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毓蘭靈秀

靈芝将那五人在心頭捋過一遍,父親母親以及祖母身邊的人,無法下手,那就只剩下一個餘嬷嬷和一個劉嬷嬷。

她叫來小令,吩咐她悄悄去打聽打聽,看與哪位嬷嬷能說得上話。

小令是個乖巧性子,在安府中一沒地位二沒關系,這樣的人反而受最下頭丫環婆子們歡迎,因為好不容易逮着個比自己還好欺負的,偶爾還能憐憫憐憫她,享受一下施舍的快意。

因此小令在府中也有許多個幹姐姐幹嬸嬸幹娘。

很快小令就帶回來消息,她的幹姐姐小鵲的小姐妹的幹娘,是針線坊餘嬷嬷手下的婆子,聽說餘嬷嬷好吃酒,吃了酒就喜歡講話。

靈芝翻出王氏的妝奁匣子,裏頭是她所有的財産,也是王氏留下來的,八個銀锞子,加一把碎銀子。還有前幾日姑姑給的那雙镯子。

王氏的頭面首飾,她都收到棺中讓王氏帶走了。

靈芝掏出那把碎銀子,遞到小令手中:“去廚房端幾個趁酒的菜,再盛一壺徽州甲酒。”

既然是徽州府的老人,應當愛喝老酒。

又小心翼翼從裏間拿出一個六角纏枝葡萄銅盒,打開盒蓋,蛋青色的粉末細細密密,鋪滿盒底。

待小令辦好,已是掌燈時分,靈芝帶着小令,拎着食盒,往安府西北角上的針線坊而去。

晚庭在安府的中路偏南,要去西北角,要麽穿過北面的一片楓樹林,要麽就要穿過西路的園子。

小令以為她們要從楓樹林過去,結果姑娘竟然選擇走西路的園子,那兒臨着的可是,蕙若閣。

那是大姑娘毓芝住的院子,而現在又是晚膳的時間……

果然,剛沿着蕙若閣外的鵝卵石小路走幾步,一轉彎,一叢石竹邊,迎面便出現一隊人影,領頭兩個拎着青花風燈的丫環,中間簇擁着一位如衆星捧月的少女,往她們緩緩行來。

這便是安家的嫡長女,靈芝的大姐,十四歲的毓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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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她杏仁目銀盤臉,眉峰略凸,翹鼻闊嘴,長相甚為明豔,圓鼓鼓的臉頰,比王氏少了幾分兇色,卻添了幾分嬌橫。

頭梳寶髻,簪着粉寶石櫻花盤成花枝模樣的白玉釵,花枝纏住發髻,婉妍秀麗,髻間嵌着幾顆珍珠,耳上各一顆同色的明月珠耳珰,粒粒滾圓,熠熠發亮。

上着寶藍掐金纏枝牡丹交領短襦,下系一條金線刺繡花鳥紋拼綴的鳳尾裙,在風燈映照中,粼粼生光,炫彩奪目。

她也同時看見了靈芝二人,先是微怔,随即眼睛一亮。

故意大聲道:“這是哪裏來的丫環,這麽不懂規矩,看見主家來了,還不給讓道?”

靈芝前世對這個長姐,又嫉又怕,嫉她備受安家衆人寵愛,怕她時時以羞辱嘲諷自己為樂。

可長幼尊卑有序,她又無人相護,只得默默避讓。

而這一世,再見到她這般嚣張的模樣,她只覺好笑和鄙夷。

她再不是自己的長姐,無需尊她,更無需怕她嫉她。

何苦上一世的毓芝,并不快樂,嫁給了她并不喜歡的武定侯府二房的應二爺。

武定侯府,那是五代同堂的大院世家,這樣嬌蠻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氣,如何能讨得了好?

據說受了不少腌臜氣,連着落胎兩次,傷了身不說,還被婆婆嫌沒有養兒之福,給應二擡了一房又一房的妾。

靈芝只在和親離京之前,見過她一次,剛剛二十的毓芝,已像是一個久病的怨婦,圓鼓鼓的蘋果臉早凹陷下去,神采飛揚的眼睛也變得呆板渾濁,看着金玉滿身的靈芝,卻還不忘挖苦詛咒,附在她耳邊譏笑着說:“聽說那西疆可是會父子兄弟共妻的蠻荒之地。”

靈芝一直想不通,對毓芝來說,自己好歹是她的親妹妹。自己過得凄慘,于她也沒什麽好處,何苦這般厭棄自己。

後來才明白,應氏的言傳身教,對毓芝的影響是多麽的大,以至于那時的毓芝,已經活脫脫一個新的小應氏。

毓芝也呆了呆,她以為自己說了那話,靈芝便會乖乖避讓到一旁,沒想到這個妹妹靜靜站在那裏,寸步不讓地看着自己。

許久不見,她已出落成婷婷少女的模樣。

雖只着月白暗錦紋半舊褙子,素色襦裙,頭上烏溜溜兩個髫,一朵珠花也無,卻身姿挺拔,在銀月下清秀如風竹,妍麗似初荷。

尤其那雙流波盈盈如黑寶石的雙瞳,亮比星子,閃着她捉摸不清的意味,沒有慌張,沒有恐懼,反而有一絲,憐憫?

這眼神激怒了毓芝。

她是安家嫡長女,人人都贊她長相貌美,又出身富貴,再無可挑剔之處,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有求必應,處處得意。她也自覺備受上天寵愛,可是,又來了個妹妹靈芝。

雖然靈芝不受母親待見,可見到她們的人,那眼神中,分明給出了評語,原來妹妹更美麗!

尤其是那件事,那個人竟忽略主動獻好的自己,卻對當年僅八歲的靈芝另眼相看!讓她想起來就恨得牙癢癢。

這樣的災星,就不應該生在安家!

毓芝又大喝一聲:“還不退開?”

她身畔的大丫鬟名望桃的,故意大聲道:“大姑娘,這不是丫環,是三姑娘呢!”

毓芝暗喜,故作驚訝往前邁了兩步,來到靈芝跟前,一邊打量一邊道:“是三妹呀?許久不見,怎的看起來跟丫環似的?就不能穿件好點的衣裳麽?要讓別人看見你這模樣,豈不是給咱們安府丢臉?”

靈芝微微一笑,端莊鎮定回道:“是,大姐說的沒錯。将安府嫡出的姑娘養成丫環模樣,這件事傳出去,确實丢臉。”

毓芝哪還聽不出她話中的意思。

她說的是她丢臉,靈芝借她的話,罵的卻是養她的母親丢臉!

可她卻無法反駁,像丫環是她自己說的,這模樣丢臉,也是她自己說的。

一時氣不過,噎在原地,瞪着大眼看着靈芝,這個三妹,今天是吃了豹子膽麽,連個婆子都能欺負的人,竟然敢跟自己嗆聲!

一把柔柔的聲音這時傳來:“毓芝姐姐,靈芝妹妹也怪可憐的,不如回頭你與二伯母說說,看她身上穿的,還是秋日的薄衫呢。”

一面說,一面也走過來,笑着望向靈芝。

是安三爺家的姑娘,安秀芝。

她身着蛋青色柿蒂紋妝花褙子,秋湘色月華水紋裙,比之毓芝的華貴,顯得低調很多,故而靈芝方才竟沒在一衆丫環裏認出她來。

因安三爺那支,早在上一輩時就已分家分了出去,是以秀芝的排行,未與毓芝等人排在一起,只互相稱姐姐妹妹。

靈芝也笑着回道:“多謝秀芝姐姐。”

她面上客氣,心頭暗笑,這秀芝表面嬌怯乖巧,特別來京之後,似毓芝的影子般,跟随左右。卻暗地裏不知多少次挑撥自己與毓芝關系,明着暗着讓自己去害毓芝。

就比如這句話,表面看起來是做中調和,實則更句句指出,自己是多受應氏苛待。

毓芝倒是越聽別人說靈芝凄慘,她越高興,聞言心情稍好了一點,揚着頭道:“娘那麽忙,我怎麽能拿這些小事煩她。要怪就怪某些人自己命帶災星,專生禍害。對了,三妹妹不在晚庭好好住着,大晚上是要去哪裏?”

她看靈芝拎着食盒,往這條路走,很是奇怪。

靈芝好整以暇道:“正如秀芝姐姐所見,靈芝還沒冬衣,只好自己上針線坊催催去。”

毓芝笑得幾乎絕倒,把着秀芝胳膊,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喘着氣,觑着靈芝道:“是該去催催,不過三妹也別急,實在不行,我屋裏幾個大丫鬟往年的冬衣都還在,借你拿去穿穿。”

靈芝面對她的譏嘲,并不退讓,反而針鋒相對:“大姐最好在母親父親跟前都這麽提提,讓大夥兒都知道,安家的姑娘只能穿丫環舊衣過冬。”

毓芝果然又怒了:“少拿父親吓我,不要以為父親叫你去了書房幾次,就要擡舉你了!”

說完又回頭對丫環道:“去跟望月門的婆子說,今兒個蕙若閣遭了賊,要盤查,先把門鎖給落了,誰也不能放過去。”

望月門正是從蕙若閣通往後院的大門。

然後再斜睨着靈芝,一挑眉道:“真不好意思,蕙若閣要搜賊,三妹妹要去針線坊,還是從北邊繞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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