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起源

在驚訝的目光下,廖國仁平靜地講述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廖國仁原來屬于第五軍某游擊支隊,和趙半括他們之前了解到的一樣,他和小刀子是上下級的關系。大潰敗時,他們所屬的部隊編制完全喪失,在日軍瘋狂的追擊下,漫無目的地在叢林中鑽了一個月,進入了野人山腹地。當時他們一共還剩下七百多人,在野人山腹地休整了兩天,兵分兩路從裏面往外突襲,現在他們所在的位置,就是當年休整的地方。當時他們有兩個選擇,朝北走就是趙半括發現美國人屍體的那座懸崖,另一個是他們這次來時的路。後來廖國仁負責掩護大部隊撤退,在路上設防,而其他人往懸崖方向突圍。但奇怪的是,廖國仁在原地伏擊了三天,沒有等到任何的日本軍隊,他們順原路返回,就發現,當時追擊的日本兵對他們這一小撮游兵根本沒有興趣,而是掉頭轉向其他遠征軍潰敗的大股部隊。

他們幸運地在幾個戰團之間突圍,回到了騰沖,而他們掩護的那部分兄弟再也沒有出現過。之後的那段時間,廖國仁在騰沖休整,他沒有想到,他在野人山裏的這段經歷,會改變之後的一切。

一個月後,軍部的高級軍官召見了他,和他說了這麽一件事情:新三十八師曾經在任安羌解救過一幫英國人。這是他們新三十八師入緬以後打得最長臉的一仗。當時英印軍第一師在緬甸仁安羌油田被日軍包圍,新三十八師在孫立人将軍的帶領下,向圍困英軍的日軍發動了猛烈的攻擊,逼日軍後退後甚至對日軍進行了反包圍。經過激烈的戰鬥,他們救出英印第一師和裝甲第七旅官兵七千餘人,還一并救出被日軍俘去的英軍、教士、新聞記者等一共五百多人。

大家聽到廖國仁講到這裏,都微微點頭,這件事在遠征軍入緬作戰初期很是轟動,也是他們新三十八師最為驕傲的一戰,大家都耳熟能詳。

廖國仁接着說道,當時被救的英國人裏,有一幫傳教士,這幫傳教士是當時在東南亞堅持傳教的最後一幫虔誠信徒,他們在非常惡劣的環境裏已經堅持了二十多年,所以對當地人的習俗非常熟悉。因此英國遠征軍都是靠這幫傳教士做向導。

他們提供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這個情報是什麽廖國仁無從知曉,但現在看來,想必應該就是有一隊美軍困在了野人山裏,需要他們去營救。

因為當年的聯合作戰協議,美國人的戰區不在這裏,所以廖國仁非常奇怪,但在所有的遠征軍中,只有他的那支部隊,有穿梭野人山核心腹地的經驗,所以任務就落到了他們的頭上。

但是,當年經歷過野人山潰敗的隊伍,一般都不願意再進入野人山,而且非常殘酷的,大部分人對于野人山只有恐懼,并沒有所謂的經驗,因為那種極端的環境下已經根本沒有你積累經驗的時間和精力。所以,最後除了廖國仁和小刀子之外,其他人都是臨時挑選的。

因為完全由廖國仁負責,而且是機密任務,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他們的調動單上什麽都沒有。

之後的事情,所有人也都經歷過了,他們突襲了那支日本的殘兵部隊,繳獲了那只盒子。在看到那只盒子的一剎那,廖國仁立即就意識到,他們的接應任務已經失敗了,那支美國人隊伍,顯然是遇到了這支日本的殘兵被吃掉了。所以廖國仁立即發了電報,再以後,就是現在的狀況。

說完之後,所有人都沉默了,整個解釋基本上可以接受,但是,說白了,他們還是不知道,他們到底要做什麽事情。

長毛問道:“這麽說,隊長,這件事情不是咱們的事情,是美國人的事情,你早就知道這裏面有美國人?”

廖國仁點頭,軍醫就道:“英國洋和尚,美國人,他娘的,難道老英和老美之間有什麽咱們不知道的貓膩?”

廖國仁道:“從給我的情報看,這支美國人的隊伍和我們人數相當,那麽他們在這叢林裏也是執行特種任務。那群英國的洋和尚沒什麽嫌疑,可能只是傳遞他們聽到的一些信息,這些信息通過咱們軍部到了美國人耳朵裏,才會有咱們的這次任務。後來我仔細想了一下,發現其中有幾點很有意思。”

所有人都圍近了一些,廖國仁繼續道:“我覺得奇怪,第一點,如果沒有那群英國傳教士,那麽美國人就不知道那支美國小分隊在哪裏,也就是說,小分隊本身和美國人那邊失去了聯系。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我們執行的接應任務,那個接應地點是怎麽得出的呢,美國那邊如何知道那支失去聯系的小分隊會出現在那裏?”

“會不會是事先約定好的?”長毛問。

“不會,如果約定好了,就沒英國和尚什麽事了。”

“那是?”

“我覺得,很可能是英國的洋和尚把接應地點的信息交給了咱們軍部。”廖國仁道,“也就是說,那支美國小分隊在叢林裏經過某種奇遇和英國人發生了接觸,告訴了他們接應的地點,但這樣就産生了一個矛盾,他們當時已經和總部失去聯系了,為什麽不和英國人待在一起等待救援,而只是給了接應的信息就離開了?”

廖國仁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觑,王思耄就道:“這應該和他們的目的有關,也許,他們的目的非常非常重要,他們的生存和這個目的比起來微不足道。”

在一段時間之前的某個夜裏,一群神秘的美軍小分隊空降到了這片野人山的腹地,執行一項誰也不知道的任務,随後他們和總部失去了聯系。有一群英國的傳教士通過某種途徑收到了他們留下的信息,然而這支隊伍從此再沒有出現過,能證明他們存在的,只有那只地圖盒裏的神秘地圖。

這張神秘的地圖,指示着野人山中的一處區域,而趙半括他們,順着這張地圖逆走,已經來到了這處區域裏。

到此,纏繞在趙半括和其他人心中的一些疑問終于被廖國仁解開,那種難受的壓力緩和了不少。但是同時,也有一絲恐懼湧了上來。

老兵的恐懼不同于其他,他們并不怕死,這種恐懼來自于對于事情的判斷。趙半括想到一直猶如幽靈一樣尾随着他們的那支鬼子連隊,那麽精良的裝備,那麽高的戰鬥素養,如果不是運氣加上廖國仁對這裏環境的精确判斷,他們根本不可能活着來到這裏。

美國人不可能對野人山中的任何東西感興趣,日本人也不可能對他們這麽感興趣,顯然,他們現在卷入的是一場對于戰争兩方非常非常重要的博弈,而博弈的目的,就在他們附近的叢林中。

他娘的,那他媽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一夜再無二話,第二天大家被廖國仁叫起來,繼續按照地圖的方位,順着林地朝前走。

走了半天,眼前出現了一處比較空曠的林地。林地中間很突兀地堆積着一大片狹長的方形石牆壁,雖然被雜藤亂草遮着,但裏面透出的石頭質地依然白沁如新,石頭堆積處的青苔居然都不多。

突然出現的這種人工建築讓一幫人都有些納悶,這可是原始森林,這種東西出現在這裏,似乎有些說不過去,但小刀子的一聲叫喊讓他們把目光朝更遠的地方看過去,發現林木幽蔚間,幾十米外遮遮掩掩地居然顯現出了一些高大的佛像。

那些佛像遠遠看過去幾乎都超過了十米高。看到這些佛像,一幫人竟然有些釋懷,緬甸是個佛教文化盛行的國家,歷朝歷代的統治者甚至以佛陀轉世自稱,緬人裏百分之八十都信佛供廟,所以佛像對已經入緬作戰了一年多的趙半括來說并不是什麽稀罕物,只不過他沒想到在這種人煙稀少的野人山深處,居然也會有這種石頭佛像。

不過這裏出現佛像,前邊的那段長牆就好解釋了,說明以前這裏可能有過佛陀寺院一類的文化建築存在。但也許是因為年代太過久遠,那些建築都随着時間慢慢隕毀,最後只留下了這些佛像和結實的石頭牆壁。

一幫人感嘆着走過去,近距離下,發現這些佛像的頭上居然還頂着一棵棵大樹,樹頂上枝藤纏繞,但因為數量多,再加上距離都不太遠,延展出的樹冠和藤蔓在這些佛像的頭頂形成了一道非常厚重的綠色遮罩。

軍醫朝前走了幾步,突然一拉趙半括,說道:“見鬼,這些佛像的臉怎麽他娘的是個哭相?”

趙半括點了點頭沒說話,他早就看到了。這裏的巨大佛像,完全都是一個模樣,哭喪着臉,看着叫人很不舒服,也直接把他的神經給頂到了戒備狀态。

這時的天空因為有了樹蓋的遮擋,投射下的光線暗淡了不少。廖國仁看到其他隊員都圍着佛像看個沒完,不耐煩地說道:“都跟上,這些佛像有什麽好看的。”

眼前的這個遺跡目視面積非常大,站在一個地方朝四周看,幾乎一眼望不到邊,樹林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取代它的都是那些頂樹的佛像。地面上鋪着平整的碎石,趙半括走了有一陣,沒有發現什麽大的建築物。地面上露出一層又一層的階梯狀物質,因為被亂草和碎石掩蓋了,也看不出具體的細節,只是依次落差着延伸到遠方。除此之外,還有數量驚人的佛像和佛塔,幾乎呈堆積狀伫立在這裏。

趙半括看着前邊的廖國仁,這位隊長這時的腳步有些加快,一幫人跟着廖國仁繞佛踏道地又走了有二十多分鐘,又繞過一隊并列的像是牆壁一樣的佛像,趙半括突然就感到眼前一亮。

跟着就聽大牛感嘆了一句:“我操,這麽多婆婆丁!”

趙半括揉了揉眼睛,他身前不到五米的地方,竟然出現了一大片望不到邊際的蒲公英海洋。

大片大片的蓬白絨球夾擁着嫩黃的花骨朵,鋪了滿地。綠色的枝莖順地四長,頂着那些白色的小球,在微風中搖曳,在林光的映耀下,變幻着由綠到白,由白到黃的色浪。

趙半括的心在看到這麽多蒲公英的一瞬間就軟了下去。

那些斷佛裂牆數量依舊不少,但在這麽多蒲公英的圍擁下,完全成了附屬品。滿身被歲月摩擦出的苦痕都被這一片綠白相間的燦爛溶解,居然顯出了一絲唯美,在大自然的神力下,人造的黑白完全敗給了這一片五彩缤紛。

大家都不說話,多日的征戰讓他們心神疲憊,突然陷入這種環境裏,心裏的那一抹柔情都被不自覺煽動出來。随着腳步的慢移,一陣風吹過,大片的蒲公英蕊種被他們帶起,就像一抹白煙,悠悠地圍着他們的身體飛舞,從腳下直到頭頂,再到遠方。這幫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這股“柔風”移動,在那一刻,這幫遠征老兵,完全忘卻了殺戮,眼睛、身體、心靈,空靈到了極致。

大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領子,拍了拍肩膀上的土,那灰塵又立刻被風吹起,夾在許多飄動着的蒲公英白絮裏,朝四面舞去。

“花罷成絮,因風飛揚,落濕地即生。好東西啊!”軍醫突然淡淡地說出這一句。罕見地,長毛居然沒有找他的嘴病。

廖國仁似乎也被這種環境同化了,居然不再催促,而是慢慢挪動着腳步。趙半括看到,夾雜在蒲公英海洋裏的,是許多風格迥異的殘缺建築,這些東西大都不高,許多都倚靠在一些怪臉佛像前,再被那些蒲公英圍繞起來,綠色裹青白,華麗并存于破敗,看着很有種說不出的味道。

走了一段,很久不開口的王思耄卻突然出聲道:“不對,媽的,這婆婆丁不是春天才有的東西嗎?這都他娘的快九月了,這裏怎麽還有這麽多?”

大牛也立刻說道:“是啊,這東西在我們那邊,都是當菜吃的,可從沒說在九月還能挖到。”

軍醫想了想說道:“這裏氣候濕潤,又是高原,可能就延長了開花期。”

王思耄搖頭:“那也不可能延長五六個月。這太詭異了。”

廖國仁打斷了他們,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不對,說道:“都小心點,忘了刻在那些樹上的字了嗎?也許,這些東西就是指的那個,說不定這東西有危險。”

廖國仁的話讓趙半括等人心裏都是一動,想起那些刻在樹上的蒲公英字母,或許,那些字指的就是這裏?

趙半括跟着廖國仁慢慢地朝前搜索,在他們踏過一大片的蒲公英花地後,眼前出現了一大片破敗但很華麗的石頭建築,這些東西又讓大家驚訝了一番。

這些建築基本上是一些很巨大的石塊堆砌成的,底座非常平整,但上面卻很華麗。佛教建築裏的虛幻風格在這些建築上表現得極為誇張。表面雕刻着的那些佛像,或站或坐,或飛或倚,都活了一樣。各種紅、藍、金、黃等色彩描畫在佛像身上,還有許多非常美麗的彎曲狀花紋邊線,它們圍繞在這些建築物的腰圍或者頂端,和那些花瓣飛雲流風似的圖案結合在一起,顯得極為漂亮。

感嘆着一行人繞過了這些殘缺的華麗建築,卻馬上發現這些東西的背面,居然大多數黑成了一團,很明顯是被炸彈的沖擊波破壞的,一些甚至被震開了許多裂口。

繼續往前走,爆炸的遺跡更是驚人,一些建築物開始變得漆黑發亮,一些更是焦成了一片,有些大塊的建築地基甚至被某種沖擊力掀開,倒塌在一邊。而更讓他們驚訝的是,這些建築的四周,沒有規律地出現了許多大坑。

趙半括看到那些大坑裏的泥土朝外翻着,終于忍不住拉了拉長毛,低聲道:“這是爆炸坑啊,那些建築上的痕跡也都是炸彈爆炸後高溫沖擊弄出來的,什麽人在這裏搞這種爆破?”

長毛聽到這話,沒做表示,只是看着前方,答非所問地說道:“我操……”

趙半括轉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這時他們剛走過一堵牆,遠處是一個小山包,那個毫不起眼的山包上,赫然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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