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開個分號

“我沒叫你現在還錢。你身體好了吧？”高涼從車上下來, 上下打量着劉彪，從外表似乎看不出什麽不适, 就是很瘦, 跟瘦猴有得一拼了，理了短發之後模樣少了些戾氣, 顯得有些稚氣, 高涼懷疑他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紀，而且高涼還意外地發現他五官還挺端正的, 估計是以前那頭卷毛太搶眼了，以至于讓人忽視了他的長相。

劉彪擡起頭看了高涼一眼, 扭過臉去：“我們這樣的人命賤, 死不了。”

高涼聽見他有些自輕自賤的語氣, 微微有些皺眉，說：“我聽說你的事了，那個刀疤臉沒再來找你的麻煩吧？”

劉彪一愣, 然後扯了一下嘴角，不屑地說：“他敢！”說着擡腳就往前走。

高涼推着車跟上他：“你今年多大了？”

劉彪粗着嗓子說：“你問這幹嘛？”

高涼笑了一下說：“我以為我們的交情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劉彪張了張嘴, 最後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高涼見他不理自己，便猜測說：“肯定沒到二十歲。”李俊毅也才二十歲，他不會比李俊毅更大。

劉彪粗聲粗氣地說：“你問這幹嘛？關你什麽事？”

高涼絲毫不受他惡劣語氣的影響：“古人說, ‘英雄不問出處’，你才不到二十歲，算你将來活到八十歲，你的人生還沒到四分之一呢, 還有大好的青春年華和美好未來等着你，所以沒必要自暴自棄。你不應該像以前那樣收人家保護費什麽的，那是不對的，你應該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美好未來。”

劉彪仿佛聽見笑話似的：“我這樣的人有什麽美好的未來？”

高涼認真地說：“當然會有的，你要相信自己。”

劉彪聳肩：“你說得輕松，我不像你，我什麽都不會！”

高涼說：“你這麽年輕，正是學習能力最強的時候，學門手藝技術都可以，只要你肯放下身段，肯吃苦耐勞。”

劉彪瞟高涼一眼：“說得你好像七老八十似的，你也未必比我大，有什麽資格來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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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涼笑眯眯地說：“我生理年齡可能比你小，但是心理年齡絕對要比你大得多。我也沒有想管你，只是給你提個建議，你應該有更美好的未來。而且我覺得，你不像刀疤臉那樣壞，你骨子裏還是個善良的有底線的人。”

劉彪抿緊唇許久都沒說話，最後說：“那你倒是說說，我該學點什麽？”

高涼想了想，這年頭該學什麽技術比較吃香呢？“很多啊，比如開車，比如汽車修理、電器修理、電工之類的。”高涼說的這些都是生命力比較長久的技能，而像修自行車、鐘表之類的遲早都要被淘汰掉，所以她就不提議了。

劉彪好像聽了個笑話似的：“誰會教我？”

高涼一愣，好像也是，如今這樣的技能比較稀罕，一般人不會随便外傳吧：“那要不你跟瘦猴一樣，學做菜吧，将來開個餐館之類的也很好。”

“我才不學！”劉彪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高涼皺眉：“你這學不了，那又不學，到底想幹嘛啊？要不你去廣東吧，我借路費給你，你去給人搞建築賣苦力，你要是不怕吃苦的話。”現在廣東正在蓬勃發展，到處都是工地，建築工人大量需要。

“那你就別管我。”劉彪擡腳繼續走。

高涼嘆了口氣，好逸惡勞慣了的人，怎麽可能去吃那個苦頭，算了，還是別管了吧。她騎上車，慢慢往前走，一一邊走一邊看，準備找到那家做烤爐的鋪子。劉彪以為她跟着自己，忍不住說：“你怎麽那麽煩人，跟着我幹嗎？”

高涼看也不看他：“我什麽時候跟着你了，我自己有事情。”她看見前面傳來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覺得自己要找的地方應該就是這家店了，她扭過車龍頭，朝馬路對面開過去。

那家店鋪連招牌都沒有，好像是做焊接之類的活，高涼看了一下，覺得應該就是這家了。高涼說明了來意，并拿出了圖紙給老板看，老板盯着圖紙看了一會兒，說：“我可以焊接一個，不過價格不會便宜。”

高涼問：“多少錢？”

老板說：“加材料一起得三四十吧。”

一個聲音插進來：“又坑人了！”

高涼和老板扭頭一看，發現劉彪不知什麽時候在門口坐着了。老板不高興地說：“我哪裏坑人了，就是這個價，她這個裏面要燒炭的，必須要厚鐵皮，厚鐵皮多貴你知道不？”

高涼連忙安慰老板：“老板你別生氣，價錢我們可以商量。貴一點也沒關系，只要能做就好。”

劉彪一聽高涼這麽說，忍不住撇撇嘴，起身進了店子旁邊的一條小巷。

老板氣得吹胡子瞪眼：“這臭小子成天不幹正事，游手好閑的不知道想幹嘛！”

高涼見老板仿佛對劉彪很熟，趁機問：“老板，你認識劉彪啊？”

“怎麽不認識？從小看到大，偷雞摸狗，我這兒的東西都被他順過好幾次。從小就小偷小摸的，遲早要成大盜！”老板恨恨地說。

高涼說：“那他家裏不管啊？”

老板嗤笑了一聲：“誰管？他老子八三年嚴打的時候犯事被抓進去了，差點兒吃了槍子兒，後來被判了無期。他老娘重新嫁人了，他跟着他爺爺，吃了上頓沒下頓，叔叔也是個浪蕩子，成天游手好閑的，還帶着個兒子，一家子沒有一個女人，哪裏像個家啊。”

高涼一聽，真是個問題家庭：“那他今年多大？”

老板漠然地說：“多大？十七八吧。他爸被抓的時候，他正好上初中，家裏出事後就沒讀了，跟街上一幫不務正業的臭小子瞎混。沒爹沒媽，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高涼忽然覺得劉彪跟上輩子弟弟高強的經歷莫名相似，弟弟也是沒人管最後誤入歧途，上次如果不是碰到自己，劉彪多半也死于非命了吧。高涼突然覺得，自己有責任幫一下劉彪。

跟老板談妥交完定金，高涼沒有馬上離開，她根據老板的指點，進巷子找到了劉彪的家，那是一座房頂上長滿了野草和青苔的低矮瓦房，大門敞開着，裏面黑洞洞的，像一個張着大嘴的怪物，之前跑回來的劉兵正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吃飯，飯是白米飯，菜只有腌豆角，半點油星都沒有。那小孩擡頭看見高涼，趕緊起身進屋去了，高涼甚至都沒來得及和他說話。

高涼看着黑洞洞的大門，沒敢進去，只是站在巷子裏問：“劉彪在嗎？”

屋裏傳來一聲咳嗽，一個老人說：“彪子，有人找你。”

劉彪很快就出來了，看見高涼，臉上表情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又變成了不耐煩：“你來幹什麽？”

高涼說：“我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劉彪擡起眼看一眼高涼，不說話。

高涼說：“我開店之前是在城南市場裏擺攤的，生意還不錯，賣涼拌菜一天可以賺十多塊錢。後來我在這邊開了店，那邊的生意才不做了。如果你願意，可以去城南市場那邊擺攤，推車我有，可以借給你，涼拌菜我這邊提供，按照批發價給你，賺的歸你，怎麽樣？或者你怕虧本，就去幫我賣，我付你工資。兩種方式你自己選。”

劉彪皺眉：“你為什麽幫我？”

高涼笑着說：“不然的話你欠我的錢恐怕一直都還不起了。不過擺攤并不輕松，日曬雨淋的，還要聽一些客人的閑話，給客人賠笑臉說好話。”

劉彪沉默不語。

高涼說：“我只是給你提個議，你要是想通了，就來店裏找我吧。不過要盡快，現在天氣還不算冷，可以賣涼拌菜，我那邊還有不少老顧客，順便可以帶動他們來買鹵菜，以後天冷了就只能賣鹵菜了。”

高涼說完這些走了，剛才在訂做烤爐的時候，想到自己之前訂做的推車放在家裏沒用，突然便冒出了讓劉彪去賣涼拌菜的念頭，畢竟那邊市場早就開拓出來了，重新去賣，顧客多半還是會買賬的。就看劉彪放不放得下這個身段，吃不吃得了這個苦，不過看劉彪家裏這情況，吃過的苦頭不會比自己少。

高涼回到家裏，将自己遇到劉彪的事和吳春梅瘦猴說了，這兩人都非常意外。高涼又說起自己想讓劉彪去擺攤的事，瘦猴驚訝地說：“讓劉彪那小子去擺攤？”

高涼點頭：“嗯，給他找點事做，我也能賺點兒。”

吳春梅看着高涼，有些驚喜地說：“我覺得這主意不錯诶。”

高涼哈哈笑：“對啊，相當于開個分店了。”

瘦猴并不看好：“我不看好，這種苦他肯定吃不了，他這種人基本都是拈輕怕重的，不然的話誰去當混混啊？随便去搬個磚都能養活自己好吧。”

高涼說：“可是我看他家真是特別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樣子，這種苦總比餓肚子好吧。”

瘦猴搖頭：“我跟你說，涼妹子，這種人就是寧願餓肚子，都不肯去吃這種苦的。好逸惡勞，說的就是他們。”

“好吧，也許是我想得太美好了。”高涼看着那輛已經積了灰的推車，還以為需要清洗了呢。

吳春梅說：“要是我，我就去幹。”

瘦猴擺擺手：“死心吧，他不是你。”

高涼心裏還是抱了一些希望的，希望劉彪會來找自己，結果過了兩天，他都沒來，直到第三天，劉彪終于來了，高涼驚喜地看着他：“你還是想通了啊？”

劉彪喉頭滑動了一下，說：“我、我是來向你借錢的。”

高涼睜大眼：“你要去廣東？”她記得自己說過借錢給他去廣東找事做。

劉彪舔了一下幹燥的唇，低低地說：“不是，我爺爺得了急性闌尾炎，需要一百塊錢做手術。你借我錢，我就去替你擺攤賣菜。”

高涼聽見這話，點頭說：“可以。不過寫個字據吧，把之前的也寫上。”

劉彪毫不猶豫地說：“可以，一共是二百四十八塊六毛七分。我一定會還你的。”

高涼從書包裏翻出來錢，數出了一百塊錢，零整都有，厚厚的一疊，劉彪将借據已經寫好了，簽了字，還按了手印，他的字筆畫稚氣，像小學生的字。高涼将錢給他，自己收了字據：“你什麽時候過來？”

劉彪說：“等我爺爺做了手術就來。”

等劉彪走了，瘦猴說：“涼妹子，你也太好說話了，說借就借，萬一他騙你呢？”

高涼笑着說：“我覺得應該不是騙我。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劉彪連欠她的幾分錢都記得那麽清楚，這說明他一直都是記得要還錢的。

吳春梅笑着說：“楊哥，算了吧，高涼從來都是這樣的，她一直都那麽相信別人。而且我相信她肯定不會看錯人。”

瘦猴也無奈地笑了笑，萬一劉彪是個騙子，他倒是可以幫她将人揪出來打一頓，但是讓劉彪還錢估計就難了。

中午高涼回到家，跟弟弟高強打聽：“強強，你去問問劉兵，他爺爺是不是生病住院了？”

高強說：“劉兵今天就沒來上學。”

高涼點了點頭，劉彪爺爺生病，多半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