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桃園

福王又想起自己差點被義軍煮成了湯,不禁流下淚來,翻起笨拙的身子,跪在床上,遙遙給皇帝磕了個頭。

“其餘親王,還有勞福王殿下幫着陛下勸說一二呀”王公公笑着說。

“本王義不容辭”福王肅了肅大胖臉,倒難得地有擔當。

孫傳庭和王公公走了出來,出了院子後,才悄悄地問:“王公公,陛下呢?”

“去您那兒了”王公公笑眯眯地看着他。

穩重的書生差點跳了起來,他眨巴着眼睛,瞪了王公公老半天,才靜下來,點點頭,很欣慰地笑了。

“陛下好謀略!”

第二天,福王散盡了二千頃土地,替大明安置了高迎祥投降的數萬義軍。

一身輕松的福王手裏緊緊握着一串佛珠,親自把王公公和孫傳庭送出城外十裏。

“公公,請轉告陛下,本王會每日施粥舍飯,救濟災民,為父皇母妃在陰間祈福,願二尊早日脫離難境,得道成仙。給其他幾位王兄的信也都發出去了,望陛下不要憂心。”

王公公笑了笑,又從右胸處掏出一幅字,遞給福王。福王接過,展開一看,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大字:“福祿雙全”。

福王肥胖的身軀劇烈地顫了一下。

“福王殿下,陛下讓奴婢轉告殿下,只有天下百姓福祿雙全了,才有我朱家人的福祿雙全,才有我大明天下的福祿雙全呀。”王公公想顯得嚴肅點,想盯着福王的眼睛,但找了半天,也沒見他睜開,便對着他的額頭,把皇帝的話很正經地說了出去。

一滴眼淚從額頭下方流了出來,福王費勁地轉了身,朝北拱手謝恩。

從鬼門關回來的福王轉了性子,成了一個虔誠的佛教徒,與此同時,一直到死,他都對當今天子保持了崇高的膜拜,能在一個月前就能得仙人入夢,得知自己被流民煮成福祿湯的帝王,不是真正的天子,那是什麽?

既然真龍天子說自己的父皇母妃因子孫橫征暴斂,不愛護百姓而在陰間受罰,那就按真龍天子說得,還富于民,自己是父皇母妃的掌上明珠,怎能讓二老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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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不但自己,那幾個不成器的親王,本王要死盯着你們,再有不法的舉動,看本王怎麽收拾你們。

大明天子的親戚們都收了棱角,轉了佛姓,看誰家蓋的粥棚多,成了新的攀比項目。

這事最最意外的收獲便是,肥成圓球的福王,體重竟然慢慢地降了下來,幾年後顧岳再次見到他的時候,看到那雙和崇祯神似的眼睛,竟也有點眉清目秀的味道。

可不是嘛,被萬歷皇帝和鄭貴妃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怎麽會長殘了?

黃土漫天,在一條羊腸小道上,一陣馬蹄聲急,十幾人騎着高頭大馬,急馳而來,為首的藍衣人公子神情愉悅,看到前方一片桃林,便停下馬,走了進去。

天氣很熱,顧岳下了馬,從侍衛手中接過扇子,邊扇邊走進了桃園,園中很靜,幾株老桃樹樹幹雖然皴裂,但桃子卻結得肥美,樹下一口深井,一個老人正打了水,澆在桃樹根上。

一個侍衛走上前去,很客氣地表達了想要買點桃子并借此地休息一下的意願。

老人也不答話,指了指嘴巴,又指了指遠處一棵大樹。

原來不會說話,顧岳朝他點點頭,順着他指的方向,邁步向裏走去,快到那棵大樹的時候,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了過來。

顧岳轉過來,看到高大的香樟樹下,兩個年輕書生對面而坐,喝着酒,兩個小丫環在一旁給打着扇,在這荒涼的西北,倒給人一種江南小調的味道。

聽到動靜,兩個年輕人擡起頭來,顧岳忙拱手施禮:“天熱口喝,來此讨口水喝,未料打擾二位雅興了。”

正對面的少年很爽朗地笑了笑,吩咐小丫頭去搬把椅子來,讓顧岳坐下喝酒,又吩咐摘了些桃子,給那群侍衛吃。

兩個少年都是十八九歲年紀,跟崇祯差不多大,一個看起來爽朗明快,一個沉着個臉,不聲不響地,很是沉默寡言。

“小弟昆山顧绛,這位是我的好友黃宗羲,不知兄臺怎麽稱呼?”明快的少年朝顧岳拱了拱手。

“我姓朱,剛從洛陽來。”顧岳很誠懇也有所保留地回答,但這兩位少年的名字,怎麽聽着有點名氣呢。

顧岳仔細在腦中搜索着崇祯的人生劇本,發現他與這兩人沒什麽交集,又不死心的回顧了一下自己的歷史知識,一道白光閃過,一個更加響亮的名字跳了出來。

顧炎武,那個曾經六次專程去哭拜崇祯的清初開山文學大家,而黃宗羲,與他在當時是齊名的三大儒之一。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這句在自已上輩子貫穿整個熱血中學時代的話,此刻又像個春雷一樣,響在耳邊。

但說出這句話的少年,卻在好奇地打量着自己,還很潇灑地從小丫頭手中用嘴叼過一塊塊切好的桃肉。

人不風流枉少年呀。

“朱兄呀,你家的事情,小弟也有所耳聞,其實這樣也好,天下都是你們朱家的,還在乎那點身外之物做甚。”顧绛嘴裏邊嚼着桃肉,邊出聲撫慰這個看上去頗受打擊的朱家貴公子。

這是把皇帝當成了福王的兒子?顧岳低了頭,在這兩位大才子面前,要不要開誠布公,表明身份。

但很健談的顧绛又開口了,他看了低着頭的朱公子,很不客氣地教訓道:“雖然與朱兄初次見面,但見你面相清貴,不似你那不檢點的父王,瞧瞧你們這些朱家子孫,文不能治國,武不能安/邦,除了吃飯數錢玩女人,還會做點什麽?”

顧岳擡起頭,眨了下眼,目露感激,少年呀,你可真會講,這正是我的心裏話呀。

顧绛看着朱姓公子很認真地在聽自己的話,大概覺得是孺子可教也,更是連喝兩杯酒,又沉着個臉開口了。

“你們朱家人,也就你那個皇帝堂兄還像個男人,才十九歲,一上臺便誅殺魏黨,還朝堂一片清白,前些天又親自斬殺了四名大貪官,還糧于百姓,你呀,也別在洛陽混了,去北京,找你堂兄要個小官,總能為國出點力吧。”

顧岳有點害羞,自己有這麽好嗎?

在顧绛說話的空,另一個少年黃宗羲卻一直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自己,看到這位趙姓公子臉色微紅,便出聲問道:“敢問朱兄,叫什麽名字呀?”

“朱由檢”顧岳很老實地回答道,一雙平靜的眼睛盯了回去。

桃園很靜,只剩下顧绛嚼桃肉的聲音,在片刻後,這種聲音也消失了,顧绛含着一口桃肉,吃驚地望着顧岳。

顧岳笑了笑,端起面前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看到終于反應過來的兩人要行大禮,顧岳忙制止了他們。

“出門在外,無須大禮,二位都是大才,今年秋試,希望能在金殿上看到你們。”

畢竟還是少年,兩人激動地小臉紅通通地,直直地看着這位剛被自己教訓過的皇帝。

但這位與自己同齡的皇帝顯然要穩重得多,他淡定地喝着酒,平和地聊着路上見聞,很是親和。

臨走的時候,還非得讓侍衛留下吃桃的銀子,笑着看自己收下,才上馬離去。

兩人一直看到那一團塵土遠去,才回過頭來,面面相觑,半天沒回過神來。

“顧兄,你去嗎?”

“去,怎麽不去,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咱們一起去。”

“好!”

顧岳直到離開好久,還在擔心,顧炎武之所以在文學及其他學科方面能有開山的才華,正是經歷了國破家亡,山河飄搖,若是一帆風順地考科舉,進了仕,歷史上會不會多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官員,少了一個驚才絕豔的大儒?

這事想得腦仁疼,他也沒得出個結論,管他呢,我可不想上吊死掉,百姓餓死,是人才,就得出來幹活,哼!

一路上黃土漫天,顧岳跑得滿嘴是土,好歹路邊田地裏零星長着的綠色莊稼還給這片黃土地一點希望,到達太原的時候,一進驿館,便朝侍衛吩咐道:“先洗澡。”

直到結帳的時候,顧岳才被告知,這洗澡花的銀子,是住店所花銀子的三倍,這、這也太訛人了吧。

但店小二理直氣壯地表示,這是巡撫大人定的價,有意見去衙門提。

孫傳庭?這書生,做事還很有匪氣。

走到街上,看到人們用罐子裝着水,像抱着個金娃娃似地往家走,這才後悔自己剛才用了兩桶水洗澡是多麽奢侈浪費 。

看着一街的老百姓幾個月沒洗臉的樣子,顧岳擔心一會到了府衙,會不會坐了一堂灰突突的人,只露兩只眼睛一個嘴巴,誰也分不清誰是誰,再者,自己這樣洗得幹幹淨淨香噴噴的,會不會被當作昏君?

顧岳越走越慢,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在路邊抓一把黃土撒在臉上的時候 ,前方急匆匆地跑來一群人。

為首的,正是孫傳庭。

天可憐見地,這位孫大人除了身上的青色衣服看不出髒還是幹淨,臉上倒是還挺白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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