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世兄
汴京也迎來了春日,尚還帶着點春寒的三月天。
科考的會試定在四月初九,汴京的街巷也漸漸安靜起來了。
進考的學子們都在為這次會試做最後的準備。家裏若是有些條件的早已經請了大夫坐鎮,唯恐這些日子出了什麽差錯。
徐修近日也不曾出過秦家,秦渭差人來問過他可有什麽需要,他卻是都拒了。只是每日待在西廂,或是習題,或是策論。
鴻蒙尚未開學,秦清也賦閑在家。她平素無事會做些點心,若是做了也會讓人送去西廂些。
徐修卻是不知道的這事的,他不貪食欲,向來是有什麽便吃什麽。如今也是,下人端來糕點,他謝過一聲,便還是那副模樣。
一手握着書,一手拿起了糕點,也沒看一眼就吃了起來。
那下人欲言又止,總歸是沒說什麽下去了。
而此時,王家別院。
仍是那處喚作“嘉魚”的地。沿河做了不少人,最前頭坐着的便是趙妧、王芝、謝亭幾人。餘後的或是王家的子弟,或是別家牽着關系玩的好的...
她們是每年都會有幾次這樣的聚會,趙妧也是因着這層關系前幾日就出了宮,住進了王家。可與來時高興的心情不同,她如今正靠着一株臨河的柳樹,一手握着酒杯,出着神。
王芝與謝亭覺着很是奇怪,平素多是趙妧說話,她二人聽着。如今來了好一會卻也沒見她說什麽。謝亭便喊了聲“趙小妧”,見她沒應聲,又拍了拍她手,才聽得她茫然般的開了口,“怎麽了?”
謝亭便問道,“你今日是怎的了?我與王芝說了半會,也沒聽你出個聲。”
趙妧“唔”了一聲,才回了神。
她這幾日确實心不在焉。前頭剛出宮的時候,她去過西街,是想要見一見徐修。那店家卻道是好幾日沒瞧見徐相公了。這幾日她也去過,卻還是沒見着面...
其實,她若當真想見他,也是有辦法的。
她一個大宋公主,找一個人總是容易的,可是...會讓他困擾的吧。
何況,離會試也只有一月餘了。
“我瞧你這幾日确實奇怪,我還聽說你這幾日常往西街跑?”這話卻是王芝說的。
她這話說的有理有據,趙妧着實辨不了,又看了他二人這幅狐疑的模樣。心裏彎了好幾回,又瞧着旁人離得這處也算遠,總歸是認承了,又道,“我看上了一個人,是在十五那夜碰見的…”
謝亭卻是“啊”了一聲叫出來,惹得旁人都看過來才又擺正了臉,輕聲說起來,“我說那日怎麽不見你來。”
趙妧嗯了一聲,便又繼續說來,“他替我解了一個謎面,還送了一個走馬燈給我。”
總歸女子歡喜起人來,都是拿好了來說,趙妧也是如此,舍去不少,偏說他的好了去。
她又說道,“他長得高,身姿挺拔,眉眼也好看。我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像是,像是一顆寒松一般。”
趙妧說的聚精會神,謝亭與王芝也聽得認真,王芝看着說起這事來眉飛色舞的趙妧,約莫有幾分算是明白了王珂那日所說的話,“任何一段情感都是不容亵渎的,盡管他們多有不配”…
“後來,我知道他愛在西街的一座茶館,便去過一回。這幾日,他卻不在,我也不知他去了哪。”
趙妧說完把手一攤,其實她與徐修只見過一回,便連說過的話也是兩只手可數來。偏她說的極慢,一句句的帶着情意,含着笑,像是在訴說一段情話一般。
謝亭和王芝從未見過這樣的趙妧,眉眼間帶着抑制不住的笑,連說話也那樣的溫柔。她們心中又高興,又擔憂。作為朋友,她們自是為趙妧開心。可是,她這樣的身份,如何能讓她下嫁這樣身份的人去?盡管他高中入仕。
趙妧自是明白她們的心思,便先開了口說道,“你們也不用多想,若是他能高中,哥哥卻是會幫我的。若是...那便是我與他的緣了。”
她這話說的極沒有把握,每年科考的人那麽多,徐修不過是其中的一位學子罷了。
可她...總歸是要盼着好的。
這話她們到底還是沒說了,她們都是未嫁的姑娘,這些事她們總歸也說不好。
便尋了旁的話頭,仍是趙妧開的口,她是不知道謝亭與王璋的那樁事,便說起王璋來,“我前頭見着璋表哥了,他如今好不威風。外頭還要管他稱一聲王青天。”
趙妧總覺得很是稀奇,當年那樣一個少年,如今卻是穿起了官服辦起了正事來,成了老百姓眼中的好官
王芝倒是怕前頭那事,惹得謝亭不舒坦,便接了話說起來,“家裏也是納悶的很,前頭怎麽勸也不聽,如今卻不聲不響的入了仕,好在還算有幾分模樣。”
謝亭也應了一聲,她瞧王芝看來,難免有幾分不好意思。她心裏仍是看不上王璋那副性子,可他這一回做的卻是一樁真真的好事。便也開了口說道,“世兄這一回做的,卻是一件好事。是該誇。”
她這廂剛說完,就見到一個緋色身影走到了跟前,然後便是王璋那極有特色的聲音,帶着微微上揚的調,“原來世妹如此贊許我。”
謝亭先是一愣,擡了頭,見着果然是那一張臉。面上一僵,好歹是維持着臉面将将露了個笑說道,“世兄當得。”
王璋如今卻也有幾分成熟了,便先與幾人打了見禮,才又與王芝說道,“今日下朝早,便來這頭看看。”
王芝聽得這話卻也不好說什麽,便嗯了一聲。便又聽他說道,“侄兒那處還有幾個朋友,便不打擾了。”說完又與趙妧和謝亭點頭示意,轉身走了。
謝亭卻是看着王璋的背影,舒了口氣。
她當真怕他還是那副無賴的樣子。若是又說個不清不清楚的話,如今那麽多人,她卻是當真...
又說那王璋,他如今身姿挺拔,又長的容貌風流,面上還挂着一個常年不去的笑。倒是把旁處的幾個姑娘看呆了,等人走了才說起話來,“那,那位就是,如今有名的王青天。”
自是有人應了,便又有人說道,“他生的好是俊美...”
“你莫不是看上他了?我可聽說了,他如今還未娶妻呢。”這話卻說的有些大膽了,惹得幾個姑娘各自紅了臉,各自鬧了起來,卻是羞說這事了。
那頭離得遠,趙妧幾人自是聽不清的,可她們遠遠瞧着那副作态,哪裏猜不出來。
卻到底沒說什麽,吃起酒來說起旁的話來了。
今日沒個長輩,趙妧也不拘身份,幾夥人也不拘男女,玩的很是熱鬧。
等散的時候,已是有些晚了,趙妧如今仍住在王家,便與王芝一輛馬車。
幾人這廂告了辭,謝亭便尋了自家的馬車。她今日是多用了幾杯酒,正是有些暈暈乎乎的時候,上了馬車等車夫喊了一聲“駕”,馬車“轱辘轱辘”轉了起來,她才聽到耳邊傳來一聲,“你喝醉了。”
謝亭先是一愣,只覺着這聲音耳熟極了,可她一時半會暈暈乎乎的也想不起什麽來,便轉了臉看去。
她今日不曾帶丫頭,車廂也不曾點燈,就着外頭的月光才算看清了幾分。一見着人,連酒也醒了幾分,張了口卻是要喊車夫。
王璋也是個聰明的,謝亭還沒出聲,就被他捂了嘴去,還湊在她耳邊說了句,“世妹可是想清楚了,若是引來個什麽人,看着你我這般,也不知該怎麽想去。”
謝亭是又羞又氣,這車廂原本就不大,兩人離得也不遠。還被他捂了嘴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眉一豎,一雙眼睜的很大,就瞪着王璋,下午還當他變了性子,沒想到他的膽子卻是愈發大了,如今竟還行了這般事來。
王璋看她這幅模樣,笑出了聲,慢慢的松開了手,好整以暇的靠在車廂,“你別生氣,我只是想要見你。”
謝亭也沒說話,忙往後一靠,只把這距離隔得開了。這馬車是改良過的,若不是太大的聲響外頭卻是聽不到的,可她卻是也不敢喊了人來。謝亭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看向他,咬牙說道,“世兄身為禦史,行事卻如此無賴,當真不怕別人告了你去?”
王璋一雙眼帶着笑,看着謝亭的眼一眨也不眨,“一個官途換一個你,豈不美哉?”
謝亭一時也說不出話,只好在心裏又把這厮罵上幾句。背了身去,假寐起來了。
這一路,他們卻是沒再說旁的。
一個假裝睡覺,一個聚精會神,直到馬車進了烏衣巷,王璋才說道,“快到了。”
謝亭也不好再裝了睡,坐起了身,她心裏總覺着作為一個女人,她着實算的好脾氣的。可是——
她心裏估摸着是快到謝家了,便喊了一聲,“世兄”。
王璋猛地聽了這一聲,也是愣了下,忙是應了。
就見着謝亭露了個笑,好不明媚,他已經許久不曾見到謝亭對他露過這樣的笑了,也跟着癡癡的笑了起來。
謝亭早年跟着晏琛也練了些基本功,手勁自是要比尋常女子重些,她眉眼挂着笑,手上卻是沒留情面,連着兩拳砸向了王璋的肚子。
那頭馬車已經慢慢停了下來,王璋一手抱着肚子彎了腰身,聽見外頭車夫揚了聲說道,“小姐,到了。”
謝亭這廂自是應了,對着王璋看來的眉眼,哼了一聲,才又說道,“世兄往後可要記住了,随随便便進姑娘待得地方,總是不好的。”她說完這句自是沒看人,就往外去了。
謝亭沒管王璋是怎麽進的馬車,自也沒管他能不能出去。而那兩拳,她自問也是不能傷了他的...如此種種,她卻是不想了,只跨進了謝府去。
而王璋,卻是等了許久,等到那車夫停好了車,又過了許久才下了馬車。
他身邊如今跟着王家的暗衛,如今瞧王璋這幅模樣,自是吓了一跳。忙去扶了,又聽他“哎呦哎呦”叫喚道,罵着“臭丫頭”,偏面上還高興的很,讓人滲得很。
那暗衛跟了王璋不少日子,自是曉得內情的。如今越發覺着,那謝小姐若是能看上他這主子,才真是瞎了眼了。
可他這話自是不敢說,還是任勞任怨的帶人翻身出了府,烏衣巷靜悄悄的也只有王璋那聲聲“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