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狀元
大慶殿,敬帝手拿卷子,一份份看來,等看到徐修那一份,笑出了聲,“這個答的,倒與旁人不同。”
敬帝讓人去呈給太子與王師、謝相幾人...
幾人先後看了,王松便與謝晉說道,“文筆不錯。”
謝玄跟着一句,“就是膽子大了些。”
敬帝便笑了也不說旁話,倒是趙恒站起身拱手一禮,開了口,“兒臣倒覺得這一位能言旁人所不能言,有幾分膽色。朝廷設恩科,若所求皆是不言,不敢之輩,往後便都學了這個風向去。此人敢如此極言,兒臣倒以為,該與嘉獎才是。”
敬帝倒也點了頭,說道,“朕設制科,本求敢言之士,如此之人,卻該嘉獎。”又讓人一查,正是今次會試的第一名徐修,撫掌而笑,“古有連中三元,今我朝也有連中兩元,當為佳話。”
趙恒與王謝兩人,拱手皆道是英明這類的話。敬帝便又選了杭州宋玉,今次春試第二名宋玉為榜眼,汴京梁璟,今次會試第四為探花,三人皆為進士及第。其餘六位賜為進士出身,可予功名。
這一樁事便算是了結了。
趙恒到阿房宮的時候,趙妧就坐在阿房宮外的階梯上,見着人來忙迎了過來,一雙眼睜的很大。她先前是派了人去看過,可後頭的事卻是不知道了,如今見着趙恒自是心急,忙問了,“怎麽樣?”
趙恒見他這個唯一的胞妹如此行事,連個禮儀都沒了,想她小時候粉嫩嫩的一團,還愛跟在他身後。如今卻為了別的男人...
趙恒負手站着,難免有幾分心酸,便帶着這幾分心酸,板了臉輕斥一句,“莽莽撞撞,像什麽話!”
趙妧卻偏不怕他,嘴裏抹了蜜似的“哥哥,哥哥”喊着。趙恒被她吵得總歸是開了口,“三日後,宮裏會辦瓊林宴,你要見的那人也在”這樣的話,便不管她先往裏頭走去了。
瓊林宴?趙妧一愣,那不是進士及第的才能參加的嗎?
那麽,是不是——
她手提着裙子快走了幾步,跟在趙恒身後,問了好幾回“真的?”被趙恒瞪了一眼,才寬了心,笑嘻嘻的随他一道去拜見母後了。
可趙妧晚間卻沒睡好,翻來覆去的,一會想着十五夜燈火下的徐修,一會想着茶館裏一襲青衣的徐修,又想着他穿上狀元服的樣子...
她想起早年随王芝謝亭兩人去茶樓聽戲,還買了不少話本,她這樣...
約莫是思春了罷。
晌午的時候,秦家迎來了一位貴客,是宮裏的人,陣勢很大。秦家周邊的幾戶人家聽到聲響也都過來遠遠看着。
便見着是一位穿着緋衣的宦官,一手拿佛塵,旁邊還跟着一個藍衣的小太監,手捧木案,上頭放着一卷明黃聖旨。
後邊還跟着三人,一人捧一個案面垂眸跟在身後。第一個案面上放着一副狀元宴花抹金銀牌腳,上寫“恩榮宴”,一朵簪花。第二個案面上放着一件朝服、一件大紅羅袍,一頂烏紗帽,一副錦绶,一副黑朝帶。第三個案面上是放着一塊笏板。
徐修昨日進宮的時候是見過他的,姓李,便拱手行了一禮喊了聲“李公公”。那李公公便也嗯了一聲,手握聖旨,尖細的聲響了起來,“盛寧十七年會元徐修接旨!”
徐修與秦家衆人皆跪在門前,聆聽聖言,“...今朕閱你文章,字字珠玑,可為良才。特賜為新科狀元。”
新科狀元...
徐修聽着周邊的驚呼聲,只覺着心也快速跳了幾下。他的雙手放于頭上,等那道聖旨到了他的手裏,心才漸漸的穩了下來。
李公公便又說道,“狀元爺,起來吧。”
等徐修站起了身,旁人才跟着一道起來。徐修接過管家遞來的封紅,親自遞給李公公,嘴裏道“辛苦公公了”這樣的話。旁人也都有,是管家派人去分了封紅,封紅很輕,那些拿着的人卻曉得這最少也有個十兩了,各自滿意了。
李公公點了點頭,他先前是見過晉陽公主的,如今見着這位新科狀元,舉止有度,也不是個只讀書的呆子。難得也添了些笑,一手接過封紅,一邊說道,“狀元爺可要準備了,明日您還得去面聖呢。”
又讓人呈來面案,說道,“這朝服、笏板等是您日後要用的。這大紅羅袍、簪花是您明日要用的...聖上慈恩,昨日是讓趕了緊做來的。”
秦家奴仆忙接過,徐修自又道了一聲謝。
這樁事完了,那李公公是要回了,卻是要徐修送一回。這原也稱不上規矩不規矩,這徐公公是敬帝身邊伺候的,平素便是連那些三品大官也不敢輕易得罪的。
只是新科狀元,難免有幾分傲氣。
衆人都看來,心裏暗襯着這位新科狀元會如何?
徐修面上卻沒什麽變化,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側手請人先行。路上李公公便問,“聽說狀元爺是臨安人士,怎的住在了這秦家?”
徐修便道,“徐某剛來汴京時,多虧了秦家幫扶。”
那李公公便嗯了一聲,倒也沒說旁的。等進了轎子,那李公公是從轎子裏捧了一個紫檀木盒遞給他,輕聲說道,“這是東宮的主子給狀元爺的”,跟着便又一句,“奴才可要說一句,您這次答的可是兇險,若不是太子爺給您攔了一道,您...”
徐修一時竟也愣了,東宮的那位主子——
想起大殿上那一雙眼睛,他這是入了東宮那位主子的眼?徐修低眉看着紫檀木盒,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敬帝子嗣不多,那位太子又是幼時定下的,百官都很服氣。他若是接了,往後便是太子那一脈的,比旁人自是又多了幾個機會。可是...
徐修想不通,為何那位太子竟然如此幫他,他着實沒什麽特殊的。
李公公見他遲遲不接,面色愈發暗沉,聲也帶了幾分冷淡,喊了一聲,“狀元爺...”
徐修接略微躬身,謝過人,才又接過木盒,添上一句,“請公公代我謝過太子爺。”
不管那位太子爺是怎麽看中了他,可是如今,他已避無可避,又何須再避?
李公公終歸也是滿意的點了點頭,說了句“自然”,又道“狀元爺回吧”這樣的話,就放下了簾子。那廂起了轎子,徐修才轉了身,秦渭倒也沒問什麽,只說了東西都已經放到他屋子裏去了。
徐修便又謝過,才回了屋子。看着方才宮裏送來的東西,竟生出幾許如夢如幻,好似一場黃粱大夢。
他又看了木盒,雙手放在上面,過了許久才打開,裏面是放着一塊碧玉通透的玉佩,兩面雕有龍鳳。徐修的眉頭卻愈發緊鎖了,他的指尖微蜷敲擊着紫檀木盒,阖了眸靠在椅背上。
那位太子爺,究竟是要做什麽。
四月二十二日,清晨。
徐修今日是要與榜眼、探花先進宮拜謝聖恩,授予天子門生的名號。再與諸進士從宣德門一路由禦街游街...
如今天已大亮,徐修身穿狀元服,頭戴烏紗帽,耳邊簪一朵花,面容端肅如白玉。站在大慶外,左邊是宋玉,他是今次的榜眼。右邊是梁璟,汴京人士,是今次的探花。
等大慶外有人傳呼讓三人進去,徐修三人跨過門檻,從過道走去,左右各站三排手拿笏板的京官,最前頭的是太子趙恒,徐修等人跪在最前,受百官注目。
仍是那位李公公捧旨宣讀三人的姓名與名詞,再由敬帝宣讀一遍蓋上印,這就是“金殿傳胪”。
而後再由禮部尚書奉黃榜送出宣德門外,張挂在宮牆壁,便是“金榜題名”。
徐宋三人再拜謝敬帝,又與百官拱手相對,往後便同屬天子門生。
等三人到宣德門的時候,正是豔陽高照時。那頭人已有不少,有今次被授予進士出身的,也有民衆圍在那黃榜前宣讀皇榜。
見着徐修等人出來,幾個進士出身的貢士忙躬身迎來,嘴裏說着道賀的話。他們往先是一道考春試的,如今卻是一個天一個地,倒也算的一樁戲事。
這廂幾人說了幾句話,徐修三人便先上了馬,前頭是兩位官差,一位拿“肅靜”、一位拿“回避”的牌子,另有兩位敲鑼,餘下是各個腰間懸劍的侍衛,徐修幾人之後是六位進士出身的貢士,在後頭仍有兩排侍衛。
場面端的十分氣派,前呼後擁的,熱鬧十足。
游街是從宣德門過禦街再把汴京中心游一圈,民衆都在兩邊擠着。等過了禦街,卻是愈發熱鬧了,民衆口裏喊着“狀元郎”,也有姑娘站在茶樓上,戴着帷帽向下頭丢花、擲帕子...
今次頭甲的三人長得都很俊美,餘下幾位進士也都不錯,一路來是被擲了不少東西,自也有未娶妻的接了物往上頭一看。徐修卻是半分沒接,只是挂着笑,面容端正的看着前頭。
宋玉與徐修靠的近,便與徐修說道,調侃了一句,“徐兄這般作态,怕是要讓汴京城的女兒們傷心了。”
徐修眼一瞥,眉一挑,也笑了,“不及宋兄。”
一間酒樓上頭一處視野極好的廂房,趙妧是臨窗站着,兩側各站着王芝、謝亭兩人。徐修幾人正往這頭來,謝亭便問一句,“就是那人?”
趙妧嗯一聲,她的眼一直看着徐修那處,一瞬不瞬的。與她昨日想的,一模一樣,一樣的好看。許是她看的太定神了,徐修像是有所察覺般也擡了頭,順着目光看來。
好在趙妧今日也是戴了帷帽的,徐修也只是看了一眼便轉了頭。
王芝握着一碗茶杯,淡淡說道一句,“今日你借了來看我的名義出來,卻是讓我們來看這個...”她眉一挑順着人的目光看去,“也沒什麽特別的。”
三人這廂說着話,那游街的隊伍也走遠了。
孫逾今日是被趕出了梁家,他被秦家趕出去後,因着前頭被梁老爺賞識倒是住進了梁家,還有幾分意思要把自己的女兒許配給他。日日好吃好喝供着,把這孫逾養的愈發生了傲氣,那梁家先前也不敢說些什麽。如今見這孫逾連會試也沒考上,哪裏還能容得他?
如今正是被梁家的下人從後門扔了出來,他嘴裏罵罵咧咧的,轉出了街巷,遠遠瞧着徐修坐在馬上,身穿狀元服,頭戴烏紗帽,好不威風,與往日見着的渾然是兩個模樣。他心下一驚,人也往前走去了,從人群中擠進去,口裏直喊着“徐修徐修”。
旁邊被擠到的人自是罵了來,這廂動靜鬧的很大,徐修幾人也是聽到了。他一雙眼往這邊看,梁璟便問他,“徐大人認識這人?”
徐修開了口,話也很淡,“不認識。”
那梁璟便又說道,“這人前頭寄住在我二伯家,口無遮攔,行事也不穩當。如今,怕是被趕了出來...徐大人不認識就最好了,省的被這等無賴潑了髒水。”
徐修便拱手,口中又道,“多謝梁大人告知了,不過徐某平素行事妥當,怕也沒什麽髒水可潑。”
他這話說完,眼也不帶孫逾,自是繼續游街了。
等到了傍晚,游街的隊伍才又往宣德門去,這廂各自告了辭,徐修是坐上秦家派來的馬車。車簾撩了一邊,他半靠着,指腹揉着眉眼,今日是累了。
可後頭還有許多事,要等着他去做——
徐修這廂想着事,便瞧見一輛馬車與他這一輛擦邊而過。風吹過那車簾一晃一晃,他這處瞧過去,卻是女裝的趙妧。
徐修伸手放在簾子上,撐了半邊身子看去,東街人多車多,卻是瞧不見了。
他輕輕一笑,仍是靠回了車廂,那位小公子...
他倒是許久不曾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