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俊毅的危機

八月上旬的時候, 吳春梅接到了省城一所理工專科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學的是機械工程, 高涼對這個專業的印象就是跟機器設備打交道的, 她想不通吳春梅為什麽要學這個，女孩子跟機械打交道太少了吧, 但是吳春梅說她自己比較喜歡這個, 而且聽說這個專業可以分配到很好的單位。

高涼當然無話可說，什麽都架不住她自己喜歡, 反正不管怎麽樣，春梅是上大學了, 而且理工院校到處都是男生, 說不定能夠找到她的白馬王子呢。她在心裏祝福春梅。

這個暑假最讓高涼覺得意外的是高盼居然将擺攤的事堅持下來了, 每次她都将收入所得的三分之二交還給高涼，自己留下三分之一，一個暑假下來, 居然也攢了兩百多塊。高涼不知道她哪來的動力和毅力，反正就是堅持下來了, 這倒是個好現象。

高涼看着黑了一圈的高盼，覺得有些心疼，沒想到高盼滿不在乎地說：“沒關系, 黑表示健康。”

高涼能說什麽呢，人家自己的覺悟那麽高。八月底，高涼抽空陪高盼去了一趟市裏，将人送到了技校去讀書, 選的是服裝設計專業。高涼知道高盼愛美，希望她能夠對服裝設計興趣濃厚一點，真能學到一些本事，将來好有一技傍身。高涼拿出生活費給高盼的時候，被高盼拒絕了，說她自己已經掙夠了生活費，這個學期都不用再給她錢。高涼覺得挺欣慰的，對高盼來說，也算是一種成長吧。

李俊偉也返校了，高珊和高強也重新開學了，家裏又冷清了下來。店裏又只剩下了高涼和王秋蘭，劉彪又開始獨自擺攤了，耳邊沒有了高盼和高珊的聒噪，他覺得總算是清靜了。

生活的一切都顯得那麽平靜，高涼的心反而越來越不平靜，她最近在考慮去廣州的可行性，高盼已經上技校了，理論上來說是不用她擔心了。高珊今年上初二，高強今年四年級，如果她去廣州，可以帶着兩個小的一起去，如果兩年內還解決不了戶口問題，到時候可以讓高珊回來上高中，她對珊珊是最放心的，這孩子的自主性和自律性都非常強，高強跟着她上到初中畢業的話，那就還有五六年，她不信這幾年裏她搞不定一個廣州戶口。

高涼在努力的時候，李俊毅也在努力。這一年多他的工廠發展迅速，預計到年底就可以将銀行的貸款都還上了，這樣明年就能夠盈利了，到時候買房子辦戶口，讓高涼姐弟都幾個遷到廣州來，他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八月底的一天，李俊毅正在辦公室裏看報表，秘書突然來敲門：“李總，您有客人找。”

李俊毅有些意外，他今天沒有預約的客戶，不知道會是誰來找他：“誰啊？讓他進來。”

很快，秘書就領着人來了：“您裏邊請！”

李俊毅擡頭往門口一看，驚訝出聲：“媽！您怎麽來了？”他怎麽也沒想到是母親過來了，算起來母子都有兩三年沒見了。

匡秀敏手裏提着一個軍綠色的旅行袋，看起來風塵仆仆的，李俊毅趕緊起來接過母親的袋子放到一邊：“媽您快坐。小張，倒水。”

秘書在外頭應了。李俊毅拖着母親在皮質沙發上坐下了，匡秀敏自從進了李俊毅的辦公室，就一直都在打量這個房間，兒子都做老總了。李俊毅問：“媽，您是從我爸那邊直接過來的還是從家裏過來的？”

匡秀敏接過秘書送進來的水喝了一口：“從你爸那直接過來的，剛下火車。”

“有事啊？”李俊毅不确定母親是來廣州辦事還是特意來找自己的，如果特意來找自己，那必定也是很重要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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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秀敏放下茶杯，說：“我是要回家，想着下車麻煩，就先來看一看你，然後再回去。”

“我爸是不是快回來了，分到哪裏？”李俊毅知道他爸今年要轉業回地方，這會兒差不多都該定下來了，他媽應該也是為這個回來的。

匡秀敏坐端正了，看着李俊毅：“俊毅啊，媽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李俊毅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什麽事？”

匡秀敏擡手将鬓角的頭發抿到耳後：“其實這不是你爸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我聽說上頭的意思是打算給你爸分到財政局，到省裏頭的話，應該是處長級別的。”她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李俊毅說：“財政局很好啊。”

匡秀敏看着兒子，舔了一下唇說：“是不錯。但是上頭政審的結果是，你爸有直系親屬在經商，這點是國家政策不允許的，所以你爸可能會分配到林業局去。”

李俊毅瞬間有種被針紮到的感覺，他擡頭看着母親：“直系親屬經商，那不就是我嗎？”

匡秀敏點了點頭：“我們當初也沒在意，你出來做生意也沒跟我們商量，所以現在事情有點兩難了。要是你當初聽你爸的，直接去當兵多好。”

李俊毅幹巴巴地說：“那現在怎麽辦？要我把工廠給轉讓出去？”

匡秀敏看着兒子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你爸的意思是你幹你的，不用管他，随便上頭怎麽分配。但是你爸辛辛苦苦當了快三十年的兵，今年才46歲，50歲都不到，對一個男人來說，還有很大的發展前景，我覺得有點可惜。”

李俊毅咬緊了牙關，他從小就知道母親崇拜父親、愛父親，所以才會把他從小就扔給爺爺奶奶帶，跟着丈夫去随軍，此刻他這個兒子擋了丈夫的仕途，所以要兒子給丈夫讓道。李俊毅覺得心底一片冰涼，他冷笑一聲：“那我轉了工廠回家坐着，你們養我吧。”

匡秀敏舔舔唇：“當然不會讓你坐着，肯定能給你安排單位去上班，進一個效益好點的廠子也可以。”

李俊毅看着母親不說話，就是瞪着她，匡秀敏被看得心裏發毛，好久才說：“我也就是來跟你商量一下，你不願意就算了，反正你爸爸也是有單位去的，不過是退居二線罷了。”

李俊毅說：“媽，您可真是個賢內助，以前我爸這麽誇您，現在我是徹底信了。”

匡秀敏被兒子說得有點窘迫，不知道怎麽接話。過了一會兒李俊毅說：“既然您心裏眼裏只裝得下我爸，那您當初就不該生我和俊偉，我們很有可能都是妨礙您丈夫的絆腳石，您此刻是不是特別後悔生了我呢？”

匡秀敏的臉變紅了：“我沒有後悔。”

李俊毅冷笑：“您有沒有在心裏埋怨過我不聽你們的話，沒按照你們安排的人生去活，如今造成這種兩難的局面？”

匡秀敏不說話了，說沒埋怨那是假的，這一路來的路上，她都在喟嘆這個大兒子離經叛道，非要自己出來創業，這下惹出了大麻煩。

母子倆一陣長久的沉默，好久，匡秀敏才說：“你要是真想再開廠，可以等你爸退休了再開。”

李俊毅起身，看了一下自己的辦公室，苦澀地說：“等我爸退休了，我35歲了。”到時候社會不知道變化成什麽樣了，還會有這麽好的機遇給他抓得住？李俊毅覺得母親的世界真是太簡單了。

朱文武興沖沖地從外面跑進來，敲了敲門，然後直接推門進來了：“俊毅，聽說阿姨來了。阿姨好。”

匡秀敏微微點頭算是打了招呼，朱文武發現到房間裏的氛圍不對，朝李俊毅使眼色，李俊毅說：“我出去一下。”連“媽”都沒叫。

朱文武跟上李俊毅：“怎麽了？”

李俊毅到了朱文武的辦公室，将門關上，說：“有煙嗎？”

朱文武說：“你不是把煙戒了嗎？”過年的時候他生病住院，高涼過來照顧他，逼着他把煙戒了，已經好長時間沒抽煙了，如今想抽煙，肯定是碰到煩心事了。

李俊毅有些煩躁地伸出手指扒了扒頭發，從朱文武遞來的煙盒裏抽出一支煙點燃，連續深吸了三口，這才停下來喘息。煙霧缭繞中，朱文武一直安靜地看着老友擰成川字的眉頭，等着他說話。李俊毅喘息了好幾下，使自己的心情平複下來，這才跟朱文武說了他母親的來意。朱文武聽完忍不住說：“我操！這也太狠了吧？你媽這是完全沒考慮你啊。”

李俊毅冷哼一聲：“當然考慮了，還安排我進國企呢。”

朱文武忍不住覺得憤怒：“我們還能進工廠給人幹活？殺了我我也不去！我覺得你媽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按照我爸那個級別，我也是不能經商的，所以我跑得遠遠的，跟我爸的管轄範圍沒半毛錢關系，他們也管不到我頭上去。”

李俊毅搖頭：“你情況和我不一樣，我爸是剛轉業，要政審。”

朱文武說：“那怎麽辦？”

李俊毅眼神放空：“暫時還不知道，我好好想想。回頭給我爸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李衛國接到李俊毅的電話，知道老婆去廣州找了兒子說這事，忍不住發起了脾氣：“你媽這人怎麽回事，事情分不清主次嗎？你讓她來接電話。”

李俊毅說：“算了，爸，我知道怎麽處理了。”他只是想知道他爸的态度，會不會像他媽一樣令人心寒。

李衛國趕緊說：“俊毅啊，爸以前沒幹涉過你的生活，現在也不幹涉，以後也不會幹涉，只要你不違法，堂堂正正，問心無愧，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李俊毅鼻子有些酸，他低聲說：“我知道了，爸，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