彎乖乖地答應了,然後逮住機會,一腳踩上他的影子。

擡頭看一眼,沒發現。

那就再用腳尖碾~一~下~

開心。

……

剛走到岸邊,熟悉的口哨聲就又響了起來。順着聲音看過去,諸彎彎順利地找到了正大力揮着手的陸淼。

“陸三水!!!”

諸彎彎興奮地跑過去,手放在嘴攏成擴音筒,“你怎麽來了?這船是怎麽回事?”

“二組長友情贊助!”

他咧開嘴,也拖着聲音大聲地朝下喊,“聽說你和陳不周被困在島上了,而且身份還沒法證明,咱們重案兩個組都不幹了,正好組長叫我帶着你們倆的身份證明過來,我就快馬加鞭坐上飛機趕過來了!”

因為離得太遠又興奮,諸彎彎邊聽邊蹦跶,恨不得直接跳到郵輪上跟陸三水聊天。

陳不周插着兜,一只手又壓住她的腦袋,把她按在原地。

“蹦得這麽歡,跟你能蹦上去似的。”

頓了頓,他認真地低頭看她。

半晌,他問:“你是不是又矮了?”

……

諸彎彎鼓着臉擡起腳,直接踩到了陳不周的腳上。

陳不周等她松開腳:“矮子。”

諸彎彎再踩。

陳不周:“矮子。”

再踩。

“矮子。”

他們這邊還沒休戰,韓松已經上了郵輪。

陸淼看到就迎過去,“老韓!”

他拎着個信封遞過去,“我們組陳不周和諸彎彎的身份證明。”

“怎麽樣?”看韓松打開信封,陸淼在他跟前晃悠,“我們組的人厲害吧?”

“嗯。”

韓松沒有否認。

他始終是客觀的。

沙灘上埋着死貓這件事,如果不是靠着諸彎彎的記憶發現不對,只憑着他們組按部就班地搜查,也許到最後都不會被發現。

等韓松确認完證明,陸淼迫不及待就回原地去找諸彎彎,剛走到她旁邊就撞了她一下:“厲害啊你。老韓那麽老派的人,這麽快就對你改觀了。”

諸彎彎:“你怎麽知道?”

“我剛才問老韓了。之前蹭船的告訴我,我還不相信……”

嗯?

“蹭船的?”

“就是那個。”

順着陸三水的手看過去,一個男人正彎着腰軟塌塌挂在欄杆上,整個人跟化了的橡膠似的,面無血色地大口喘着氣,一副“要死了”的樣子。

“劉敘?”

“是劉敘吧?”

諸彎彎試探着問。

和中午在pad視頻裏見到的男人比,他滿嘴的大胡子都刮沒了,露出光潔的下巴。

聽到聲音,劉敘生無可戀地扭過頭,但一看到是諸彎彎,他的眼睛立馬就亮了,趕緊從旁邊拿起一束沉甸甸的花,向着她就走過來。

太陽花小雛菊,各種鮮豔朝氣的小花搭在一起,每一朵都開得很有生氣。就像劉敘給人的感覺一樣,清清爽爽、幹幹淨淨、活活潑潑,很陽光。

陳不周就完全不一樣。

不是頹得困成狗,就是煩得冒兇氣,脾氣爛到家不說,就算笑也是冷笑、嗤笑、扯扯嘴角。

反正就是一點年輕人的朝氣都沒有。

而且陳不周也沒有給她送過花,一個西瓜,不對,一口西瓜就把她打發了!

諸彎彎目光又落到那捧花上,咬了咬嘴唇。

第一次有男人這麽直白地把花束捧到她眼前呢。

但她還是沒敢接,只是問:“給我的?”

陳不周看到話,會怎麽做呢?

劉敘笑出一口白牙:“見面禮。”

陳不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撓着脖子低頭往裏走,一擡頭,劉敘捧着束花正往諸彎彎懷裏送。

陳不周:“……”

他站定看了一會兒,走上前。

“喂。”

他扯着T恤的後領子,在諸彎彎跟前低頭:“你頭發是不是掉我衣服裏了?一直癢。”

“我頭發怎麽會掉到你衣服裏?”

雖然嘴裏這麽說,但諸彎彎還是湊過去,扒拉開他的衣領幫他找頭發。

陳不周:“誰知道,你昨晚睡覺老往我衣服裏鑽。”

諸彎彎:“……”

她心虛地先朝陸三水看,見陸三水回去找韓松了,才松了一口氣。

睡一間房歸一間房,但睡覺往衣服裏鑽這種話要是被陸三水聽到……

不要不要不要!

她在心裏把頭都搖成了撥浪鼓。

就這麽走神想着,諸彎彎從陳不周的後背上捏出一根頭發。

舉起來,看了看。

“這是你自己的頭發!我的頭發才沒有這麽短!”

陳不周看着她心虛地張牙舞爪,擡起手,把她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然後邊推着她往船艙走,邊教育她:“什麽你的我的,我的都是你的……”

說完一轉身,把劉敘堵在門口。

“你跟着幹嘛?”

他什麽表情都沒有,随手就把他往外趕。

“滾蛋。”

55

另一邊,陸三水正在嬉皮笑臉地纏着韓松。

“不要那麽小氣嘛,”陸三水用力捏着他的肩,“我就是看看你們的調查報告,不會指手畫腳的。”

韓松受不了他,小聲地說了句什麽。

陸淼立馬保證:“不讓不讓,他們倆是犯罪嫌疑人呢,哪能讓他們倆看啊是不是?”

2分鐘後,他拿着韓松丢過來的報告副本,咧着大嘴,悄悄地溜進了陳不周和諸彎彎呆的房間。

但他還是很守信用的,首先就晃着報告說了:“我答應老韓了,這個不能給你們看。有什麽想問的,我可以幫你們找答案。”

非常義正言辭,說完就開始翻着看。

但剛看了沒幾行,還沒等諸彎彎提問,陸三水就忍不住先向他們提問了:“案發時間是淩晨2點到3點,夜深人靜的,你們倆就沒聽到什麽聲音?”

諸彎彎:“我睡得特別熟,什麽都沒聽到。”

她看向陳不周:“你聽到了嗎?”

陳不周:“沒有。晚上房間一直開着空調,門窗都緊閉,半夜還下了一場雨,好像還打了雷?”

諸彎彎:“對,我查過了,就在案發的那段時間,島上正好在下雷雨。”

陸三水又看了幾行:“你們在二樓……如果是一樓的黃宇或者黃宗作案,他們肯定要經過二樓,樓梯上也有沒有什麽動靜?”

諸彎彎還是搖頭:“你不知道那個旅店的布局,我們住的房間全部都集中在最東邊,而樓梯是在最西邊,別說晚上都關着門睡着了,就是白天我站在房門口,如果走樓梯的人有意放輕了腳步,我都未必能發現有人正在上下樓。所以兇手到底住在幾樓,根據這個判斷不了。”

說完她想到:“我們住的房間在二樓,跟四樓還隔了一層。但是賀雨晴隔壁的譚笑、還有樓下的魏文荟,他們也都沒聽到案發時有聲音嗎?”

陸淼聽完,開始在文件裏找答案。

找……

找……

找……

“哦,老韓他們問過這個問題。”

陸淼終于找到了。

“譚笑說她沒聽到。她因為胖,每次睡覺都睡得很死,還會打很響的呼嚕。11號晚上她睡着以後就沒再醒,直到12號早上她定的7點的鬧鐘響了才醒。”

接着他往回翻。

“魏文荟……魏文荟……啊,魏文荟回答的不是這個問題,她回答的是‘劉政什麽時候離開了你的房間?’她說她不知道。她每晚按時10點睡覺,睡前會服用一片安定,在她睡着前,劉政一直躺在她的旁邊,她發現劉政不見,是在第二天起床後,緊接着她就立刻開始找劉政,但是到處都沒有找到,直到黃宇去找賀雨晴。”

陸淼手指按在報告上,照着認真讀。

諸彎彎:“她随身帶了安眠藥?”

“這個也确認過了。”

陸淼繼續照着讀,“藥瓶就在她包裏。她還說如果需要的話,可以抽血檢驗,看她昨晚是不是真的吃了安定。”

聽到這句,諸彎彎就不怎麽懷疑魏文荟服用安眠藥的真實性了。通過抽血檢驗,肯定能查出她昨晚在睡前有沒有吃過安定,這個撒不了謊。

如果她說的完全屬實,那11號晚劉政的行為就是“趁妻子吃了安眠藥熟睡、跑到樓上去和情人偷情”,倒也不是說不通。

但魏文荟在丈夫離開時有沒有意識、在淩晨2點到3點有沒有意識,目前還判斷不了。

“等會兒……”

陸淼剛才沒仔細看,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個劉政是跟魏文荟是夫妻,他怎麽死到賀雨晴的房間裏了?!”

諸彎彎又積極起來:“對,我跟你說,我發現……”

“啊,不用,我知道了,”沒等諸彎彎跟他說起自己的發現,陸淼就從現場報告裏找到了答案,“垃圾桶裏有用過的condom,這劉政膽子也夠大的,老婆就在樓下呢,就敢到樓上見小三了。”

諸彎彎這才知道,原來韓松他們早就從現場察覺到了賀雨晴和劉政的不正當關系。

“不過你說奇不奇怪,這賀雨晴怎麽會給他當小三?”

陸淼把報告翻得嘎嘎響。

“你看。”他把報告展示到諸彎彎眼前。“賀雨晴可是加貝公司董事長的獨生女,劉政只是加貝裏面一個經理。年齡還差得那麽大,她沒名沒分跟着他,圖什麽?”

諸彎彎抓緊時間,快速地掃了一眼報告。

韓松組的能力果然很強,不到一個下午,所有人的基本資料都已經查到了。

劉政,男,海鷗市人,41歲,加貝人力資源北方分部經理。出生在一個非常貧窮的村子,是家裏的長子,家裏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自小生活十分艱苦。人生的轉折點是他的高考,考上大學,走出村子,靠着政府的補助完成學業,順利找到工作,又和城市戶口、家境中上的魏文荟結了婚,事業蒸蒸日上。

跟他比,賀雨晴則絕對是含着金湯勺出生的。

賀雨晴,女,熊貓市人,29歲,加貝人力資源董事長獨生女,15歲被送出國,直到四年前研究生畢業回國,創業,極其順利的一聲。

但就像陸三水的說的,雖然賀雨晴是加貝董事長的女兒、劉政在加貝工作,這算是一個交集,但這兩個人到底是怎麽發展出了這種關系,賀雨晴到底為什麽會給劉政當小三,單看賀雨晴微博的話,她好像還真的很喜歡劉政 ……

不行不行,諸彎彎使勁晃了晃腦袋,現在不是好奇這些的時候,這些和案子的關系都不大,最重要的是,劉政出軌賀雨晴這件事,魏文荟知不知道?

如果她知道,那這完全就有可能成為一個作案的動機。

于是她看向陸淼:“魏文荟知道嗎?”

“不僅知道,她還已經向劉政提出了離婚,這些她的律師都能夠證明。但是劉政不同意,這次也是劉政死皮賴臉非要跟着魏文荟到海龜島,說是想要挽回他們夫妻的感情。”

陸淼讀完,停了停,撓了撓腦袋,“哎呀太亂了!”

他嚴肅地看向諸彎彎和陳不周:“你們先別說話,讓我安靜地把文件看一遍,我現在誰是誰都沒搞明白呢。”

諸彎彎“嗯嗯”地點了頭。

于是,陸淼低下頭,皺着眉認真地讀了一頁,又一頁。

然後……

“诶?兇器上有賀雨晴的指紋?”

“我天,賀雨晴還懷孕了?”

“哮喘突發……那這次要調查的就是害死劉政的兇手了呗。”

“現場沒有鬥争痕跡這不很明顯了嗎?”

“哦,也不是,賀雨晴衣服上有雨水,她可能不在現場?”

陳不周幹脆地堵上了耳朵。

諸彎彎:……

“關于賀雨晴的情況,目前是這樣的。”

眼看陸三水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越發地摸不到頭腦,她直接出聲給他總結:

“首先,賀雨晴懷孕13周,孩子是不是劉政的還要回去坐做進一步檢驗。但如果孩子是劉政的,而在魏文荟主動提出離婚的前提下,劉政卻不肯離婚,甚至還在想辦法讨好魏文荟挽救感情……對賀雨晴來說,自己懷孕了、孩子的父親卻不願離婚給她名分,這很有可能就會成為她的作案動機。”

“其次,她的指向性證據有兩點,第一點是兇器上有且只有她的指紋,第二點是現場沒有打鬥痕跡。但是關于這二點……”

她說了賀雨晴指紋留在兇器上的可能原因,又提到了“劉政被殺時賀雨晴也許不在現場”的猜測。

“所以賀雨晴在12日淩晨的活動,大概就有兩種可能:

一,她先去埋了貓,然後趁劉政熟睡,拿起魚叉刺殺了他,但還沒來及清理作案痕跡,就哮喘發作身亡。

二,她趁劉政熟睡,出去埋了貓,回來後見到劉政屍體,哮喘發作身亡。”

對于諸彎彎的推測,陸淼沒有什麽異議。

只是……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

他看向陳不周,“劉政死于頸部大動脈破裂,如果賀雨晴是兇手,她的衣服上應該會有噴濺性的血,從這點不能直接判斷她是不是兇手嗎?”

“現在還沒有解剖,但我和劉敘讨論過,有一種可能是魚叉刺進去的瞬間,破裂的大動脈被魚叉堵住,使血沒有猛烈的噴出來。而在兇手松手後魚叉因為自重微微下沉,這時大動脈破裂的傷口徹底暴露,血才大量地噴流出來。”

“這段過程實際上也就幾秒,對劉政來說,根本就反應不及。但如果兇手退開得及時,是可以避免濺射性血液噴到衣服上的。”

“但這是一種最完美的假設,實際上怎麽樣,誰也斷定不了。”

陸淼聽得明白,嘆了口氣:“那還真的确定不了了。”

諸彎彎看他們倆都不說話,于是又開口問陸淼:“韓松把所有人都調查過了,那現在有誰的嫌疑可以排除了?”

陸淼面露難色。

諸彎彎意外。

“就5個嫌疑人,再怎麽說也能排除幾個吧?總不可能個個都有殺劉政的動機……吧?”

陸淼苦笑。

這會兒諸彎彎是真的詫異了。

她問:“黃宗有什麽動機?”

“2015年12月6日,海龜島居民和一批自行雇船上岸的游客發生了沖突,雙方動了手,混亂中居民方的其中一人受了重傷,三日後在醫院去世。那個人,就是黃宗的父親。”

……

諸彎彎的眼神凝了凝。

她想起了初到海龜島上那個女人厭惡的目光,想到了那顆掉到沙子上的大白兔奶糖,還有路上那群人看向他們的目光。

她當時覺得,島上的人對游客的到來不算歡迎,隐約有種排斥在。

但現在回想,那并不是“不算歡迎”和“排斥”,他們分明在心裏大喊,滾出去。

陸淼沒注意到她的走神,他還在繼續念:“……完全是照法律流程走的,追責也好,賠償也好,都沒有任何問題。黃宗和他的家人也都接受了。”

諸彎彎回過神,看向他讀的那份簡報:“這是哪來的資料?”

“當時出面處理這件事的就是海鷗市刑偵分局,韓松應該一下子就調出來了。”

陸淼有點驚奇:“你不知道?”

諸彎彎不知道的事還真不多。

諸彎彎:“我從來都沒聽說過。”

“也是,這種事,能瞞着就瞞着了,也不好往外報道。”

陸淼說這話的語氣不算好,多少有點自嘲的意思在。

“15年12月6日……”諸彎彎的眉頭發愁得皺了起來,“這件事如果追究到底,跟魏文荟也有關系。”

她把魏文荟文章導致海龜島旅游熱的事說了出來。

“……那篇文章的發表日期是15年的5月,在6、7月的那段時間炒得很熱,所以那一年,有很多人自行雇船上島旅游。在那之前,根本就沒有大批的外人會登上海龜島。”

“還有這個事在裏面?”

陸淼想了想,覺得更亂了,幹脆不想了,繼續說報告裏的內容。

“韓松的意思是,雖然沒有直接仇恨,但不能排除黃宗因為報複而殺人。畢竟旅店裏住的6個人裏,譚笑、魏文荟、劉政和賀雨晴全都和這次海龜島旅游開發項目有關,他的父親可就是因為有人到海龜島旅游這件事死的。而且如果試營業期間就死了人,以後也許就不會再有人再來海龜島旅游了。”

“至于為什麽會選擇殺死劉政……劉政、魏文荟,你和陳不周,你們都是兩個人住一個房間。所以他就挑了落單的賀雨晴。但沒想到賀雨晴不在房間,躺在床上的是劉政,所以他就把劉政殺了。”

諸彎彎覺得這個推測有點牽強:“既然他痛恨島上開發旅游,他還承包那個旅店幹什麽?”

“這樣更容易動手吧?”

陸淼也說不好,“當然這也只是猜測,只是說暫時不能排除他的嫌疑,畢竟什麽證據都沒有。”

諸彎彎更愁了。

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她本來還以為這些人雖然都和海龜島有關,但彼此之間沒什麽關系,都是碰巧才湊到一起的。

沒想到裏面的還有更加糾纏的關系。

黃宗和黃宇算是一家,這樣看來,最置身事外的反而是譚笑了。

但陸三水告訴她:“也不是。”

46

關于譚笑和劉政有沒有關系,還在‘調查中’。

陸淼把報告豎起來給諸彎彎看,那張紙上确實用粗紅筆标着一個“調查中”。

但諸彎彎的關注點卻不在那三個字上,她在在看那頁紙上的內容。

等陸淼把報告收回去,她都還在發呆地回憶剛才看到的內容。

譚笑,女,38歲,熊貓市人。海鷗市獨立工作室的室內設計師,卻曾經在熊貓市的護校畢業,還在熊貓市立醫院做了7年的護士。在她25歲從醫院離職後,簡歷上有着2年的空白期,之後才開始逐漸接觸現在的工作,一步步走到今天。

如果在平時,看到這樣的人生經歷,諸彎彎會覺得這個人非常厲害。

多少人一輩子都只從事一份工作,而她卻有膽量挑戰自我,更換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職業,從頭學習,并且做到專業,真的很值得敬佩。

但現在,看到這份簡歷,諸彎彎只覺得蹊跷。

因為在13年前,也就是譚笑25歲那年,除了她的離職,還發生了一件事——

2004年8月12日,她的兒子死了。

兩歲的小男孩,死于花生制品過敏。造成這起死亡的直接原因,就是譚笑雇傭的保姆誤把含有花生顆粒的面包喂給了他。

而介紹那個保姆給譚笑的中介,就是當年的加貝。

陸三水也在說下一頁上韓松标注的懷疑。

“因為劉政在01年進了加貝,老韓懷疑04年譚笑兒子的事,會不會和劉政有關。如果當年那個保姆正好是劉政介紹給譚笑的,那……”

“等一下。”

突然,諸彎彎一把搶過陸三水手裏的報告。

盯住下面譚笑兒子的照片,半晌,諸彎彎:“我見過這個孩子。”

……

……

陸三水眼睛慢慢睜大。

突然,他驚恐地後仰,雙手抱臂:“你別吓唬人!我、我告訴你,我不信這些!”

“……”

諸彎彎:“不是鬼魂。我是說,我見過他的照片。”

她轉頭看向陳不周,“你還記得旅店一樓的那排相框嗎?他就在旅店一樓大廳的那排相框裏。左數第七張,是人站在高處拍的一片沙灘。沙灘上全都是人,而這個孩子,就在照片的左下。”

她賣力地描述,“光着腳踩在沙灘上,捧着貝殼在仰臉笑,整張照片裏,雖然密密麻麻地至少有幾十個人,但眼睛對着鏡頭就只有他一個。”

說完,她楞了一下,走神地很輕地說了一句,“是黑白照呢。”

“不行。”

陸淼還沒跟上她的思路,她就猛地站起來。

“我覺得這件事該告訴韓松一聲,我們去找他。”

……

“這代表什麽?譚笑曾經來過海龜島?”

韓松聽完,就給留在島上旅店的探員打電話。

電話等接通,他皺着眉問了諸彎彎一句。

“不是海龜島。”

諸彎彎解釋,“那裏挂的照片,很多都不是海龜島的,那張也不例外。”

“我記得照片裏有兩個人都穿着金魚島04年的那款旅游紀念T恤,應該就是在金魚島了。”

韓松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諸彎彎的這種能力,雖然聽受過也親眼見識過,但他多少還是有點接受不了。

太驚人了。

——

留在現場的探員很快拍下了那張照片,傳到了韓松的電腦上。

圖片像素很高,但就算整張圖都非常清晰,它的顏色也是黑白的,對照着譚笑兒子的照片,在人頭攢動的沙灘上找到他,費了韓松相當大的工夫。

等找到的時候,他的眼睛都快花了。

諸彎彎到底是怎麽一下子就認出他的。

韓松疲憊地捏捏眉心,看向等在旁邊的陸淼:“确實是譚笑的兒子。”

“這個疑點我會記下來,如果……”

話沒說完,手邊的電話響了。

他接起:

“喂?”

“嗯。”

“确定嗎?”

“好。”

挂斷電話,韓松再次看向陸淼,說的卻不是剛才的要說的話了。

“我剛收到消息,13年前劉政一直在南方,跟譚笑兒子的事毫無關系。”

“如果一定要說有關系,就只有他在加貝工作,而譚笑家保姆是通過加貝介紹。”

“再怎麽說,她也不會遷怒到只要是加貝的人就要殺吧?”

——

陸淼不死心地又确認了幾次,但不管怎麽調查,結果都是一樣。

他無奈地回到房間,向諸彎彎搖頭:“譚笑兒子的事完全發生在熊貓市,劉政從大學畢業到加貝工作開始,就沒沾手過熊貓市的業務,加貝在熊貓市有專門的部門,裏面都是最精英的內部人員,劉政根本排不上號。”

諸彎彎卻愣了。

她坐直起來,看着陸淼:“你再說一遍。”

但她也沒用他真的重複。

“譚笑兒子的事,完全發生在熊貓市?”

陸淼遲疑地點了頭:“……對。”

“2004年8月12日……”

諸彎彎眼神飄忽,自言自語。

“熊貓市……兩歲男孩……花生過敏……譚笑……”

“不對,是譚某。”

“譚某……”

“譚某……”

她擡起頭:“保姆失職,兩歲男童花生過敏身亡,幕後竟有更大真相?”

她說的這句話,是2004年8月28日《社會聊》節目裏的一個新聞标題。

《社會聊》是熊貓市地方性的一個民間新聞節目,在吃晚飯的時候播出,內容都是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小事,但為了吸引觀衆,節目裏經常會添加一些不實的噱頭,有些造成了很壞的社會影響,所以在九年前就被取締了,現在年紀小一點的熊貓市人根本就沒有聽說過這個節目。

而諸彎彎看到這則新聞的時候,也只有13歲。

她當時剛被晚飯清炒河貝裏的河沙硌到了牙,沙子正好塞在她一顆下牙的凹陷裏,不管她怎麽用舌頭舔都舔不出來,難受得用手去摳。就在這個時候,她在節目裏看到了條新聞。

被稱為“譚某”的譚笑臉打上了馬賽克,聲音也做了變音處理,如果不是日期和一系列事件細節都能對上,諸彎彎絕對聯想不到那個“譚某”就是譚笑。

要知道電視裏的女人雖然看不清臉,但身材卻十分苗條勻稱,和譚笑現在渾身肥肉、走路肉都亂顫的樣子,至少差了50斤。

畢竟已經過去了13年。

但就算過去了13年,諸彎彎想要想起什麽事,那件事就會以最真實的面貌呈現在她的眼前。

“我當時沒有一直盯着屏幕,所以畫面人物可能記得不完整,但裏面的聲音我都記得很清楚。”

她找到韓松,站在他面前。

韓松沒有猶豫,找了分局裏速記水平最高的探員。

探員打開電腦,專注地坐到諸彎彎對面,等待她出聲。

諸彎彎抿了抿嘴唇,開始回憶。

“2004年8月12日,咱們熊貓市翡翠小區發生了一件讓人悲痛的事。兩歲男童貝貝被保姆喂食花生制品,不幸過敏身亡。下面請看我們記者的跟蹤采訪。”

“這是最開始的節目主持人介紹,後面播的就是采訪內容。采訪譚某的記者姓何,譚某稱她是何記者。”

諸彎彎接着說:“何記者問:貝貝媽媽,保姆劉某知道貝貝花生過敏這件事嗎?”

“譚某說:她是知道的,在她來的第一天,我就把貝貝花生過敏的事告訴她了,後面接連幾天,我也在反複強調不要讓貝貝碰花生和花生制品,後來我怕她被我說得煩了,才沒有再說。”

“我想着她還不到16歲,從農村到城裏打工也不容易,再加上孩子白天需要她一個人看,我還特意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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