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章年卿攥着馮俏的畫稿,內心沉靜如水。将這些畫小心收起來,壓在箱底,沒有告訴馮俏裏面的艱難。
又是一夜,船到濟南府時,孔家派人來接。章年卿作為新婿姑爺,一一見過孔家現任族長和幾位重要長輩。男人們寒暄片刻,章年坐着官轎走了。
彎腰進去前,他微不可見的沖遠處的馮俏點點頭。馮俏微微颔首,同女眷們上馬車進城。
章年卿穿了件窄袖裏衣,淺色護腕,将手腕裹在裏袖下。外面套着綿綢直綴,低調尋常。若不注意他微微彎曲的小指,誰也看不出他身上帶着傷。
其實章年卿的小指彎曲的并不明顯,便是有人看見,也只會以為他是習慣性屈着小指。
馮俏是深知內情,才關心則亂。
孔府的馬車很寬敞,又大又穩,在裏面看書都不會晃眼睛。
馮俏掀開窗簾一角,注意到進城的官道都是青石地板,每一塊都十分巨大,絲嚴縫合拼接在一起。
連城門都是高大氣派,處處透着低奢。一點不比京城裏差,甚至好要好上那麽一點。
章年卿坐着四人小轎,轎夫都說濟南府裏數一數二的好手,一路下來穩穩當當。他也不曾注意到路上。直到遠遠聽見敲鑼打鼓,舞龍舞獅的聲音。
“停轎。”章年卿掀開簾子,見半條街都被堵着,問道:“前面是怎麽回事。”
轎夫殷勤道:“都是給章大人接風洗塵的。”
胡鬧!章年卿額角突突的跳,對轎夫道:“掉頭。”他四周張望了一下,指着一個小僻巷道:“去那等着。”
“這。”轎夫為難不已,卻只能照辦。
馮俏也聽見舞獅打鼓的聲音,忽然聽下人道,章大人讓她下車說話。馮俏不明所以,下車後,一眼便看見站在僻巷的章年卿。
章年卿對她招手,馮俏小步過去。章年卿小聲道:“咱們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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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俏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卻也沒說什麽。“恩。”
沒走幾步,章年卿主動解釋道:“喏,前面夾道歡迎的陣勢都是沖着我來的……我不想聲張,只能委屈你走幾步了。”
馮俏抿唇一笑,“不委屈。”
章年卿看着她乖巧溺人的樣,心裏一動。屈指敲她額頭,馮俏猝不及防挨個正着,哀怨的看着章年卿。
章年卿輕笑,沒說什麽,攬着她的肩頭,小心避開擁擠的人群。
章年卿馮俏身着錦衣羅緞,在百姓中間格外顯眼。官兵一看他們既不是迎接章大人的達官顯貴,也不像普通百姓。長矛一擋,攔着他們,喝道:“站住!你們幹什麽的。”
章年卿臉色未變,擋在馮俏面前。使眼色給毛竹,毛竹上前遞給官兵一塊碎銀,賠笑道:“官爺,我們少爺少奶奶剛成親不久,特地回鄉祭祖的。”
官兵看也沒看銀子一眼,警覺道:“你們家少爺姓什麽,哪家人。”
毛竹面不改色心不跳,張口便道:“姓張,弓長張,家裏是……”
“行了。”官兵見不是什麽響當當的大姓,催促着他們:“快走快走,別在這擋路。”
“哎哎。”毛竹點頭哈腰,連連告退。
待走遠了,馮俏吐着舌頭道:“真是……一言難盡。”在章年卿晦暗的目光下,吶吶的将尴尬改成一言難盡。
章年卿身長欣秀,後背寬闊。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有我擋在你身前,你害怕什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
章年卿看着她紅潤的小嘴,張張合合……若隐若現。他忽然道:“這兩年都忘記看了,牙還疼過嗎。”
轟,馮俏臉上緋紅一片。快步走了幾步,被章年卿慢悠悠追上,“娘子,天色還早,不急回家。”
馮俏回頭瞪他一眼,咬牙切齒道:“章大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恩,只欺你太甚。”
章年卿噙笑,刻意用右手去牽她,馮俏沒敢掙紮。她看了眼章年卿的手腕,順勢從兩人遮擋的衣袖裏,摸進他的手腕,感到厚厚的繃帶。心疼不已,她問:“還疼嗎。”
“疼,可疼了。”章年卿眉頭緊蹙,一臉痛楚。
他這個模樣,馮俏反倒不知該信還是不信。這些天來,章年卿一直這個樣子,一問他正事,他就開始不正經。馮俏放下他的手,嘆了口氣,剛想說什麽。被章年卿反手一握,他指着南邊道:“俏俏,這邊。”
馮俏擡頭一看,領路的小厮果然是朝南邊去了。
因章年卿是從刑部調回翰林院,以翰林院編修的名義來山東監考。章年卿在孔府過的并不安寧。往來宴請的來回路上,都成了章年卿最頭疼的事。
濟南府百姓不知從哪打聽到,京城裏來了位大官回來祭祖。五品大員,還是刑部出身。一個個拿着訟狀,當街攔轎,讓青天大老爺為他們鳴冤做主。
章年卿很尴尬。在其位謀其事,他是朝廷派下來監考的,不是欽差大臣,也不是濟南府的父母官。這些事怎麽也輪不到他來管。說句不客氣的,管了,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孔家族長看着章年卿猶豫不決的樣子,當時沒說什麽。然後沒過幾天,馮承輝給章年卿寫了封長信,以先生的身份,岳父的架子,過來人的口吻道:“切記,勿要熱血上頭,勿要意氣用事,心存仁義,善也。查明實情,禀告聖聽,勝于躬身勤懇黎民之間。”
字字句句,無不砸在章年卿心坎裏。章年卿明白馮先生的意思。馮承輝無法是想勸誡他,做好本職工作,不要逾越。他是來辦正事的,身上有皇命。不是來大鬧天宮的。
小小的汀安都有那麽一大灘渾水,跟何況堂堂濟南府。
章年卿苦笑,他不會莽撞的。他在濟南府呆的了一時,呆不了一世。就算他真的摒棄一切阻力,替百姓把案子審了,也是治标不治本。沒什麽用。
俏俏說的對,治病要治根。
一想到馮俏,章年卿心裏便火熱起來。他們新婚五天便開始趕路,一路上他也沒敢碰過她。數日來擠壓的旺火,章年卿有些坐不住。
回房時,馮俏正坐在圓凳上洗腳,手裏還拿着一本書,在燭火下看的認真。
章年卿剛一走進,聞到一股淡淡的中藥味。低頭一看,果不其然,罪魁禍首就是馮俏腳下的藥盆。“怎麽了?”撩袍蹲下,捉起她泡在黑藥水裏的腳,小腳白嫩,褐色的中藥如荷葉滾珠一樣,從白玉腳背跌進水裏。
他仔仔細細将兩只小腳檢查一遍,沒發現什麽外傷。馮俏見他看夠了,從他手裏掙出小腳來,重新泡進水裏。“藥湯都涼了。崔嬷嬷給的,她說是你吩咐的。”掙的太用力,腳撲通一聲落進水裏,濺了章年卿一身湯藥。
馮俏趕緊拿手帕給他擦,急急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章年卿黑着臉,捏着手帕進了隔間洗澡。
一方白色絲帕飄在大木桶裏,在水面上蕩蕩悠悠。章年卿盯着幹幹淨淨,沒有一絲紋飾的手絹。良久才注意到,絲帕四周的鎖邊是用小杏花瓣,一瓣一瓣壓起來的。
章年卿勾着手帕下沉,落在小年卿上,想自渎解脫。又覺得委屈,他手受傷了,他成親了,他媳婦就在外面。為什麽要委屈自己。卻想越不甘心。
大步跨出木桶,簡單擦幹身上的水珠。
出來時,馮俏正躺在大迎枕上,手裏還捧着剛才那本書。
“看什麽呢。”
“修仙。”
章年卿警覺,危險的看着她:“什麽修仙,給我看看。”
馮俏眼波柔柔,意味深長看章年卿一眼。“你不用看。”她合上書,塞進被子裏。坐直身子道:“我看章大人旁注做的認真,想來是沒少研讀。”
章年卿臉上微紅,惱道:“你從哪裏翻出來的。”
“我的箱籠啊。”不待章年卿問什麽,馮俏笑眯眯的:“我問過了。雲嬌說他那天帶着人收拾箱籠,你我都不在。她在榻上看見這本書,以為是我娘給我的避火圖。便給我收起來了。”
馮俏面上一片平靜,心裏早已經将章年卿劃在無恥之徒的行列。辛虧雲嬌不大識字,只看得懂畫上的小人兒。沒想到阿沒想到,馮俏真是沒想到它一心敬愛的天德哥哥竟然是這樣的人。
這天她一直忙着開箱籠,安置擺設。無暇顧及,今日閑下來一看,羞憤欲死。
章年卿鎮定道:“哦。”
“哦?”馮俏尾音微揚,俨然挑釁。
章年卿長臂一揮,打落床帳的挂鈎。事已至此,不如順水推手。他本來就心心念念着,馮俏還這麽配合。不珍惜簡直天打雷劈。
帳內昏暗下來,沒熄燈,隔着微弱的光,馮俏緊張的看着撐在自己身前的章年卿。他啞聲道:“幼娘,幫我脫衣服。”
馮俏扭過臉,才不聽他的。“章大人沒長手?”
章年卿臉上露出痛楚之色,“我手疼。”
馮俏默默看了眼他手腕上的白繃帶,有些不甘心,恨恨的瞪着他:“誰讓你撐在我身上的。”
章年卿翻了個身,躺在她身旁,籲長嘆短道:“唉,這日子過的真的一天不如一天。”
馮俏有點小不服氣,“怎麽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哪不好了。”
聞言,章年卿從頭到腳将她打量一遍,“咱們洞房的時候,你還趴在我耳邊問我。’天德哥哥,你怎麽還不和我洞房‘。這才幾天啊,你就喜新厭舊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欠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