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規

王府占地極大,如今分了東西二院,東邊住着族長王棟,西邊是二房王松,他們是同胞兄弟,自小交好,如今三代同堂,也沒分家,只隔了道月門分成兩院,平日伺候的便用東院西院來分。

如今日頭西斜,王荀手持鞭子,素日沉默寡言的臉上往端的一副氣勢洶洶摸樣,手中的鞭子一擡一落往王璋身上抽去,“王家祖訓,背!”

偏那王璋也是個硬氣的,一面受着那鞭子,一面咬牙背着。

“存心居中,正直不偏,是為忠”

“啪!”

“侍于親長,尊老愛賢,是為孝”

“啪!”

“優為聚靈,敬天愛人,是為仁”

“啪!”

“大不糊塗,小不計較,是為智”

“啪!”

“對上恭敬,對下不傲,是為禮”

“啪!”

“守身如蓮,香遠益清,是為廉”

“啪!”

“表裏如一,真誠以待,是為信”

“啪!”

“好好好,虧你還記得,王家祖訓,忠孝仁智禮廉信,你做到了什麽!當着祖宗牌位,說,你錯沒錯!”

“我沒錯,那群讀書人嘴裏不幹淨,我就打的他們幹淨!”

“你!”王荀膝下唯兩兒一女,他後院清白,除了早年伺候的兩個丫頭,唯有他那發妻王庾氏。大兒子王璟早已進了官場,如今又同那蕭家的女兒定了親。小女兒王珂年歲雖小,卻也頗懂事理。

唯有他這個二兒子,走鳥鬥雞,文不成武不就,今日還做了這樣的混帳事,愈發來氣,鞭子一擡是要用了全力打。

便又說到那王庾氏,她原先是不知道的,因着早年生産落了病,底下伺候的唯恐她又犯了舊疾,自是瞞着。

如今天色也黑,老爺兒子還不曾歸,才起了疑心。便又招來貼身丫頭一問,知道這事,忙往祠堂那頭去了,遠遠就聽見那頭的聲,愈發急了,一疊聲喚着,“璋哥兒”卻是被人攔在了外頭。

祠堂重地除王姓子弟旁的自是進不去,她遠遠瞧着她兒後背被打的皮開肉綻,又見那高高懸起的鞭子,大叫一聲就暈了去,跟旁伺候的奴才忙又喚起“夫人”來。

王芝從西院趕到這時,便瞧的這幅摸樣,她手一扶額,只覺十分混亂。先是讓人去請了大夫,又讓人把王庾氏扶回去,才往裏頭走去,“大哥切莫打了,嫂嫂身子不好,如今瞧的這幅摸樣怕是晚上又得不好睡了。”

她這大哥素來是重情的,後院幹淨,夫妻和睦。如今聽的這話,王荀是先看了眼王璋,又瞧了瞧外頭,“這小畜生不打不聽,今日擾了你笄禮,往後還不知做出什麽混帳事來。”

王芝一笑,“我來時也聽了這樁事,若說這事璋哥兒也沒做錯,那群讀書人自诩身份,嘴裏卻是沒把門的。”又瞧了瞧王璋,“璋哥兒這會怕是曉得厲害了,您還是快去看看嫂嫂吧,我與璋哥兒說上幾句。”

王荀心裏也曉得這事他這兒子縱然有錯,怕也不能擔了全責。

可今日王家擺宴,出了這樣的事還不知被傳成什麽樣,他這兒子已是事事不成,若是再傳個傷人的名,往後又有誰肯嫁來。一嘆,看他如今這幅摸樣,又聽了這個小妹來勸,總歸也消了幾分氣,點頭應了收了鞭子往外走去。

如此,除了外頭那群丫頭小子,便只剩了還有幾分清醒的王璋和圍着他笑的王芝了。

“我聽說你今日為了我這個姑姑受了不少打罵,哎,好侄兒——”又拿手拍了拍王璋的頭,端的十分憐憫,喚來外頭侯着的來扶,“我明日再來看你,瞧你這幅小可憐樣,姑姑心疼吶。”

王璋好似還沒反應過來,被幾個小子攙着回去時,才驀然驚醒,跳腳轉頭說來,“誰為了你,我是為了——!”便瞧見他那姑姑早沒了身影,又想着嘴裏另一個名字,到底沒吐出來。把身子繼續往兩個小子那靠去,一路叫道,“哎呦,疼,真疼...”

王芝回去時,與趙謝二人說起這事,難得誇了回王璋。又問二人明日可要一道去瞧瞧,因着有層姻親的關系自也是沒什麽男女大防的話。趙妧是覺好玩,也有心嘲笑一回,謝亭卻是可有可無,便都有去一遭的意思。

三人又說了會話,吃飽喝足各去睡了。

隔日清早,王庾氏因昨晚被吓着,早早起了來,往王璋屋子去。見他左扭右扭沒睡着,怕是身上疼得厲害。忙走幾步,問起“璋哥兒還疼不疼?”三個孩子裏,老大老三都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王璋慣是會說甜話,自是多疼王璋些,如今瞧他這幅摸樣,早就掉了淚來。

“你那個爹真是狠心,哪裏能下的了這樣的手。我兒受苦了...”

她這樣說來作勢要看傷,王璋傷的都是後背腰這塊,哪裏能讓她去看,忙說不疼不疼,已上過藥了。王庾氏又招來幾個貼身丫頭,一一問過才放下心,坐在一邊,“我兒也莫怪你父親,他也是為了你好,只怕那些人胡言亂語污了你的名聲,好人家的姑娘哪裏還肯嫁給你來?”

王璋往日是最煩這些話的,今兒個卻沉思起來,昨日謝亭也在府裏,她若聽着還不知怎麽想。若也與旁人這般想來,可怎的是好?又想她是去年辦了笄禮的,還有她那個什麽晏琛哥哥——“不行!”

他這一聲,倒把王庾氏吓了一跳,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忙問起來,“什麽不行?璋哥兒你在說什麽?”

王璋擺手回了“沒事沒事”,方才牽連着傷又“哎呦哎呦”喊了起來。王庾氏哪裏還管,忙關心起傷賴。這廂母子說着,就聽的外頭丫頭禀道,“芝小姐,謝姑娘,晉陽長公主來看公子了。”

王璋自是一愣,王庾氏倒是笑起來,忙讓請人進來,又與王璋說起,“昨日你姑姑幫了許多,你待會可要好好謝謝她。”

那頭簾子一打,先頭進來的是王芝,後頭跟着的是趙妧,王璋撐着身子往後瞧,便看見謝亭着一身紅衣進來,眉目如畫,煞是好看。

王璋只覺着謝亭當真好看,比往先還好看了幾分。他眼裏看着她,好似這天地之間只剩下這個人一眼。

那頭正見過禮,王庾氏便讓王璋叫人,見他一副呆楞摸樣,只覺這兒子怕是被打傻了。只好與王芝道了謝,又問了趙妧,皇後身子如何,什麽時候回宮的話...便去外頭吩咐茶點,由着他們年輕人說起話來。

那頭人一走,趙妧就松了身子,一副好笑的把王璋看了幾遍,“我方才進來還聽着你哎呦哎呦的喚,表哥這幅樣子,哪裏還擔得風流公子這個名聲?”

王璋這會也回了神剛想嗆回去,又瞧的謝亭在後,忙噎了回去。整整衣褶子,端的一副翩翩少年郎,“表妹缪贊了。”

趙妧只覺着這表哥今日當真奇怪,往日那炮仗似的性子,與姑娘打起架來也沒個羞。如今卻端的這幅模樣,好沒意思。

丫頭奉來茶果,王芝端着長輩身份與王璋說了幾句,又說了幾句閑話,便要告辭了。

王璋與心上人話都沒說上一句,一聽這話忙喊了聲“世妹”,謝亭一怔,她今日沒說一句話,如今聽人喊來,是過了半會才應了,才轉頭問一句,“世兄何事?”

“我聽世妹有匹寶馬,不知是否有緣可見?”

“自是可以,待世兄養好了身體再請世兄來吧。”

王璋心裏高興,便讓幾人回了。這廂還瞧着人後背身影,哪曉得王芝回頭對他露了個似笑非笑的摸樣。可他臉皮素來厚,如今這幅樣子,也能回上一個真誠的笑容,唱起小曲來了。

王庾氏再來時便瞧着她兒子這幅模樣,好不快活,把她看的一愣,心想她這兒子莫不是當真被打傻了不成,還是——

王珂與王庾氏是一道用飯的,吃完飯便問了,“母親今日好似有心事?”

王庾氏便把心裏的事說了出來,“我瞧你哥哥心裏好似有了人,我左思右想,莫不是晉陽?她們自幼是一道玩大的,我今日瞧她去見了你哥,你哥很高興。”她這般說下,又想起早年幾個小孩情誼,愈發肯定了。

王珂素日是個帶笑的,眉間清雅,倒了杯茶端給王庾氏,“若當真是晉陽公主,母親要如何?”

王庾氏眉心微蹙,接過茶來,“這——若是旁人也就罷了,晉陽是你皇姑姑的心肝,你哥又是這幅樣子,哪裏肯了?若當真是,我卻還是讓你哥趁早消了心思。”

王珂勸道,“母親先別急,事情究竟如何還不曉得,若不是,您這一問,倒是讓哥哥難為情了。倘若哥哥心上有人,他那性子,自是要與您說的,您且先等着便是。”

王庾氏被女兒一勸,也歇了心思。她早年做姑娘的時候是個溫敦的,慣聽長輩話的。後來嫁了人,便聽老爺的話,如今兒女長大,自也慣聽兒女的話了。

王庾氏午間是要午睡的,王珂便往王璋那頭去,丫頭打了簾子,恭聲道,“六小姐來了。”

王珂今年十四,性子卻很沉穩,幾個丫頭退下,王珂坐在圓凳上接過王璋手裏的橘子剝着,開了口,“母親今朝問我,哥哥是不是喜歡晉陽姐姐?”

王璋一愣,又想早間母親神情,搖了搖頭,“母親慣是瞎猜,我于那晉陽有什麽心思?”

“哥哥于晉陽無意,那麽謝家姐姐呢?”王珂擡了眉眼,把剝好的橘子遞給他,眉淡而遠,“母親說你早年與晉陽玩的好,卻不知道,每每你找晉陽時,謝家姐姐都是在的。若晉陽受了欺負,謝家姐姐定不會饒了你。哥哥——我說的對嗎?”

王璋也笑,他這妹妹果然聰慧,“你猜的沒錯。她那會還小,每次晉陽告了狀,她都是第一個來找我的,讓我去與晉陽道歉,我哪裏肯。她從小就喜歡穿紅衣,眉眼都好看,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板着臉教訓我的時候,像個年畫裏的小童子一樣,當真是好看。”

王珂一愣,她是第一次瞧見哥哥這般正經模樣。她從記事起,她這哥哥就是爬樹掏鳥蛋打夫子,可如今他這幅樣子,眉目溫柔,面色卻正經肅穆,說着自己的心上人,半分不容得她人亵渎。

“哥哥...”

“我知道,我與她縱是門當戶對,可我到底是配不得她的。可是...她若嫁了人,就是別人的妻子。往後她的笑,她的哭,再與我無關了。我又,哪裏能舍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