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後面不知是誰高聲喊了一句, “大隊書記來了。”
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
徐有年惴惴不安地跟在林建國身後, 迎着衆人看好戲的目光, 慢吞吞地走進屋裏。
“徐有年同志,之所以找你過來是因為徐運來同志說你唆使他貪污, 我和史縣長讓你倆對質。我們不會冤枉自己的同志, 也不會只聽信一面之詞, 你過來看看。”許社長首先開口。
徐有年接過許社長手裏遞過來的賬本,舉起來,離自己眼睛不到一掌的距離仔細看。
沒一會兒,他斬釘截鐵地搖頭,“沒有。我沒有貪污。更沒有唆使他。”
徐廣進大松一口氣。
可誰成想, 一直跪在地上的徐運來一躍而起,把人群裏正眼巴巴瞅着這兒的媳婦叫進來,“媳婦,你快回家把那東西拿過來。”
衆人一愣,紛紛看向最前面的中年女人, 她掙紮了一會兒, 見丈夫打定主意,只好擠了出去。
徐有年心下不好, 他低下頭, 轉了轉眼子, 暗自琢磨自己有什麽把柄在徐運來手上。
徐廣進把他爹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原先還存有一絲僥幸,此時涼到心裏。
他心裏着急, 卻又能當着許社長和史縣長的面交待他爹,他只好拿眼瞅他爹,想給一點暗示。
可惜,徐有年之前傷了眼睛,現在瞧什麽都模糊,兒子離他現在有兩米多的距離,自然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沒接到反應的徐廣進急得額頭直冒汗,他下意識挪動身體。
就見林建國哼了一聲,意有所指地道,“喲,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還想別串供啊。”
衆人像探照燈似的盯着徐家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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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社長氣得臉都白了,擔心史縣長以為自己也跟徐廣進狼狽為奸,有心在史縣長面前表現一下,沖着徐廣進沒好氣道,“徐廣進,你現在立刻給我轉身向後看,面對牆,不許跟你爹交頭接耳使眼色。”
徐廣進察覺到許社長态度有點不對勁,但是也只能任命轉身。
沒過一會兒,徐運來媳婦就拿着一個本子進來了。
史縣長和許社長頭挨着頭一起看他提供過來的證據。
徐運來把這些年來他和徐有年貪污的每一笑款項都記錄下來。上面還有徐有年簽的名以及按的手印。
徐有年看着這證據,這才恍然想起,似乎在他家瓦房籌客的那天,他喝醉了。
徐運來頭一回貪了那麽多錢,在家裏惴惴不安,根本不敢出來見人。
徐有年為了安慰他,拍着胸脯跟他保證,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這麽多年,徐有年早把這事忘了,沒想到他居然留了這麽久。
徐有年癱軟在地,事實勝于雄辯,一切的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許社長看了眼背對着他們而站的徐廣進,問徐運來,“徐廣進參與這事嗎?或者說他知道這事嗎?”
徐運來愣了一下,“他沒參與,但是他家突然變得這麽有錢,他多少應該也能猜到?”
誰都不是傻子。就像林炎城不需要證據,就能猜到徐有年一定參與貪污。徐廣進又不是傻子,他能不知道?
徐廣進氣得嘴都歪了,他還真的不知道。
當初要蓋房子的時候,徐有年跟他說自己看人挖河渠的時候,意外撿到一塊黃金,賣了些錢。他也就信了。
試問,誰會對自己相依如命二十多年的父親設防或是懷疑呢。
在他印象裏,他爹一直是那個鬼子來了,只會帶他東躲西藏的鄉下人,應該也沒那麽多大膽子敢貪污。
于是,徐廣進就這麽被他爹稀裏糊塗地糊弄過去了。
聽到徐有年反反複複解釋,許社長是一個字都不信。
史縣長倒是信了他的話,“雖然你沒參與,但是你做為大隊長沒能及時發現兩人貪污,也是你的失職。這樣,就罰你三個月的工分,以儆效尤。”
屋外圍觀社員一片嘩然。
林建國握着拳頭,憤憤然,“居然就這麽輕輕揭過了。”
周文茵小聲道,“他又沒有貪污,不這樣罰,還能怎麽樣?”
林建國四下望了望,竟是沒有一個人過來告徐廣進的。
林建國皺眉不解,林芳秋撅嘴嘀咕一聲,“那些人怎麽可能過來。”
徐廣進有兩大毛病。一個是以權謀私,那些給了他好處的人,他通常都會給他們安排輕省的活計。拿錢辦事,不拿錢自然也不辦事。行賄之人自然不敢來告徐廣進,以免花了大價錢得到的活計被人頂了。
另一個是好色。這點就更容易理解了。徐廣進從來不用強,向來都是你情我願。如果那些女人來告他。那她們的名聲也會臭,再加上流氓罪不分男女,所以那些女人哪怕為了自己,也不會告發徐廣進。
許社長招呼他帶過來的民兵把徐有年和徐運來押走,依舊沒有一個人過來告徐廣進。
許社長向史縣長請示,“史縣長,還請您示下。大隊幹部和統籌工是否要重選?”
史縣長瞧了一眼徐廣進,“除了大隊長,其他的就讓群衆選舉。你親自監督,不許再出纰漏。”
許社長拍着胸口保證,“史縣長,請您放心,我一定會辦好這事”。
史縣長點頭離開,小聲囑咐他,“一定要警告徐廣進,不許再犯錯誤。”
許社長心裏一緊,看來史縣長是相信他申請信裏所說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史縣長要對徐廣進網開一面,他壓下心中的疑惑,親自送史縣長離開五星大隊。
等人走後,許社長讓民兵召集隊員過來開會。
幾十個民兵站在直通村尾那條主幹道,扯着嗓子大喊,“通知!通知!半個小時候後,大家到打谷場集合,許社長有重要事情宣布。”
不到十分鐘,五星大隊所有社員,除了不能下地或者不能走路的老人,都聚到了打谷場。
原先煉鐵的小高爐早就拆了,剩下的磚也按之前說的送給各個隊員。
現在幹幹淨淨,除了四周堆着草垛,別無他物,唯有一個個因為煉鐵時留下的黑圈圈。
徐廣進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拿着民兵從公社取過來的喇叭沖着下面喊,“大隊書記徐有年和徐運來貪污,現在已經被革職查辦。現在重新選。”
許社長站在臺下,沖他招了招手,徐廣進狗腿似地跑過來,兩人也嘀嘀咕咕說了半天,徐廣進臉色越來越僵,許社長意有所指地瞧了他一眼,“史縣長臨走時說了,以前的錯,他既往不咎,但是如果你再犯,老賬新賬一起錯。你可要想好喽。”
徐廣進心裏突突得厲害。再不敢有怨言。任勞任命地再補充一句,“還有大隊幹部和統籌工也要重新選。請大家投出自己寶貴的一票。”
話音落下,下面炸開了鍋,紛紛交頭接耳讨論起來。
林炎城看着依舊蹦跶正歡的徐廣進,心裏暗自猜想史縣長和許社長為什麽沒把徐廣進撤下來。照理說他信裏寫得頭頭是道,史縣長那樣一心為民的官應該會為民做主啊。可是事與願違,史縣長還偏就沒把徐廣進撤下。
林炎城皺眉思索良久,把裏的故事回想了一遍。捋了一遍背景,突然了悟了。
不是史縣長不為民做主,而是像徐廣進這樣積極為公社領導辦事的大隊長才正是他們需要的官。
如果沒有徐廣進主動報高産量,他們糧站就完不成任務。那他們這些官就會被上面申斥。
再加上徐廣進犯的錯誤并不大。他以權謀私很有分寸,沒有鬧出大亂子。再有他好色,卻不強占,更沒鬧出人命。
從本質上來說,許社長和史縣長都需要徐廣進這樣為領導馬首是瞻卻有有分寸的官。
林炎城收了暫時把徐廣進替下去的心思。再過幾年,當暴風雨來臨時,徐廣進這個大隊長恐怕就要承受非常人所能承受的壓力,他現在把徐廣進弄下去,那誰來當這個倒黴鬼?
選舉是實名制的。因為沒人搗亂,速度相當快。
幾乎是半個小時就選好一個。
當林炎城見所有人都選自己當大隊書記的時候,他擠向前跟許社長解釋,“三天後,我就要到建築隊,恐怕無法勝任這份工作。”
徐廣進詫異地挑了挑眉。
他剛才在臺下,想了許久,到底是誰寫舉報信舉報他?害他爹被抓?他一定要把人揪出來,為他爹報仇,他把所有跟他結仇的人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頭一個想的就是林炎城。
當大隊書記人選出來的時候,徐廣進更加肯定這個猜測,可誰成想他居然拒絕了。難不成自己猜錯了?
徐廣進露也狐疑之色,卻在下一秒,很肯定地搖頭,不會!全大隊,除了林炎城,誰敢跟他作對?
許社長想了想,“那也沒關系。大隊書記負責的事情并不多。如果你沒空開會,可以讓旁人替你去開會。我能理解的。”
林炎城不清楚他為什麽非要自己當這個大隊書記。可既然他已經開了口,自己要是再推诿,就是不識擡舉。林炎城從善如流地點頭,“好。”
下面接着再選。
讓林炎城沒想到的是林建國居然被選上治保主任。林芳夏被選上民辦老師,周文茵這個正經高中生卻落選了。
林芳秋為自己沒能當上記分員為懊惱,當她看到周文茵也沒選上時,義憤填膺起來,“這選舉也不見得就公平,全是講人情,哪裏是論真才實幹的呢。”
周文茵微微蹙眉,她原以為自己也能當上民辦老師的,可誰成想,只有不到二十票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