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章年卿有些哭笑不得,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和他在同福客棧有過一面之緣的陳伏。陳伏當年落榜,只取得貢生名次,他依稀記得陳伏被調到地方上任縣官,怎麽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此情此景雖然不妥,章年卿還是不得不感嘆一句,造化弄人。他每次見陳伏,都是這麽狼狽。章年卿清清嗓子,道:“陳兄。”

陳伏茫然的看了他一眼,瞳孔一縮,飛快的低下頭,“你認錯人了。”

聞言,章年卿靜靜的看了他半晌。揮退下人,他冷冷的問:“怎麽弄成這樣。”聲音一如平常,仿佛多年的時間隔閡一點也不存在。微微譴責,又帶着些關心。

陳伏嘶啞着嗓子道:“每次見你,我總是這麽狼狽。”

想到一塊去了。

章年卿松了一口氣,這算是承認了。好半天,陳伏擡起頭問:“那個小姑娘是你女兒?她還好嗎,沒事吧?。”

“……是我妹妹。受了點涼,沒有大礙。現在活蹦亂跳的。”章年卿笑着,略不好意思的承認:“我還沒有孩子。”

陳伏一怔,下意識張口勸道:“天德兄莫急,孩子這種事急不得。”

章年卿低頭一笑,沒有過多解釋。好半天他才問陳伏,“遇到什麽為難的事了,好端端的怎麽尋死覓活,和個女人家一樣?”

陳伏頹敗的垂下肩膀,悲從中來,啞聲道:“世間了無挂念,白活着也沒意思。”竟是一句不肯多說為什麽。

“你若真想一死了之,何不尋個僻靜的地方。不管是跳水抹脖子,豈不幹淨。”章年卿聲音微怒,恨鐵不成鋼道:“你想死得其所,去哪不可以。非得挑人滿為患的臨江亭,你跳的時候就沒想過萬一你撞倒人怎麽辦?”

要不是眼前這個人是陳伏,章年卿自認對他還算有些了解。他會真以為,陳伏是故意而為之。是沖着章青鸾去的。

兩人一片沉默,彼此無話,陳伏接連打了兩個噴嚏。章年卿摸摸他身上略帶潮濕的衣服,拍拍他肩:“先去換件衣服。”他拿了自己一件去年幾乎沒上過身的舊袍子給陳伏,又吩咐下人打盆熱水送過去。

陳伏看見章年卿的衣服就笑了,他說:“我家裏還有一件你上次拜見衍聖公時穿的衣服。這麽多年,我一直留着。”

“是嗎?”章年卿已經忘記這件事,他笑道:“那這件你更得好好收着了,這是你弟妹親手做的。”睜着眼睛說瞎話,馮俏親手做的,就是他穿不上了也舍不得給別的男人穿。

“弟妹?”陳伏露出第一個笑意,他問:“是你當初定親的那個嗎……誰家女兒來着?”

“我老師的女兒,姓馮。”

陳伏自嘲一下,能讓章年卿自稱為老師的,也就晖聖堂那位馮大學士了。陳伏接過衣服,徑直進屋。

章年卿叫來趙鶴小聲問,“他是故意沖着青鸾來的嗎?”

趙鶴憋了半晌,擠出一句話:“不像是。後來仔細想了一下,我在人群外面就看見過他,他被人擠來擠去,一直靠近不了江邊。因為我懷裏護着四小姐,一直撥開人群,往最裏面擠。他可能是那時候跟着我一塊擠進去的。”

說着說着,趙鶴自己先笑了:“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他非得挑那麽一個地方,硬趕在今天跳江。誰知人太多還擠不進去,估計最後惱羞成怒了,才一鼓作氣沖了過來。”

天一亮,馮俏帶青鸾回家。陳伏也向章年卿告辭作別:“……險些害了貴府四小姐。我身上再無旁物,這幾兩銀子,章大人你拿着給她買個火盆,好好驅驅黴氣。”他腼腆笑道:“我知道這些銀子不算什麽,全當我又承次你人情。”

章年卿看着陳伏手裏的碎銀銅板,哪裏肯收。陳伏怕是将全部家當盡數奉上,畢竟是昔日舊友,如今落魄至此。章年卿也不好多說什麽。有心相幫,陳伏卻只字不肯吐露。

章年卿不知道他到底遇到何事,也無從幫起。送陳伏到門口,眼看着他拖着疲倦的腳步,漸漸走遠。

“陳兄!”章年卿忽然喚道:“你若無處可去,不如留在我府上。我幫你謀個一司半職,今後也有個去處。”他靈光一閃,抓住陳伏的弱點:“你哥哥嫂嫂呢,他們把你養大成人,這麽多年供你讀書不容易,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該讓他們享享清福。”

陳伏頭也沒回,漠然道:“死了。”

章年卿啞然。

馮俏一夜未睡,還好下午睡過,倒也不累。

章青鸾睡覺時,喜歡把自己頭和腳全部蒙在被子裏睡,馮俏嫌她不雅,有心想糾正。章青鸾可憐巴巴道:“睡覺是最自在的,若将來別人連我睡覺姿勢都要拘着,肯定不是什麽好人家。”

馮俏一噎,搬出孔丹依那套理論:“別人會笑話你沒規矩的。”

“那我就在河南随便找個人嫁了。”章青鸾閉着眼睛道:“反正在河南陶家就是規矩,誰也不能管我。”

馮俏問,“若你的心上人不是河南的怎麽辦?”

章青鸾童言無忌,“我的心上肯定特別疼我,我橫着睡撅着睡都不會管我。他若管着我,肯定是不疼我。我為什麽要挑一個不疼我的人當心上人?”

馮俏被她的歪理說的啞口無言,說完了,好半天,章青鸾忽然睜開眼睛問馮俏:“心上人是什麽啊,就是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嗎?”

馮俏笑着說是,章青鸾眼睛一轉:“那我的心上人是外公。還有爺爺!三哥,還有臭爹爹。娘也是我心上人,三嫂也是……鶴叔叔也是。”

馮俏點着她額頭道:“誰對你好誰就是你心上人啊。”

“是啊,他們那麽疼我,我當然要把他們放在心尖尖上。”

馮俏故意道:“心尖尖只能放一個人,你有這麽多‘心上人’,可要怎麽辦呢?”

章青鸾為難半晌,她艱難道:“那我只能把外公放心尖尖上了。”她喃喃道:“三嫂,我不是不疼你們。心尖尖只能放一個人,但是我心裏可以放好多人,我把你們都放在我心裏,把外公放在心尖尖上。”

馮俏摸摸她的頭,喜歡的不得了。輕斥道:“你這張小嘴,真的是把人甜暈過去。”

“我是真心實意的!”章青鸾不高興道。

清晨,刺桐灣這邊東西不全,馮俏和章青鸾只能用清水随便洗把臉,湊合着回去在洗漱。章年卿先把愛妻和妹妹送回去,然後又回到這邊住所。出于多種原因,章年卿還是決定查一查陳伏。

不應該啊,陳伏是貢生,縱然仕途不順,也不至于淪落到如此地步。

章年卿派人盯着陳伏,防着他不要尋死覓活之外,看看他在哪住着。出人意料的是,陳伏從章年卿這邊離開後,竟然去了妓。院。

前一晚上還尋死覓活的,第二天就去尋花問柳了?

趙鶴道:“他一進門,連酒席也沒叫,叫了兩個姑娘,進屋倒頭便睡。我離開的時候還沒醒。”

“這就是他堕落的原因嗎?”章年卿不敢置信,他道:“你查查那兩個姑娘,看看是不陳伏的嫂嫂侄女之類的。看看是不是有什麽隐情?”

趙鶴無奈至極,“早打聽過了,都是青樓裏來的兩個新雛,一個是妓生子,一個是家裏貧窮,當爹的給賣了的。鸨母以為我是官府來找茬的,直接把賣身契拿出來,拍在我面前。”

青樓裏,陳伏看着兩個千嬌百媚的小姑娘,閉着眼睛熟練道:“你們躺床上去睡吧,我這人睡眠不好,就喜歡看漂亮姑娘熟睡,誰先睡着,我重重有賞。”

他衣着富貴,穿的章年卿的衣服,出手不凡。青樓裏的姐兒什麽千奇百怪的要求沒見過,聞言二話沒說,齊齊倒在床上開始裝睡,不知不覺,倒也真睡着了。

陳伏将美人榻裏的東西挪一挪,和衣倒在榻上,呼呼大睡。夢裏不覺,竟也是淚兩行。

章年卿心裏裝着事,這日李大當家的和俞七不遠千裏過來和章年卿會面。俞七是代表汪霭來的,同行的還有宜詩宜佳兩姐妹。俞七道:“老汪這次也沒交代什麽,只說你之前要的人,托我給你帶過來。”

俞七對章年卿擠眉弄眼的,“怎麽樣,要不要我給你置坐別院?算哥哥送你的。”

章年卿笑罵道:“去你的,那是內子的丫鬟。”

“呦呵,還真是不辜負懼內的名聲啊。”俞七滿口不正經。

章年卿微不可見的皺皺眉,不喜歡別人說他懼內,卻也沒說什麽,他問:“汪大哥那邊還好嗎?”

俞七道:“好得不能再好了。就差娶房媳婦了,我說章大人,你這當老大的,怎麽不知道多關心關心下屬的生活呢。你看着泉州美女如雲,你看看有什麽好的姑娘,給我和老汪指個媳婦呗。您看着挑,章大人的的眼光我老汪可是一萬個信得過。”

章年卿還沒說話,李大當家的毫不留情的對他屁股上踹一腳,“兔崽子,在章大人面前溜嘴皮子來了?”俞七灰溜溜的偃旗息鼓。

章年卿對李大當家客氣喊道:“李老。”大有點替俞七說話的意思。

俞七站在背後,滑稽的沖章年卿連連作揖,虛捶着胸口,義薄雲天:好兄弟,大恩不言謝!

章年卿強忍笑意。

李大當家的待章年卿很是和藹,在他眼裏。章年卿是個感恩圖報的後生。當年他不過礙着女兒女婿的面子,給江面上打了聲招呼,如今章年卿便給他回這麽重的禮。

李大當家的心裏感激,通過俞七,他也大概知道章年卿是怎麽陽差陽錯收了烏蓬幫的。章年卿是朝廷命官,私下養水賊是死罪。作為回報,他一直幫章年卿遮掩着。

漕幫早幾年就開始洗白,這些年已經是正經商人。章年卿把海運運輸的事交給他們後,無意中推波助瀾,将他們徹底從水賊行列洗清。

如今出去誰不知道,他女婿是京城的儲謙儲大人。還和赫赫有名的章年卿章大人是至交好友,前年儲謙長子出生,衍聖公的外孫女,還親手給儲謙長子做了小衣服,還央衍聖公給孩子取了字,舟之。

衍聖公是何許人也,李大當家恨不得直接讓外孫叫儲舟之。可馮俏卻說:“孩子名還是父母雙親取,才長的安穩。”儲謙最終給孩子取名賢。

儲謙父親希望儲謙品德高尚,謙讓有禮。儲謙卻冀望着兒子成為已給賢能之輩。

李大當家越看章年卿越喜歡,若沒有章大人私下囑咐妻子,衍聖公怎麽會給他外孫取字。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說晚上還有一更,但是想想我的尿性還是不說了233333

我加油寫,萬一運氣好,今晚說不定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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