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日之期

靈芝嘆一口氣,對着嚴氏幽幽道:“若不是姨娘替祖母您擋了一劫,祖母怕也是想不到有人會暗害于您的吧?連元兇都沒查出來,為何對纏綿十年的病,還如此大意不經心?”

嚴氏只覺肺腑中的寒氣蔓延到脊背,渾身寒涼,森森盯着靈芝,那話語,斷斷不像出自一個十歲女娃之口。

靈芝這話點到了她的心病,她如今夜夜輾轉,都在思量,究竟是誰要置自己于死地,是為什麽?

以前她懷疑過尉氏,但尉氏寧死以證清白,她又恍惚覺得自己想錯了。

如此剛烈的人,當不會用那等陰損之計。

可若排除了她,還會有誰呢?安老太爺去得早,她自問操持安家三十餘年,未曾得罪過誰。如今兩個兒子皆有官身,營香生意蒸蒸日上,又有了《天香譜》,怕是安家從未這般富貴繁華過。

而能夠安排菊芳作刀,那人必是安家親近之人,甚至是安家內的人!

她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誰,伏在何處,生怕哪夜不小心枕頭邊都亮出一把刀來。

因此,對松雪堂的管制嚴上加嚴,平日裏的吃穿用度,都由安二親自把關,劉嬷嬷暗中監督,何來中毒?

安二也道:“你可會看錯?你祖母身上,可無半分中毒的痕跡。”

靈芝搖搖頭,還帶稚氣的臉上凝神端肅,添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寒之大者,毒入五髒六腑。寒毒寒毒,若有人以寒傷您根本,又怎不能稱為毒?”

嚴氏只覺說不清是何滋味,靈芝說的沒錯,他們只防了毒,可寒症,也可能是人為不是?

詭異!甚是詭異!

她開始有些好奇,這女娃子還能說出什麽話來,遂一瞬不動地盯着靈芝:“繼續說下去。”

靈芝安然道:“我也是從昨日開始懷疑的。祖母是寒症,但昨日您擲過來的那個香爐,摔在地上之時,升起來淡淡卻清晰的苦寒之氣。您用的熏香中,可有寒物?”

嚴氏看向安二,安二忙搖頭:“不可能有寒物,母親所用甜香,以郁金香花、熟沉香、蘇合香、檀香為主,為溫幹暖性,特意調以幹姜、蜂蜜,都是我親自督做的,絕不可能混進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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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氏又看向靈芝,一副看你還有何話說的模樣。

靈芝走到高幾旁的五色鬥彩瓷香爐旁,雲母片上熏香正緩緩散發着暖氣。

她閉眼細嗅,點頭道:“父親說的沒錯,這香,沒有問題。”

她睜開眼,拿出旁邊香案木盒中的香鏟,挑起雲母片下一撮香灰,香灰帶着炭氣,一股略刺鼻的苦意撲鼻而來。

“有問題的,是香灰。”靈芝轉過身,将那香鏟遞到安二面前。

安二老爺接過香鏟,湊到鼻尖,可鼻中充盈的皆是炭氣,他蹙眉擡起頭來,茫然看着靈芝:“可能辨出是何物?”

靈芝搖搖頭:“這香刺鼻,泛苦,必屬寒物,但一時半會兒,靈芝實在想不起來是何種香。”

嚴氏冷笑一聲,伸手拔下頭上一枚鎏金寶蝶簪梳,揉揉酸疼的太陽穴,擺出困乏之姿,淡淡道:“你若真能找出這香灰使我中毒的證據,那安家香坊便随你出入。”

她根本不信靈芝所言,能在香灰中嗅出苦寒之氣?笑話!

不過,寒毒之物,倒真要防範,她準備将松雪堂裏裏外外再好好清查清查。

靈芝等的就是這句話,鄭重道:“祖母當真?”

“當真又如何?”嚴氏挑了挑眉,閑閑道:“便給你三日,若查不出,以後,身世之事,與香坊之事,都休要再提!”

靈芝與安二出得松雪堂來,安二憂心忡忡道:“可能找出那香灰中所用何物?”

他對于靈芝嗅香的本事,已經确信不疑,更何況,前有王姨娘之死,迷案未揭,靈芝說母親病于中毒,倒真有幾分可能。

治病救命要緊,當務之急,是查清那寒毒到底為何?

若真查證,那再順着這條線挖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暗害母親的人。

靈芝噙着眉頭,兩彎煙眉微微倒豎,思索道:“能以香灰之微弱氣息,散發寒性,必是大寒之物。父親能否将香坊中有大寒的香料拿來,盡數讓靈芝一一細辨。”

安二擡頭看看陰雲密卷的天空,點點頭:“這有何難,不過起碼有百十種,這樣吧,明日你随我去香坊料房中,一一找去。”

第二日,十一月初九,靈芝出門之時,正好趕上元豐元年的第一場雪。

小雪迷離,疏疏如雨,絮絮灰雲蓋滿一天,碎碎米粒鋪疊一地。

衰草與青木,檐頂與屋脊,都似斑駁後的粉牆,留一片白露一片底。

小令給靈芝披上一襲水青色暗錦紋白狐帶帽鬥篷,再塞一個填滿銀霜炭的銅胎掐絲琺琅蓮紋手爐,又裹一個蓬蓬松松的狐貍毛護手,才揮揮手,目送靈芝與槿姝遠去。

安家香坊位于豐臺,為方便安二老爺兩邊走動,離皇室的天香苑不遠,馬車走了兩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香坊名永安,與香鋪同名,外觀甚為低調,一圈磚石泥牆矗立在田莊之間,馬車進了門,靈芝掀開窗帷往外看去,才發現院內別有洞天。

門後是一片長闊達百丈的廣場,一圈低矮磚房,有的房頂冒着袅袅青煙。

兩丈寬的青石板路深不見頭,馬車直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又才穿過一扇題着“永安”二字的牌坊。

牌坊後房屋密集起來,似一條小街,層層院落依街而座。

馬車駛到一個開闊庭院前,方停了下來。

安二親自過來領了靈芝下車,指着兩扇黑漆清油門的院落道:“這是試香院,我已經吩咐下去,各種大寒的香料都取上一份兒,一會兒便送到。”

靈芝四下打量着,好奇道:“這香坊得多少人?”

安二頗為得意道:“除了皇家香院,這該是大周最大的香坊了,共有一千三百人。”

二人一面說,一面進得院內正廳來,靈芝倒吸一口涼氣,怪道那蜂毒的來源如此難查!

遂又問道:“那香料中的毒物,如何管束?”

安二也想起了蜂毒一事,拈了拈下巴上的胡須,往花窗前走去,呵氣成霜,看着漫空的瓊碎玉屑,蹙眉道:

“不好管。香料中,有毒性的太多,有的是炮制前有毒,有的是炮制後有毒,有的是炮制不到位有毒,每種都各有用處,但這用處,若配比不好,也可能有毒。”

他轉過身,走回靈芝身旁的炕沿坐下,手指在案幾上敲打着:“所以,香坊中的制香師,都是死契,而其他人,每三十日方能出坊一次,且出門前都要經過仔細搜身。”

“那蜂毒呢?”靈芝問道:“這般少見的香源,想必不是每個人都能接觸到。”

安二端起桌上酽酽的普洱,淺抿一口,無奈搖搖頭:“蜂毒前後經手過的,大概百餘人,接觸最多的,是四位試驗配比的制香師,這四位師傅的家底都被我們翻了一遍,那百餘人也挨個兒清查過。沒有可疑之處,沒有可疑之人。”

靈芝也沉默下去,她有種感覺,以蜂毒設陷阱之人,與以寒香害嚴氏之人,應是同一人,或是同幾人。

可似乎,對方藏得,遠比她想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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