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日頭漸盛,眼看要到中午。父子兩終于把話題從嵇玉濤身上轉移到辛勖涵身上。

章芮樊看了章年卿一眼,冷靜的問:“如果辛勖涵一案真的是我設計的,你覺得我是為了什麽?”

章年卿不想猜,卻在父親冷靜睿智的逼視下,不得不硬着頭皮道:“讨好新帝?痛宰劉宗光一刀?讓工部大傷元氣?”

“那都是小頭。辛勖涵的死,比這些更有價值。”章芮樊毫不隐瞞,直接了當道:“你說的這些,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讓華安新政實行。”

章年卿不解:追問道:“華安新政是什麽?”

“華安新政是我給你外公的禮物。”章芮樊淡淡道。

陶家女婿的身份,并不是章芮樊立足河南的根本。

章芮樊以女婿的身份回河南,陶金海或許會給他一碗飯吃。畢竟陶茹茹是他從小寵到大的女兒,他也不會眼睜睜看着女兒受苦。

可章芮樊想以此坐穩河南二把手的位子……呵呵。

陶金海是河南的土皇帝,章年卿和劉俞仁争辯時,曾用了一句各司其職,說:‘巡撫和河道總工各司其職,兩人互不幹涉,何談控制之說。’然而大義淩然的背後,是陶金海和河道總工多年來不堪入目的龌龊。

河道總工都是從京城過來的人,陶金海獨斷慣了,根本容不下有人從他手裏分權。

辛勖涵當年是章芮樊和張恪陰差陽錯送到河南來的,他們算有一半責任。

這些年辛勖涵踩着劉宗光給陶金海受的窩囊氣,章芮樊都一一認了。章芮樊對陶金海作保證:“我會把辛勖涵送走。不僅如此,給我五年時間,我把河道主權送給您賀壽。”他聲音冷靜,不卑不亢。

華安新政是個連環計,長線計劃。

陶金海答應讓章芮樊試試後,章芮樊便開始一步步設計。

百歲老人的死谏,修補河道是第一步,出招。

河道貪墨案,是華安新政的第二步,制敵。

辛勖涵之死是第三步,重挫。

第四步,是章芮樊現在正在做的事——等。

工部現在元氣大傷,劉宗光如今只有兩條路可走。一重整工部,二放棄工部。以劉宗光的性子,工部是他多年來的心血,他怎麽可能放棄。

如此一來,便盡在章芮樊的掌握之中。

劉宗光不動則罷,只要他一出手開始整頓工部,他一直隐藏的實力便會盡數暴露。開泰帝不是一個喜歡老臣的人,劉宗光若敢光明正大的做工部的主人,皇上第一個削的就是他。

這,就是章芮樊正在等的時機。

華安新政,會在這個時候被呈上去。裏面盡數例舉工部的貪污腐敗,地方河道工防民不聊生,天高皇帝遠,皇上的仁善惠澤不到百姓。并重點将去年的開泰元年的河道貪墨案和辛勖涵之死提出來。

接着,章芮樊會安排人提出他的辦法,地方自監。将河道監督的重權要到地方上,再具體一點,要到陶金海手裏。

這并不是一個好主意,頂多算是把工部這一攤子,從劉宗光的虎口裏,挪到各地方上的‘陶金海’的虎口裏。

但,只要劉宗光的威脅足夠大,皇上會答應的。

畢竟,比起一家獨大。皇上寧願先将這份權打散,散到地方上,收拾了劉宗光後再說。

章芮樊無不欣慰道:“你給皇上開了個好頭。”拍着章年卿肩膀,很是感慨。

章年卿給皇上開了個好頭,不費一兵一卒,将地方選拔官員的權力直統朝堂。歪打正着,幫了章芮樊一把。有這件事做底氣,開泰帝答應華安新政會更大。

華安新政和章年卿的科舉新策本質上并無兩樣,只是一個從地方收權到中央,一個将大權打散分散到地方。章芮樊欣賞這個兒子,是因為章年卿的反應和機敏超乎了他們所有人的想象。

章年卿的折子遞到開泰帝上手的第十天,章芮樊和陶金海便看到了拓本。

兩人無不驚嘆章年卿的聰慧,稱贊他的反應迅速和計劃周全。哪朝哪代不新舉新策不是經過一兩年的研讨推敲,反複推論,才開始試點進行,然後舉國普及。

像章年卿這樣拍腦袋決定,不到十天拟定好所有對策,以一人之力抵抗上百位大儒,以短短十天對抗歷代幾年的光陰。

偏生樁樁件件,條條框框,一點沒有少年人的想當然,句句掐到利害,樁樁可行可辦。

連陶金海都對忍不住章芮樊說:“芮樊你真的生了一個天才。”百年難遇的天才!

天才?章芮樊對這個概念很模糊,許是章年卿是他一手養大的兒子,平日也看不出他比別人是多鼻子還是少個眼睛。

固然章年卿十四歲的神童和少年解元郎,是他出手給章年卿揚名。章芮樊也很難用一個神聖的眼光去看章年卿,覺得這是個神童?

章芮樊失笑,想起章年卿幼時趴在他肩頭啃衣服流口水的模樣,想起章年卿第一次學射箭時,右手不小心打在自己臉上,嘴巴裏磕掉一層皮肉,連着半個月都只能喝粥的蠢樣。

怎麽想,都不覺得這是個天才、神童。

科舉新策上,章年卿贏在一個‘快’字上,打的朝廷衆人措手不及。偏生他的時間點又掐的精準,朝臣借何文芳一事發揮,将鄉試時間整整推遲近十天,幾十位大臣日夜研究,竟都找不到幾處漏洞可以駁回章年卿新策的。

章芮樊自認不如章年卿,他策劃華安新政,前前後後已經三年。現在還在收尾中,一步一步走的穩妥。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聲東擊西,幹淨利落,等華安新徹底收尾後,朝堂上都不一定有人能看出來章芮樊是背後的策劃者。

章年卿則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快則快,卻後患無窮。連二宗都沒反應過來,事情就已經敲棺蓋論。

知道事情真相,章年卿并沒有變的豁然開朗,反而更迷惑了。他終于知道他在山東為什麽那麽招人恨了……他能活着從山東出來真不容易。

章年卿這時才知道後怕。

換位思考,他就像不知天高地厚的辛勖涵。只不過他的靠山是開泰帝,辛勖涵的靠山是劉宗光。萬幸,他遇到的事孔仲令這種瘾君子,他沒有正面和任何一個玩弄權謀的朝臣打過交道。沒有遇到過像父親這樣的政客。

這件事從頭到尾,章芮樊獲利多少。章年卿想都不敢想。

華安新政是個一石多鳥的陰謀,辛勖涵調離河南的那一刻,章芮樊便獲得了陶金海的重視。辛勖涵之死,打臉劉宗光;河道貪墨案,重擊工部。這兩件事發酵以後,無疑更是給開泰帝一個信號:章芮樊和劉宗光不和。

所有人都只看到一個輕淺的表面,只有他掌握大局,運籌帷幄,談笑間樯橹灰飛煙滅。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也不過如此了吧。

這怎麽能讓章年卿不心驚……慢着,父親已經打算留在河南,又怎麽多此一舉讨好開泰帝?

章年卿愣愣好一會,忽然淚流滿面。第一次感受到章芮樊無言又沉重的父愛——因為他。因為他在京城為官,因為他獨身一人,父親唯恐照料不到他。

所以章芮樊讨聖上歡心,去表達忠誠。所以他步步謹慎,哪怕急于謀功績給陶金海看,也不敢冒然一步。因為章芮樊要做孤臣,只讨皇上歡心的孤臣。他身上不能有一點不幹淨。

只有這樣,他光彩奪目的兒子,才能被皇上放心重用。

章年卿撲通跪下,重重喊道:“爹!”

章芮樊愕然,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哭什麽,都是成親的大小夥子,還哭鼻子,丢不丢人!”他笑罵道,眼角有一點好看的皺紋。

章年卿一句也說不出,腦海裏一遍遍回想父親知無不言的坦白,言無不盡。唯恐他哪句話聽不明白,幾乎講一件件辛密掰碎講給他聽。

章年卿想起幼時他學射箭射不好,章芮樊教他,一遍又一遍的放慢動作,演練姿勢。做到胳膊酸的都擡不起來,還笑着問他:“看明白了嗎。”

俏俏說得對,沒有父親不愛自己兒子的。兩個人都把話藏在心裏不說,才會出問題的。

章年卿不動聲色擦掉眼角淚花,兩人話起家常,你一言我一語,十分親密。章芮樊笑的次數也越來也多,說着說着,提起章年卿成親前後的事。

章年卿真心實意感謝道:“……還好父親當初堅持。你給我訂下幼娘這個好妻子,是除了你生下我之外我最感激的事情。”

章芮樊心情正好,聞言道:“你打小就喜歡好看的東西,吃飯喝水都一定要拿最漂亮的那個碗。馮家小姑娘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長大後定然是位傾城美人。爹知道你以後一定會喜歡的。”

“爹!”章年卿拔高聲音,臉皮微紅:“我有那麽膚淺嗎。”

章芮樊哈哈大笑,摸着胡子問:“怎麽,敢說你不喜歡?”

章年卿不好意思的承認,“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盡量不跨夜~

寶寶們六一兒童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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