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明月還珠
李明珠當他是空氣,一眼都沒分給他,徑直往屋子裏走。
李琛道,“明珠!”
李明珠拿鑰匙開大門,不打算回應李琛。
李琛不是第一次到她樓下找她,除了那個晚上的見面,中間他還陸陸續續的來了幾次,并且悄悄地打聽了李明珠家裏的情況,給她送了些名貴的東西來。
但李琛第二天就能在樓下的垃圾堆裏面看到他送來的東西——和他隔着一百米的距離遙遙相望。
李明珠對他好像格外的冷酷無情。
起初,李琛還以為是自己當哥的沒當好,對她不聞不問十幾年,傷了李明珠的心。
他少年時沒什麽權利,撐死是個腦袋聰明點兒的未成年,父母又都瞞着他關于李明珠的任何事情。李琛當年偷偷摸摸的找過李明珠——他在B市找,如同大海撈針。
這幾年李文林的身體日漸衰敗,董事會幾個老東西的明争暗鬥越來越激烈,他在這個位置坐如針墊,每天忙得焦頭爛額,也找不到一絲出路。
偏偏又在這麽昏天暗地的日子裏,李琛峰回路轉的,撞見了李明珠。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他幻想的一切兄妹相認的場景的都沒發生。
李琛甚至在那個确認李明珠就是李文林私生女的晚上,還想過将來把李明珠帶進董事會,自己可以一點一點把東西教給她,血緣關系做紐帶鏈接的合作,比他一個人面對董事會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東西強多了。
想法總是美好的。
李明珠這個樣子,可不像能進董事會的樣子。
別說進董事會,認不認他這個從天而降的哥哥都是個大問題。
李琛不久前從各處朋友那裏搜刮了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點子。
一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總監,執行董事等等生意上來往的哥們兒給他支損招:女孩子嘛,你給她買買買她立刻就開心了。
或者又說:你多哄哄她,一來二去的感情就培養起來了,不要着急。
李琛把‘我那個妹妹性格不太軟’話說了一萬遍,衆人笑道:女人還有什麽性格不軟的,都是欲擒故縱,撒撒嬌的手段!我小侄女就這樣的!
李琛面無表情的回答:你小侄女難道威脅你要去你爸的棺材板上放鞭炮,不從她屋子裏走出去就殺了你,拿地上撿的拳頭那麽大的石頭砸你了嗎?
衆人:……
因此,李琛目前為止,沒有收獲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他到現在——只要出現在李明珠家樓下,李明珠都當他是空氣。
李琛心道:有進步,以前還用石頭丢我,現在至少只是無視我了。
他作為獨生子長大,對于弟弟妹妹這種別人嫌棄并且恐懼的惡魔生物很有興趣。
李琛的母親是個脾氣高傲的女人,刻板固執,對李文林百般刁難,夫妻二人過得如履薄冰。
李琛約等于在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環境下長大,小時候唯一執着的念頭就是從犄角疙瘩裏把自己的那個丢在外面的妹妹找回來,給他單調無聊的童年增添一絲色彩。
——然而妹妹的性格更加孤僻。
李琛眉頭一抽,不知道該說這個是兄妹相還是血緣相親……
在李明珠關上門之前,李琛眼疾手快的撐住大門。
“明珠,我們聊聊。”
李明珠陰測測的看着他,掏出手機飛快按了報警號碼,把手機顯示屏往他面前一晃。
“滾,不滾的話我就報警了。”
李琛無奈,“明珠,我只是來看看你。”他連忙找到症結所在,“上回是我太沖動了,爸爸的事情我們暫時不提好嗎。”
李明珠猛地關上門。
李琛碰了一鼻子灰,心道:……這脾氣!
李琛後來又來了幾次,每一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李明珠絲毫不給他面子,導致李琛每次來都覺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高二下半學期過得十分快,陸遙在期中考的時候回來了一趟,讀了兩天書又走了。
他回之前,學校寂靜了大半年的論壇終于活躍起來,一時間整個首頁又刷起了陸遙的照片。
之前讨論陸遙到底做什麽去了的帖子紛沓而至,熱火朝天的跟了幾百樓。
陸遙回來的那兩天,李明珠正好外出比賽。
上回省級競賽的結果出來了,李明珠不負衆望拔的頭籌,學校立刻敲鑼打鼓的安排了後續的國際賽。
省一中就出了這麽一個獨苗苗,他們就差給李明珠單獨安排一個連的師資力量進行教學了。
陸遙因此和她錯過了時間。
這小少爺在電話裏面怨天尤人的發脾氣,不管不顧的問李明珠在哪裏,他要過來看她。
李明珠這時候已經在B市的機場落地了,陸遙和她隔了十萬八千裏遠,國際賽和省賽完全不一樣,前者更上一個等級,來的都是各個國家的優秀少年,競争壓力可想而知。
李明珠自然不會随便答應陸遙的要求,任憑陸遙怎麽耍賴都沒用。
結果這就導致高二下半學期整個學期,兩人都沒怎麽見過面。
陸遙在訓練室外面打完了電話,摔了手機,“靠!我不練了!”
方天聞聲而至。
“怎麽了怎麽了,我親愛的底迪,有什麽煩惱盡管和葛格說,葛格為你擺平一切!”
——狗腿的訓練室一幫成員沒臉看。
方天重視陸遙不是一天兩天,曾經在陸遙還沒來訓練營的時候,這個戰隊的奸商經理有事兒沒事兒就把陸遙挂在嘴邊念叨,戰隊隊員還給方天專門配了個表情包:我早晚會把你弄到手的.jpg
如今陸遙不知道被他用了什麽方法,他還真把人騙到訓練營裏來了!
陸遙來了之後,方天自然對他關懷備至,事無巨細,生怕把陸遙給弄跑了。
陸遙一但有什麽風吹草動,這貨八百裏開外都能飄過來。
“哎呀,莫生氣,莫生氣,人生就是一場戲因為有緣才相聚……”方天娴熟的背誦他面對贊助商時的三字經。
陸遙推開他,“你別煩我。”
方天:“怎麽,情場失意嗎?看你的樣子,打給李明的?”
陸遙別扭的轉過身,去茶水間接了一杯涼茶。
“我要回學校看她。”
方天頭上的雷達一瞬間就支起來了。
“回去?回哪裏?回學校嗎?我都給你打點好了,你這學期只要去裝模作樣的讀兩天就好了!”
“我現在就要回去。”陸遙固執道。
他少爺脾氣上來,叫方天這種一張嘴當十張嘴用的‘傳銷’頭子也沒辦法。
“你不是吧,遙遙,夏季賽之前的新聞發布會我都安排好了,你這時候跑路,太不給哥面子了!”方天一臉絕望。
陸遙坐回椅子上,生悶氣。
方天眼珠子一轉,立刻擺出一副知心哥哥的模樣,坐在他身邊安慰道。
“他人在學校裏面又跑不了,你急什麽,一個大活人難道還會蒸發嗎。”
“遙遙,你看你是不是也要學會長大一點,我跟你說啊,這個感情不能太黏糊,天天黏糊在一起,就會膩了,你知道什麽是膩了吧,就是互相看着讨厭。”
“你看像你們這樣,叫什麽……呃,小別勝新婚?”
陸遙皺眉,“那也要小別之後見……”他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我和他的關系?!”
方天:……你這不是廢話嗎成天跟個寡婦似的喪着個臉,你能對你普通朋友這樣嗎!
方天:“我猜的。”
他道,“現在我知道了。”
陸遙被發現了也沒什麽心虛的表現,理所當然道,“那什麽時候開完那個發布會,我要回H市一躺。”
方天還沒開口,話就被截斷了。
技術部的麥小米拿着喇叭在百米開外的辦公室喊道,“陸遙!你賬號搞好了!過來取個名字!”
方天滿臉黑線回道,“你他媽多走兩步過來說能累死你嗎!”
麥小米:“你聽不到我說話嗎?”
“……聽得到。”
“那我走過來幹什麽。”麥小米把喇叭擴音器開大了兩個聲調,“陸遙,趕緊過來,不過來我拉警報了!”
麥小米的擴音器還有個拉防空警報的功能,這人叫兩遍叫不過來,立刻無恥的拉警報,搞的整棟大樓都是‘滴嘟滴嘟’的刺耳聲。
方天推了把陸遙,“你趕緊過去,別讓她把那個警報拉起來!可以的話給我把她的擴音器沒收了!”
陸遙到了技術部門口,看見麥小米穿着工裝,頭發亂糟糟,臉上挂着厚厚的酒瓶底眼鏡,端着咖啡,長腿一蹬,操控着滑輪座椅‘嗖’的一下滑到了電腦桌面前。
陸遙:……
“你真是懶得夠可以。”
麥小米,“我的夢想是人類有一天能夠獲得冬眠的技能。”
她打開電腦,“過來看看,這個劍客的配置怎麽樣。”
陸遙瞄了一下,眼睛一亮。
“不錯啊。”
他推開麥小米,自己抽了條凳子坐下。
“裝備可以,技能點加過了嗎?”
“等你自己來加,還有名字,先把名字取好。”麥小米兩三口喝完咖啡。
陸遙在電腦前面沉思了一會兒……屈服了。
“我想不出名字。”
“随便叫一個呗,不過我事先說好,這是你比賽用的賬號,別亂取什麽名字,聯盟那邊會不通過的。”麥小米難得一次性說這麽長一句話,“從你的名字上取,選個有意義一點兒的,我看其他人都這麽弄得。”
陸遙聽罷,摸着下巴又想了一會兒。
麥小米道,“方天那貨不是叫你出道了和季隊賣腐嗎,你幹脆跟他搞個什麽cp名好了!”
陸遙:……
“我看看啊,季隊的游戲賬號是滄海為水,滄海,滄海……”麥小米打開手機,一邊念叨,一邊百度搜索,搜索裏跳出來的第一個就是李商隐的古詩,麥小米念叨,“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她一拍大腿,“要不你就叫爆炒小扁豆好了!”
陸遙:……
“你他媽什麽腦回路?”
爆炒小扁豆和這句詩有個毛線關系???
陸遙嘀咕,手放在鍵盤上,輸入了‘明月還珠’四個字。
麥小米湊過來,“喲,名字挺文藝的啊,适合我們蒼水戰隊。”
她擠眉弄眼,“有什麽意義嗎,你真打算信了方天的鬼話,和季隊炒cp啊?”
陸遙:“滾!”
他取完了名字,走出門,想起頭一回去李明珠家裏,她母親稀裏糊塗喊的那個名字:李明珠。
陸遙心道:李明要真是個女人,叫這個名字還怪好聽的。
他又想:上回李明要跟我說什麽秘密來着?她不會忘了吧?
陸遙剛挂了李明珠的電話,現在想起她,又忍不住的想打回去。
陸遙心道:她到底要和我說什麽秘密?
方天在走廊那頭喊道,“遙遙,拖什麽呢!你在那兒生孩子啊!”
麥小米拿着喇叭不客氣的回敬道:“催什麽催,你趕着來陸遙肚子裏投胎嗎!急個屁啊!”
陸遙捂着耳朵,“我靠,你喇叭離我遠一點,我耳朵都破了。”
麥小米腳一蹬地板,借力往後一倒,她的多功能輪滑辦公椅就帶着她重新滑回到電腦桌前面了。
看完了全操作的陸遙:……
回到訓練室裏,方天勾着他的肩膀問道,“來來來,告訴哥你取了什麽名字。”
陸遙道,“明月還珠。”
“好名字啊!”方天喊道,“明月還珠,滄海為水,不錯不錯,遙遙啊,想不到你嘴上說着不要,身體這麽上道啊!”
陸遙面無表情,“我不……”
他想說我不搞基,但是一想到李明珠,頓時底氣不足,轉了個彎開口道,“……和季信然搞基。”
“沒讓你們真搞啊!賣賣腐,增加一點……”
陸遙冷笑一聲道:“滾。”
他拿起手機,又準備和李明珠打電話。
方天逼逼叨半天,發現陸遙根本沒聽。
他道,“唉,別不理我啊!你跟誰打電話呢?”
“李明。”
對方沒接電話,陸遙氣呼呼的挂了,直接打開支付寶,買起了高鐵票。
目的地是:H市。
方天立刻把他手機沒收了。
“別開玩笑啊遙遙,發布會在即,你想幹什麽!”
陸遙雖然任性,但也沒有到不分主次的情況,他就是氣不過李明珠不接他電話,也不來S市找他,兩個人明明只隔了一個半小時的距離,李明珠始終不肯往前踏出一步。
當然,到了最後,陸遙也沒回去的成。
七月底,八月初,陸遙在經過大半年的訓練磨合之後,正式加入了戰隊。
他的退學手續由方天辦理,同天下午的時候,發布會如約召開。
S市某新聞報告廳被媒體堵得水洩不通。
于此同時,炎炎夏日中坐在教室裏考試的李明珠,接到了一直照顧蘇天瑜的王阿姨電話。
王阿姨是個典型的摳門中年婦女,一般沒什麽大事從來不給李明珠打電話,都是發每個月移動送的一百條短信。
她電話打過來,李明珠正好考完,走出教室。
王阿姨在電話那頭急切道,“李明啊,你媽媽好像情況有點不對啊,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李明珠腳步一頓,在電話裏穩住了王阿姨,收拾好了書包立刻往家裏趕。
她趕到家裏的時候,王阿姨半摟着蘇天瑜,這個中年女人沒有半點主見,手足無措的看着李明珠。
“不是我搞的呀,我不知道她怎麽了,原先在喂她吃飯呀,她吃着吃着就翻起白眼了,把飯都吐出來了,還吐了我一身……”
蘇天瑜的情況看起來确實吓人,渾身癱在王阿姨的懷裏,一抽一抽的抽搐着身體。
李明珠冷靜道,“去醫院。”
她果斷的把蘇天瑜從床上抱起來,蘇天瑜自從卧病在床,這幾年吃的都很少,人瘦成了一把骨頭,李明珠抱着她輕飄飄的,就像抱着一個昂貴的布娃娃。
王阿姨到了樓下,把她的電動三輪車推了出來,李明珠把蘇天瑜連人帶被子的放在車上,給她的身下墊了厚厚的棉絮,這才松手。
“王姨,去地鐵站,我回去拿錢,你帶我媽到地鐵站等我。”
王阿姨不敢耽擱,電動三輪車開的飛快,李明珠手心出汗,到了樓上把錢翻出來。
她放錢的地方一共兩處。
一筆是生活費,一筆是給蘇天瑜買輪椅的錢。
李明珠一并帶在身上,去了地鐵站。
她們家門口的巷子一般的車子都進不來,想叫車就得去地鐵站門口叫車。
李明珠攔下一輛計程車,把蘇天瑜扶進車裏面。
司機看到蘇天瑜這模樣,大驚,“她怎麽了?”
李明珠道,“市醫院。”
李明珠不願回答,她把蘇天瑜的雙手抓的死緊,這個骨瘦如柴,渾身抽搐的女人倒在她懷裏,抽的連李明珠的身體都跟着顫抖起來。
她說話的聲音也抖,李明珠幹巴巴的警告她:“我存的錢是給你買輪椅的,不是給你送終的。”
李明珠心想:你都撐了這麽多年了,我沒同意之前你不能死。
蘇天瑜犯病的時間掐的很好,正好錯過了晚高峰,下午三點左右,繞城高速上面暢通無比。
司機緊張的把着方向盤,時不時轉頭看一眼蘇天瑜,像是沒見過病人。
李明珠心亂如麻的時候,車外突然響起了陸遙的聲音,叫她渾身一震。
她擡頭望去,車子正在等紅綠燈,對面大樓上頭的LED屏幕正在實況轉播蒼水戰隊的新人發布會。
同期出道的有兩名新人,年紀打破了職業圈有史以來最小年齡,成了出道最小的兩位選手。
一位是眼睛水靈的少女,穿着蒼水的隊服。
一位就是陸遙,他同樣穿着隊服,那張好看的臉在鏡頭面前都沒有打任何折扣,光是在LED上面投放,下面就吸引了不少年輕的少女。
李明珠甚至還能聽到紮堆的人群叽叽喳喳的讨論着蒼水的新人。
“這是今年戰隊的新人,長得好帥啊,電競選手長得這麽帥真的好嗎!”
“蒼水那個看臉招新的傳言竟然是真的???”
“今年的兩個新人年紀都好小啊,蒼水竟然招女隊員了……天!隊規裏面有沒有禁止早戀啊!”
“以後不會炒什麽cp吧,受不了,長得帥的選手應該拿出來資源共享啊……”
讨論的聲音高高低低,灌進李明珠的耳朵裏。
她聽罷,無動于衷,直到綠燈亮起,車子前行,将這些聲音抛在了身後。
李明珠到了市醫院,馬不停蹄的把蘇天瑜送進了急症室。
她從白天坐到晚上,接近午夜的時候醫院才确診,給她一個生硬的病名:肌萎縮側索硬化。
換個通俗點的方式來說,這個病又叫‘漸凍症’。
李明珠不太了解這個病的主要發病原因,但隐約的在哪裏聽過,并且聽到的還是些不好的消息。
她的大腦放空了一瞬間,下意識的問醫生,“能治嗎。”
“能治,但是幾率很小。”醫生例行公事的回答,“國內暫時沒有好的醫療條件,我們建議你如果有足夠的經濟條件,可以選擇國外治療。”
“不能出國。”她冷靜下來,“國內能做到什麽程度。”
醫生大概沒見到過這樣的孩子,聽聞自己母親患了這種絕症,還能穩住情緒,沒有六神無主,大吵大鬧的,實在令人驚訝。
他有些詫異,“盡力而為。”
李明珠道,“要住院嗎。”
醫生刷刷幾筆,龍飛鳳舞的開好了單子。
“去交錢,一會兒就有護士帶你們去住院部。”
李明珠交完了錢,蘇天瑜被護士從搶救室裏推出來,送進了住院部。
房間在六樓六零九,最靠裏面的一間,病房裏還有另外兩位躺在床上的病人,一個老人,一個孩子。
老人已經入眠,他嘴上帶着氧氣罩,床頭上的心電監護儀有一下沒一下的跳動。
孩子比較靈敏,原先在睡覺,聽到李明珠進來之後,貓兒似的睜開了雙眼,好奇的打量新來的病友。
護士替蘇天瑜安排好了一切,調好了點滴的速度,離開病房。
李明珠沉默的在床頭坐了一會兒,隔壁床的小男孩怯生生的開口。
“哥哥,可不可以把燈關了,我想睡覺……”
李明珠回過神,起身關了燈,房間裏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的心跟着一起融于黑暗之中。
李明珠認為自己前半輩子過得已經夠慘了,哪知道這才是個開胃菜,等她覺得人生差不多走向美好的未來時,醫院一張白紙又将她打回泥潭。
她在護士照料蘇天瑜的時候,飛快的去網上查閱了肌萎縮側索硬化的資料,目前得出的結論有三個:治不好,砸錢,兩到五年的生命。
李明珠快把手機捏碎了才克制住自己崩潰的情緒,絕望到無助時,她甚至禱告起了神明。
黑暗給她的肩膀施加了諾大的壓力,叫她看不見任何一點微光。
直到她的手機亮起。
李明珠麻木的想:好吧,這也算一點光。
來電人顯示:陸遙。
她盯着這個名字,半晌沒有動靜。
蒼水的發布會下午才舉行,陸遙的人生正在慢慢揚帆起航,李明珠心道:我不應當接他的電話。
她死死地看着手機屏幕這兩個字,仿佛要把屏幕盯出個窟窿來。
她既盼望手機永遠亮下去,又盼望它下一刻就熄滅。
理智和感情在李明珠心裏來回拉扯,等到陸遙锲而不舍的打了第五個電話時,李明珠接上。
她心想:去你媽的人生。
陸遙好不容易等到李明珠接上電話,他還沒張口,就聽見李明珠聲音低低的響起。
她好像從胸腔發出的聲音,克制又隐忍的感情全都藏在了短短的幾個音調中。
“這麽晚了有事嗎。”
陸遙心裏一震,随即嘟囔道,“沒事就不能和你打電話了嗎。”
他道,“你看到發布會了沒,我今天帥不帥?”
“看到了。”李明珠道,“還可以。”
“什麽叫還可以啊,老實說,你有沒有被我帥到,有沒有偷偷截圖?”
“別自作多情了。”
二人随意的扯了些無關緊要的,陸遙說着說着,心裏大感驚訝:平時她很快就挂我電話,怎麽今天這麽乖?
病房裏,小男孩兒不合時宜的聲音再次響起。
“哥哥,你可以幫我倒一杯水嗎。”他小心翼翼的開口,生怕李明珠拒絕,“我媽媽今天上晚班,不能來醫院陪我,就今晚上一次……”
孩子的聲音清澈,陸遙聽得一清二楚。
他腦子嗡了一下,說出來的話變了個音調,低啞着開口,“你在醫院?你這麽晚了在醫院幹什麽??”
陸遙好似瞬間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脈,找到了李明珠今晚上這麽乖順的原因:她不在家,她在醫院。
醫院,從來都不是好消息發布的地方。
李明珠反應很快:“沒什麽事我挂了?”
陸遙提高聲音,慌慌張張喊道,“喂!李明!你別給我挂電話?!你——”
李明珠利索的把手機關機,給那孩子倒了杯水。
她倒完了水不知道幹什麽,挂了陸遙的電話,心裏像一萬只小貓在撓,抓着她要她打回去。
如果沒有聽到陸遙的聲音,她恐怕還能堅持,還不會這麽快感到孤獨。
李明珠頹然的坐在床邊,心道:我果然不該接電話。
她嘆氣,關了燈,守着蘇天瑜,不再多想,同時也一刻不敢閉眼。
淩晨兩點的時候,她趴在床頭眯了一會兒,淺淺的睡眠給她帶來短暫的無憂無愁。
可惜這短暫的時光也很快被打斷了。
三點整,李明珠的病房門被人粗暴的推開。
她聽見響動,迷迷糊糊的從夢裏驚醒,看見陸遙站在門口,背着走廊的燈光,頭發有些亂,外套裏面穿了件睡衣,很明顯趕時間胡亂套的。
李明珠心道:我這是在做夢。
陸遙氣喘籲籲的走進來,開口質問,“為什麽挂我電話!”
李明珠還沒清醒,眼神一片茫然,“你不是在S市嗎。”
陸遙氣急敗壞,又擔心吵醒了別人,壓低聲音開口,“你話說一半就挂電話,又在醫院,我怎麽……我怎麽可能還在S市呆得住?”
他上上下下的檢查了一遍李明珠的身體,“你生了什麽病,怎麽還要住院的,你怎麽沒有床睡的,醫院不給你床嗎——”
陸遙的話戛然而止。
原因是李明珠猛地抱住了他,出其不意,在他懷裏無法克制的發抖。
陸遙心道:她都抖成這樣了,到底是哪裏難受啊?
陸遙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要怕了,我翹班陪你。”
他這話在李明珠耳邊炸開,叫她獨自漂泊半生之後,終于抓到一塊浮木。
她叮叮當當修建了十幾年的城牆,在這一刻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