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她是女的

陸遙很多年前是個唯物主義者。

一個唯物主義者,他就不是一個唯心主義者。

唯物主義者相信自己的眼前看到的就是什麽,但是唯心主義者就會欺騙自己:我心即我所想。

作為一個唯物主義的陸遙,也心想過一些不靠譜的東西:比如天上掉下錢,比如走在路上能飛起來,比如全世界只有自己能看到毛毛雨。

最後一件事情是真的,陸遙小時候認為只有自己能看到下雨。

大的暴雨人人都能看到,但是小小的毛毛雨就只有自己能看到。

他堅信不疑,并因此覺得自己肩負着拯救世界的重任,直到陸知有一天告訴他:我也能看到毛毛雨。

可見陸知骨子裏是個壞蛋。

這個壞蛋因為太壞了,又喜歡惡作劇,上帝缺一個惡作劇調解冗長乏悶的永生,所以帶走了陸知。

因此這世上再沒有陸知這樣的壞蛋來告訴他:李明不是男的,是個女的。

他看到李明珠的嘴唇開開合合,說了一句自帶消音的話。

陸遙身體裏的血液沸騰起來,震耳欲聾的往他的腦子裏鑽,看這個架勢是想在他的大腦來一場搖滾演唱會。

他一會兒覺得自己在做夢,一會兒覺得自己沒睡醒。

三魂六魄到處飄的時候,飄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座光禿禿的山,山上有個小和尚正在撞鐘,每撞一次,都把陸遙撞得頭暈眼花。

陸遙說:大師,你別撞了。

小和尚說:阿彌陀佛。

陸遙說:我該怎麽辦呢。

小和尚沒說話,敲着木魚咚咚咚咚的響,響了半天,陸遙發現這不是木魚的聲音,是他心髒跳動的聲音。

小和尚不會把木魚敲出雙節棍的節奏點來,這是他的心髒,狂亂敲響落下節點,跟雙節棍還有點像。

陸遙說:我該怎麽辦呢。

小和尚說話高深莫測:你有大功德,要控制住自己,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小和尚說了很多,陸遙覺得他很煩。

小和尚又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陸遙說:說得好!

可見他已經沒有理智了。

李明珠身體很軟,他曾幻想過幾次抱着她的感覺,但幻想總歸是幻想,上手的時候就能發現: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

陸遙從她把睡衣褪了半邊開始,腦子就已經當機了。

他像晚上遇到的那個女粉絲一樣,一會兒不着邊際的在腦子裏吟詩作對感慨人生,一會兒在腦子裏吃齋念佛懷疑世界,他的所有大腦神經跟着李明珠脫下來的睡衣一起罷了工。

李明珠的皮膚白的好似一塊無暇的玉,視覺沖擊效果太強,陸遙暈乎乎的,一時間不知道該震驚‘她竟然是個女人’和‘她竟然想睡我’哪一個好。

陸遙心道: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我的男朋友不是我的男朋友其實是我的女朋友……

念咒似的。

陸遙念了兩遍,他心裏的小和尚說:施主,你吵死了。

陸遙說:完了完了,我該怎麽辦!

小和尚慢條斯理的問問他,用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拷問句式說:陸遙,你還是個男人嗎?

陸遙顯然是的。

他的心理上過完了十八歲的生日,李明珠買一送一,替他把身體上的成人禮也過去了。

少年有用不完的力氣和愛恨,一股腦的灌在了窄小的屋子裏。

西湖裏的水似乎漫進了房間,讓他在水裏憑借本能的沉浮。

陸遙整個晚上腦子都拿來當成房間的裝飾了,他什麽都沒想,早上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只記得李明珠清冷的如同冰塊一樣的聲音。

“不能……在裏面。”

他呆若木雞的坐在床上,冷靜的思考了三十秒的人生,用于回顧一下昨晚上發生的魔幻現實主義事件。

結果一回憶,什麽玩意兒都沒理出來,倒是腎上腺極速狂飙,血液蹭蹭蹭的往臉上跑,一邊跑一邊拉幫結派大呼小叫的搞起新時期大串聯,這讓陸遙現在看起來就像個馬上要開往霍格沃茨的蒸汽火車。

只有火車頭的那種。

陸遙幹巴巴的想:她是個女的。

陸遙抱着被子,越抱越緊,最後把臉埋進被子裏,砰的一下炸成了一朵稀奇古怪的煙花。

他不受控制的嘴角上揚,又後知後覺的反應:我果然不應當是個基佬。

陸遙停頓了一會兒,壓下心中的竊喜,故作生氣。

陸遙心道:他媽的,我非要找她算賬不可!

天已經大亮,他睡得亂糟糟的頭發固執的翹在頭上,陸遙猛的一掀被子,沒看見李明珠人。

陸遙理直氣壯的想:畏罪潛逃,罪加一等!

此時,他還不知道自己這口‘畏罪潛逃’的毒奶被他奶對了。

陸遙裸着上半身,穿了條牛仔褲樓上樓下都翻遍了,也沒把李明珠翻出來。

她脫下的睡衣皺巴巴的縮在牆角,十分無辜。

陸遙拿起手機打李明珠的電話,電話停機。

顯然是拔了卡。

這時,陸遙回過味來,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就算畏罪潛逃,害羞腼腆,也不至于把電話卡都給拔了。

這可就超出情侶之間的情趣游戲範圍了。

陸遙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這預感在很早之前就一直萦繞在他的心口,如今越來越明顯。他急急忙忙的穿上衣服往李明珠家裏跑。

小小的閣樓已經被搬空,四樓也空了。

他站在樓梯口碰到了徐程。

徐程在這裏看到他很驚訝,畢竟陸遙現在名氣很響,玩兒游戲的男生都知道他的名字。

“陸遙?”

“李明人呢?”陸遙問道。

“李明?去年就搬走了,你沒和她聯系嗎?”

“去年搬走?”陸遙心裏咯噔一聲。

“對啊,當時退學手續辦了之後第二天就搬走了。”徐程說道。

陸遙的臉色逐漸慘白。

“退學……退什麽學?”

徐程上來一趟打掃空房衛生,順勢就答了。

“李明啊,去年退學的,當時老羅急的焦頭爛額的想留住她,沒留住。”徐程道,“我還以為你們商量好了,一個前腳走一個後腳走……”

“她不是保送的嗎!”陸遙瞳孔一縮。

“……我不知道。”

徐程沒說完,陸遙已經跑下樓了。

她搞什麽鬼!

陸遙鑽進車裏。

他平複了一下心情,思路反倒清晰起來了。

李明珠要給他生日禮物,李明珠告訴他一個秘密,李明珠對他溫順乖巧的活像換了個芯。

三個觀點合到一塊兒,陸遙無師自通的解出了一個答案。

“她不要我了。”

這場由他一意孤行半強迫開始的感情突然宣告結束。

他早上的時候還發散性的幻想了一下美好的婚後生活,要先有一個男孩,男孩叫什麽名字,男孩要長得像她,然後再有一個女孩,女孩叫什麽名字,女孩也得長得像她,以後哥哥就可以保護妹妹……

車裏的廣播,有一人說:我在你心裏有沒有位置,另一人回答:你根本不在我心裏啊。

陸遙指尖蒼白,短促的喘了一口氣,像有只尖銳的爪子勾着他的心髒,把這團肉非往死裏扯爛不可。

灰蒙蒙的現實愈發突出他早上的幻想愚蠢到什麽程度。

他惶恐的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大雪一落,把一切過往的印跡都蓋住了。

她是個職業撒謊家,中間有幾次露出來的情緒險些都叫陸遙差點兒信了:她是喜歡我的,她是要和我一直走下去的。

陸遙心道:她又騙我。

李明珠總是騙他,甚至連自己是男是女都不告訴陸遙,把他騙的團團轉。

她穿上層層疊疊的外殼,剝開了一層露出裏面的僞裝,叫陸遙以為她已經被感動了,其實不然,她露出來的這層還是外殼。

陸遙全身血液凝固,半秒後,他嘴唇微微翕動。

原來昨晚上不是開始,是結束。

他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終于得到了肖想很久的星星,結果星星啪的一下砸下來表示:讓你睡一晚,權當分手費。

陸遙面無表情的壓下心中情緒:分你媽。

他攔了輛車直接到了醫院。

陸遙上來時沒有做任何變裝,在走廊裏陰沉沉的走過。

護士認出了他,小聲的驚呼。

陸遙推開門,果然,蘇天瑜的病床已經空了。

陸遙印證了自己的猜想:她是因為蘇天瑜的病才離開我。

曾輝站了起來。

陸遙臉色陰晴不定的開口,“這床的女人呢。”

曾輝問道,“……陸遙?”

陸遙看了他一眼。

曾輝從口袋裏翻出一張銀行卡,綠色的,他的工資卡。

“她什麽意思?要還叫她自己來還。”

陸遙突然回過神,“你知道她去哪兒了嗎?”

曾輝只聽李明珠拜托,告訴他如果有個脾氣很差的男人來找她,就把這張卡還給他。

現在看來,這男的難不成……是來讨債的?

曾輝道,“我不知道,我就負責把這個給你。”

王秀推門而入,“老曾,李明那孩子幾點的飛機啊,我還想着去機場送她一程,也是個苦命的娃兒……”

她的話戛然而止。

房間裏,陸遙的本來就不好看的又黑了一層。

曾輝急了,“你瞎說什麽呢!”

王秀給陸遙這個高大的年輕人吓了一跳,口不擇言,“什麽,什麽瞎說啊……明兒出了國還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呢……見一面咋地啦……”

機場,出國。

陸遙的心猛地往下重重一沉,他奪門而出。

蕭山機場。

李明珠的機票是下午一點,此時距離起飛還有半個小時。

陸遙這個小祖宗大約是屬狗的,咬的她身上全是牙印。

她把外套的拉鏈拉到最高,遮住了脖子上暧昧的痕跡。李明珠雙眼放空,坐在檢票口前面發呆。

檢票口很快來了人,廣播裏開始一遍又一遍的播報航班登機。

李明珠坐的離檢票口近,但無奈今天身體欠佳,走的有點兒虛弱,排到了隊伍中間。

前面一個一直刷微博的男人和同伴驚呼:“我靠!你快上微博看熱門!”

“幹嘛了?”

“陸遙在蕭山機場!”

“我操!真的假的!在哪裏?”

“別人拍到的,好像在一號廳,我擦,可惜啊,要是現在沒檢票,我想下去問他要個簽名。”

“他來蕭山機場幹什麽?我看看,誰拍到的?”

“網友拍的,是一段時期,看起來好像在找人……”

李明珠背後一涼,顧不得什麽順序排隊的禮儀,往前走了好幾個位置。

那兩個腦袋湊一塊兒的男人叽叽喳喳的讨論還在繼續,李明珠心中驚訝:陸遙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她檢完票,正好從手機裏看見一號航班廳裏的陸遙。

微博的八卦新聞推送的十分及時,視頻裏的陸遙還穿着昨天的衣服,已經被粉絲圍的水洩不通。

李明珠看他寸步難移,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髒跟着陣陣抽痛。

她心想:我們應當分開。

她重複了十幾遍,不停地提醒自己。

陸遙是游戲人間的少爺,有着和她截然不同的未來和生活,她是泥潭掙紮的枯木,渴望在暗無天日的林蔭中發芽。

空姐甜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維。

“小姐,請關上手機,謝謝您的配合。”

關上手機之前,她鬼使神差的,把卡換了一張。這張陸遙知道的電話卡已經被他打爆,未接來電全都是他的號碼,短信裏擠的滿滿的,最新的一條消息是半小時之前發的。

“你不能這樣,不能走,昨天是我生日你不能走,我可以工作,可以賺錢,可以養你。”

短信裏的字打的語無倫次,陸遙急于證明自己,說的颠三倒四,卻是字字誅心,叫李明珠難以呼吸。

陸遙和他的生日似乎天生的八字不合,他在生日的時候和陸知死別,又在生日的時候和李明珠生離。這世界上最難熬的苦都叫他嘗了一遍。

她不忍再看,生怕自己心軟,于是果斷關機。

李明珠嘆了口氣,心道:我真不是個東西。

她捏緊包,包裏有她的身份證和護照。

照片是臨時拍的,名字是:李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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