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一頓飯吃完,蕭秋年又窩去了書房。王錦錦昨兒借着向王聽桃讨教刺繡,偷偷摸摸去了一趟四叔的書房,在裏面找到了一本磚頭厚的《針砭錄》。結合她之前看的《黃帝內經》,王錦錦覺得自己若将書熟讀,醫治個傷風感冒、腰酸腿疼不是問題。
跟着蕭秋年走進書房,王錦錦忍不住“咦”了一聲。
原本只有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如今在書桌的對面又新放了一把花梨木的交椅。
王錦錦這些日子都是席地而坐,将書攤開放在腿上,看久了腰酸背痛,屁股也抽筋。見了椅子,她當然想做,可又不敢,于是小心翼翼的詢問蕭秋年:“四哥……這椅子我能坐嗎?”
蕭秋年看她一眼,低聲道:“本就是讓你坐的。”
王錦錦許是被蕭秋年虐的神經不正常了,聞言忍不住滿心歡喜,笑着跳起來,雀躍道:“謝謝四哥,四哥你真好!”
蕭秋年見她如此高興,臉色卻陰下來。
只不過給了一點好處,她便高興成這樣,他對她,哪裏算好?以前她對他也很冷漠,平日裏見面,大都以“姓蕭的姓蕭的”稱呼,從什麽時候起,她見了他要甜甜的喚“四哥”?
蕭秋年又想到了他從法華寺回來的那個下午。
花園裏的陽光很好,廊庑下的草木肆意生長,鮮豔的杏花掩映處,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坐在秋千上,讓他把繡鞋抛過去……
然後她便穿着羅襪跑了過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可下一秒,她臉上的神情變了,憂傷而驚訝,似乎透過他的臉在思念什麽人。
那本不該是七歲女孩該有的神态。
蕭秋年想起,在他回府之前,下人們說王家做過一場法事,原因是五姑娘落水,性情有變,仿佛是被不幹淨的東西上身了。當時蕭秋年耳聞這閑言碎語,根本嗤之以鼻,沒有放在心上;可如今王錦錦太不正常了,他不由自主的便想到了這些流言。
他視線落在王錦錦身上,不動聲色的打量她。
女孩兒桃紅色的绉紗襦裙鋪在交椅上,鮮豔醒目。她梳着兩個丫髻,兩邊挂着彩色的流蘇絡子,長長的垂在精巧的耳朵邊。臉上還有些嬰兒肥,雙頰粉嘟嘟的,小嘴和她身上的襦裙色一樣鮮豔,額前細碎的劉海遮住了彎眉。
她低垂着眼眸看手裏的書,纖長的睫毛眨了眨,猶如振翅欲飛的蝴蝶。
蕭秋年順着她的視線,看向了她手裏拿着的書,眉頭微微一皺。
“你看得懂麽?”
王錦錦擡起眼,那眸子仿佛盛着一泓清水,明亮極了。
“看不懂。”王錦錦這次說的是實話,裏面的內容都太晦澀了,“我在認字呢。”
蕭秋年“嗯”了一聲,淡淡道:“有不認識的字便來問我。”
這麽久,他還是主動這樣說話。
王錦錦高興的用力點頭:“你是我四哥,我當然會問你啦!”
她興沖沖的翻看書頁,卻不料蕭秋年語氣不疾不徐的說:“你以前從不愛看書。”
王錦錦翻書的手指一頓,擡起眼道:“是啊……可我現在喜歡看,畢竟多認點兒字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
這個說法也沒錯。
蕭秋年與王錦錦以前相處的時間不長,王錦錦在他印象裏,只是一個跋扈受寵的嫡小姐。
但這一次,她主動對自己獻殷勤這麽久,完全推翻他以前的認知。
一個人是不可能驟然轉變的,即使她掩藏的很好。
蕭秋年敏銳的察覺到面前的王錦錦與以前的王錦錦不同,也許旁人不會有這個懷疑,可蕭秋年自小便習慣察言觀色,生活環境造成他遇到任何事都不要輕易下結論,也不能輕易相信,特別是在識人這一方面,他會更加謹慎。
但現在他也只是懷疑。
能不能确定他心中的判斷,還要依靠時間。
王錦錦見他不說話,只一語不發的盯着自己,屋子裏又黑,她甚至感覺到了那視線傳來的陰冷。
“……四哥?”
王錦錦輕聲喚了他一句。
半晌,蕭秋年才低下頭看自己手中的書,沒有審視她。
王錦錦轉過身,撫了撫心髒跳的飛快的胸膛。剛才那如有實質的視線,竟讓她生出幾分被看穿的恐懼。
一定是幻覺。
畢竟蕭秋年只是一個患自閉症的少年,哪有這麽多心思。
王錦錦自我安慰了一會兒,旋即找了個話題,問他:“四哥,下個月老祖宗大壽,你準備給她老人家送什麽啊?”
“我不去。”蕭秋年眼皮子都沒擡一下。
王錦錦不禁一愣:“不去?”
蕭秋年翻了一頁書,淡淡開口:“從前我都沒有在場,今次也不必。”
王錦錦疑惑的問:“大伯母都不帶你去嗎?”她說完自覺失言,卻已經晚了。蕭秋年擡眸看她,眼底醞釀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淩厲,他一字字道:“我為何不去,你難道不是最清楚麽?”
“哈……”
王錦錦這下真不知怎麽回答了。
就連笑容,也在蕭秋年不明的眼神中愈發僵硬。
蕭秋年不去給老祖宗祝壽,跟從前的王錦錦有什麽關系?她實在不知道啊!
蕭秋年冷笑一聲,将書撂桌上,語氣諷刺:“還是說你已經忘了?”
他突然站起,走到王錦錦跟前,挽起衣袖露出一截消瘦的手臂。午時的陽光透過窗棂,斑駁的映照在他慘白的皮膚上,與手臂上一道猙獰的傷疤形成了強烈對比。
王錦錦忍不住後退兩步,直到脊背抵靠在牆壁上。
“記得這傷是拜誰所賜嗎?”
狹長的傷疤已經愈合了,但現下看來,依舊觸目驚心。不難想象,他當時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痛。
而罪魁禍首,王錦錦根本不敢去猜測。
看蕭秋年如此作為,難道……難道這傷是她造成的?
王錦錦不敢确定是誰,因此也不敢開口回答,她只能怯怯的說:“對不起……四哥……”不管是誰給他造成的傷害,她都要說對不起。
小小的女孩兒似乎被他吓住了,濕漉漉的眼底滿是膽怯與……心疼。
不,她怎麽會心疼他呢。
蕭秋年內心自嘲一笑,随即移開視線,放下手臂上的衣袖,不再與她說話。
王錦錦很想知道他手上的傷是哪兒來的,可她不敢問,她怕蕭秋年懷疑。
屋子裏很安靜,只有蕭秋年翻動書頁的輕響。
王錦錦坐在椅子上,手中書籍的字一個都看不下去。她回想自己來到王家的點點滴滴,這裏的每個人都戴着虛僞的面具,每一個人都有傷害蕭秋年的可能。
說實話,王錦錦覺得自己已經全心全意的在對他好了,可蕭秋年看似與她和平相處,但其實根本沒有與她交心。
他的心外築起了又高又厚的城牆,而王錦錦便是游離在城牆外的魂魄,進不去,也摸不得。
王錦錦有時候想起,覺得自己這樣或許不值,一個根本都不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她為何要對他這麽好呢?他與哥哥長得像,并不是真正的哥哥,即便清楚的知道這點,王錦錦仍然不能放下他不管。
可能上一世虧欠哥哥太多,才在蕭秋年身上傾盡所有的對待。
更何況蕭秋年……也很讓她憐憫。
她對他好,可以透過他的長相去懷念哥哥;她對他好,也能打發自己無聊的時光。并且與他在一處,不怕被人監視,自己可以肆無忌憚的看各種醫書,盤算各種想法,雖然有時會受氣,可按理說,是她在利用他。
在王家不知道要待多長時間,無聊漫漫的日子,總得找到一個目标。
而幫助蕭秋年就是她的目标。
傳聞
今日葉嬸娘家中有事,不能來王家教刺繡。
王錦錦樂得清閑,與蕭秋年辭別後,便想去找劉氏下棋。連日來她天天看父母下棋,已算半懂,正是來興的時候。
哪知到了瓊芳苑,才被守門的丫鬟告知劉氏與李氏、徐氏,帶着一幫嬷嬷姨娘外出進香,暮晚才歸。
王錦錦無聊,見天氣晴好,便去了花園秋千閑坐,手裏拿着繃子針線,準備繡個東西打發時光。
她一針一線繡的認真,旁邊的藍煙也誇道:“五姑娘的技藝比起開始進步許多呢,這荷花繡的真好看。”
王錦錦擡眼,面無表情的解釋:“我繡的是芙蓉。”
藍煙語塞,一旁的秀柳“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王錦錦能怎麽辦,她也很無奈啊。可惜對于刺繡這玩意兒她實在不擅長,這麽久了,王聽芹與王聽桃姐妹倆都繡的出好看的鴛鴦蝴蝶,就她,如今繡個芙蓉都要被說成荷花。只能說天賦這東西,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突然想起晌午那會兒蕭秋年對她說的話。
蕭秋年手上的傷,到底是怎麽來的?
王錦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