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林建國反複思量, 如果真是外人偷糧食,他們沒有房子,荒郊野外,到處都是空地, 不等光線靠近, 人就跑沒了。

林建國尴尬地撓頭, 心裏反思自己不該這麽沖動。

瞅着親爹已經走了好幾米遠, 林建國忙跟上, “爹,我以後一定會多想想, 不會再沖動的。”

林炎城打了個哈欠, 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這麽說你想通了?”

林建國怔愣片刻, 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兩人走着走着, 很快拐進小巷子裏,林建國手裏的馬燈照在地上,前面一排房屋的土坯牆上折射出陰影,這是放大了好幾倍的馬燈。

林建國總覺得他爹話裏有話,他轉了轉眼珠子, 湊到親爹面前小聲問, “爹,你是不是懷疑偷糧食的不是外村人?”

林炎城點了點頭。

林建國緊蹙眉頭,心裏暗自想着, 如果真是流民幹的,他們用兩次以上的調虎離山才更有用。可是他們并沒有。

流民向來都是一群一群的。

如果藏在附近的流民真的來偷糧食,怎麽可能只派兩個,而且僅憑一人就能把三人依次調開。顯然是對大隊的房子結構十分了解,速度非常快。顯然那人知道哪個巷子能通過,哪個巷子是死的。

林建國福至心靈,“爹,你是懷疑徐廣進那幫人渾水摸魚?”

到了家,林炎城欣慰地拍了下他的背,“早點睡吧。事情究竟如何,明天自見分曉。”

林建國急得不行,可親爹顯然沒有為他答疑解惑的意思,他只好回自己屋了。

這一夜,林建國睡得相當煎熬,翻來覆去睡不着,就想弄明白。

等到後半夜,他突然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爹該不會是故意給他透一半留一半吧?就為了治他這急躁的性子?這還真是親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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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林建國頂着黑眼圈,沒精打采起了床。

林芳秋瞅着他這副樣子,打趣道,“二哥,我昨晚好像聽到有人喊抓賊了,該不會就是你吧?”

林建國沒心思跟她犟嘴,一扭頭瞅見親爹進屋,忙湊到他面前,“爹,咱們什麽時候去抓賊啊?”

林炎城斜睨了他一眼,相當淡定地坐到自己位置上,“急什麽,喝點粥再去也不遲。”

林建國只好再次坐下,芳夏給兩人盛好粥,又把蒸的三個紅薯分一個給武思蘭,“武姐姐,你吃吧。”

武思蘭有些不好意思,這紅薯只有芳秋,建華能吃,其他人只能喝粥。

她白吃白喝算怎麽回事。

她堅持不接受,林炎城寬慰道,“你是咱家的客人,如果讓你餓着,賀知青該怪芳夏招待不周了。”

就算看在武思蘭照顧林芳夏好幾年的份上,林炎城也不能讓她陪着他們一起喝清湯寡水。

至于他為什麽不讓全家吃飽,也是怕家裏人全吃飽,臉色紅潤,在衆多面黃肌瘦的隊員中間顯得格格不入。

武思蘭不懂這些,她只知道他們不吃,她也不能吃。所以堅決不肯接受。

林炎城見她鐵了心,便讓芳夏跟她一起分了吃。武思蘭這才肯接受那半塊紅薯。

吃完飯,林建國陪着林炎城去昨晚丢糧食的倉庫。

張松年比他們提前到了,但是看他的樣子,顯然沒有把袋子上的蹊跷說出來。

他保持沉默,但是有人卻是趁火打劫。

一大早,徐廣進就從大隊倉庫裏搬了一個凳子坐在門口,翹着腿,一直等啊等。

昨晚鬧出的動靜,看得人不少。一傳十,傳十百,很快全大隊的人都知道了。

不到八點鐘,大隊倉庫門口就擠了一圈人對着昨晚那四個負責看守的人大罵不止。

林炎城已經好些年沒聽人罵髒話了,乍然聽到,還有點不适應。

徐廣進從人群外看到姍姍來遲的兩人,挖苦起來,“我說,林書記,你們怎麽才來啊?該不會是沒臉見人了吧?”

說起來,糧食丢失,四個看守人是第一責任人,那林建國這個民兵隊長就是第二責任人。都是要受處罰的。

林建國沒有說話,跟在他爹身後進了包圍圈。

林炎城在徐廣進身後掃了一眼,昨晚出現的徐家人非常少。徐廣進就不說了,就連跟他秤不離砣的徐廣飛也不在。

現在他倒是緊随其後,林炎城眯了眯眼,反問他,“昨晚發生這麽大的事,大隊長好像并不在啊?昨晚幹啥去了?”

徐廣進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走到林炎城面前,“姓林的,你什麽意思?”

林炎城掃了他一眼,“你這麽激動幹什麽?難不成有人做賊心虛了?”

徐廣進指着林炎城破口大罵,“林老頭,咱倆平時是不對付。但是我也沒怎麽着你啊。你兒子看管糧食不利,你就想把責任怪到我頭上,你說你像話嗎?咱們讓大夥評評理,我今兒還就不信了,難不成大家都是瞎子,由着你擺弄?”

林炎城擺了擺手,“行了,我沒空跟你兜圈子。到底誰是偷糧食的賊,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而是證據說話。”

他朝林建國擡了擡下巴,“把全隊所有人全部集合到打谷場,但凡是能走的,一個都不落。今兒我們要是不把賊抓到,咱們這倉庫遲早會被這些人搬空。”

徐廣進見他這胸有成竹的樣子,微微向後掃了一眼。

徐廣飛給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扭頭去打谷場了。徐廣進心裏踏實不少。

“所有大隊幹部都留下!”林炎城又點了十來個婦女留下,她們共同的特征都是嘴快,好事的。

等所有人都集合到打谷場,林建華跑過來報信。

林炎城這才将視線移向這些大隊幹部以及大娘大嬸們,“安靜,大家聽我說一句。”

吵吵嚷嚷的人群漸漸停止交談,直至鴉雀無聲。

林建國手腳麻利,很快從屋裏搬出一個凳子,林炎城踩在上面,看着大夥,“糧食丢了,看守人以及建國都有責任。但是咱們首先是把糧食找到。”

“怎麽找?”人群裏有人喊了一聲。

張松年從屋裏搬出一袋糧食,林炎城讓他把糧食它放在徐廣進剛才坐的椅子上,指着袋子底下縫上去的藍布口袋,“瞧見沒?這是我和張松年一起商量做的機關。昨晚賊偷了糧食。這藍布口袋裏的黃沙一定早點漏下來了。”

徐廣進心裏一慌,糧倉袋子加了這東西,這兩人居然不告訴他?

“好了,麻煩大家四處看看,有沒有黃沙。咱們順着黃沙四處找找。”

鄉下蓋屋多半都用的泥,像黃沙這種東西那是少之又少。之前拆高爐的時候,磚分給隊員,但是黃沙卻都留下,一直堆在大隊倉庫裏,想着等什麽時候隊裏有錢了,把倉庫翻修。

聽說有線索,大夥全都埋頭開始找。

沒一會兒,就有找到一條細小的線,從牆根處一直往旁邊的小巷子延伸。

衆人跟着這條黃沙線,走了好一會兒,終于走到末處。

衆人齊齊看去,“哎呀,這不是賀知青住的屋子嗎?”

旁邊一人推他,“你傻啊,賀知青早就走了,這是徐廣飛家。”

徐廣進急得一腦門子汗,“這是栽贓,這是陷害。”他指着林炎城破口大罵,“一定是你故意弄出來的。如果你早就在袋子上縫了口袋,為什麽昨晚不抓。反而今天來抓?”

林炎城勾了勾唇角,“你說呢?”

張松年上前一步,“偷糧食的一共是兩個人,可有機關的袋子卻只有一個。昨晚當場就抓,肯定只能抓到一個。另一個是誰,誰能知道。”

如果偷糧食的賊是徐廣進和徐廣飛,他可不認為徐廣飛那家夥能把徐廣進交待出來。

張松年補充道,“但是白天抓就不一樣了。昨晚他們十之八九已經分過贓了。”

就算昨晚他們沒有分贓,以他們餓了這麽多天的德行來看,他們昨晚肯定吃了頓飽飯。

這年頭的男人少有會做飯的,徐廣飛想吃飯,肯定會把他娘叫起來。

徐廣飛可能不會把徐廣進供出來,但是徐廣飛他娘可就不一樣了。

“別跟他廢話了,咱們進去搜。”有人急于找糧食,忙提醒他們。

林炎城示意張松年,他一腳把小屋的門踹開。

這是間雜物房,裏面東西堆得到處都是。張松年一個個往外丢,很快,他就在靠近裏面的位置找到大半袋糧食。

林炎城吩咐林建華,“去把林廣飛他娘叫過來。”

林建華眼睛一亮,咻得跑走了。

衆人瞧着徐廣進的目光都帶着幾分不善。

林炎城大發善心,“大隊長,你實話說了吧,你是不是跟徐廣飛一夥的?要不然為啥你一大早上就找我麻煩呢?”

其他人也都用懷疑的眼神盯着他。

徐廣進漲紅着臉,舉手發誓,“我徐廣進對着M主席發誓,我要是偷大隊的糧食,一定不得好死。”

林炎城微微眯了眯眼。這年代的人拿M主席當神一樣敬仰,徐廣進敢這麽發誓,要麽是他有自信徐廣飛他娘不會把他供出來。要麽就是他真的沒有參與。

到底是哪一條呢?

很快,人被帶到。

徐廣飛的娘葛小梅聽到林建華叫她,當時腿肚子就軟了。

沒法子,林建國讓手下兩個兄弟架着她過來。

到了這邊,兩人松開,葛小梅像爛泥似的癱軟在地,身體顫抖,連頭也不敢擡。

“好了!你是想去勞改農場還是想繼續待在五星大隊,這就要取決于你到底識不識實務了?”

葛小梅手撐地面,死死地咬着唇,垂死掙紮着,“書記,我兒子沒有偷糧食啊。他不是賊。”

林炎城拍了拍糧袋,“行啦!糧食都從你家翻出來了。你是當我們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瞎嗎?”

葛小梅面色慘白,腦袋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她後背全都濕透了。寒九天氣,冷風吹過,脊背如同刮在冰窖邊上寒冷。

林炎城提醒她,“如果你不老實交待,你會跟你兒子一起發配到勞改農場,每天都有幹不完的農活。病了也沒人管,只有等死的份。”

避不過去的葛小梅掙紮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舉手,怯生生地看着林炎城,“書記,我交待。我一定交待。你千萬別把我送去勞改農場。”

林炎城點頭保證,“只要你老實交待,我絕不牽連無辜。”

葛小梅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不是廣飛去的,而是我家老頭子偷的。”

衆人嘩然,就連林炎城都沒想到,偷東西的居然不是徐廣飛,而是他爹。

林炎城愣了一下,朝她豎了個大拇指,“呵,在兒子和男人之間,你選了兒子。行!那你跟我說說,另一人是誰啊?”他舉起兩根手指,“一共是兩個賊。”

葛小梅一怔,狠了狠心,閉上眼,“還有一人是我。”

徐廣進不忍直視。她居然撒謊都不會。難道她就不會随便找個替死鬼嗎?

衆人一怔。怎麽可能?葛小梅身體這麽差,跑幾步就要大喘氣。她是能扛得動糧食啊?還是能前後引開四個男人啊?

張松年火了,“書記給你機會,你居然敢糊弄我們,真是不識好歹。”

葛小梅雙手捂臉,失聲痛哭。

林炎城一拍腦袋,蹲到葛小梅面前,“呵,你還真是提醒我了。原來昨晚你們沒分糧食,是因為偷糧食的人是你丈夫和兒子啊。父子倆配合默契,天衣無縫。當真妙哉。”

林炎城是在激她。如果她不說出真正的兇手,那兇手只有可能是徐廣飛父子。他就不信葛小梅能為了旁人,置自己兒子與死地。

葛小梅猛地一擡頭,呆愣當場,“你?”

她眼裏的難以置信瞬間潑了林炎城一盆冷水。難不成那兩個賊真是徐廣飛父子?徐廣進沒有參與其中?咦,不可能啊。徐廣進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心虛二字呢。

林炎城有些失望,又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狀态。他蹲下來,靜靜地看着她,“你說你撒謊有什麽用?不僅沒把你兒子撈出來,你還要因為知情不報一起被發配勞改農場。”

“我!”葛小梅抓住林炎城的褲子,跪在地上,“大隊長,求求你,別抓我兒子吧。他還有媳婦和孩子要養。他還這麽年輕。”

林炎城站起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你兒子不例外,你也不例外。”

葛小梅趴在冰冷地面上,哭得聲嘶力竭,凄厲的叫喊聲此起彼伏,衆人心驚的同時,又忍不住同情她。

心理防線攻破了,林炎城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徐廣進,扭過頭看向葛小梅,誘哄她開口,“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老實回答,我可以不把你交出去。”

這年代的法律不全,只要他不交出去,葛小梅就不會被當成共犯。只是他怎麽也不願相信,以徐廣飛父子的膽子在沒人慫勇的情況下,能去當賊?

葛小梅抹了把眼淚,打着嗝,“你問。”

林炎城聲音很淡,“偷糧食的主意是誰想出來的?”

衆人齊齊看向徐廣進。畢竟剛剛他的表現最可疑。

葛小梅仔細回想了一遍,“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也是昨晚被他們父子叫起來,才知道兩人居然去偷糧食的。

徐廣進大松一口氣。衆人懵了。

林炎城見問不出有用的東西,指揮剛剛那兩人把葛小梅架走。

他再度把徐廣飛的爹叫過來。

對方倒是很爽快,一口承認自己偷了糧食。當他問到是誰給他們出主意的時候,對方一口咬定是自己的主意。倒是沒把徐廣進給供出來。

等他再把徐廣飛叫過來的時候。

徐廣飛已經面如死灰。他強撐着站在林炎城面前,“糧食是我偷的,跟我爹我娘無關,你快把他們放了。”

林炎城摸着下巴,“你爹跟你是同謀,你娘是知情不報,你們三口人都有罪。你一句輕飄飄的話就給放了?少了三斤苞米,我找誰要去?”

徐廣飛惡狠狠地瞪着他,眼含淚花,聲音哽咽,“你放了我娘,她是無辜的。她身體差,我們根本不敢告訴她。”

林炎城也無意為難葛小梅。他走到徐廣飛面前,“只要你老老實實告訴我,偷糧的主意是誰出的?我就可以放了你娘。”

徐廣飛眼尾掃向徐廣進。對方身份僵硬,心更是提了一截。

徐廣飛一口咬定,“是我爹。”

口供一致,林炎城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了,擡了擡手,“行了,押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徐廣進上前一步,小聲求情,“他們偷的是隊裏的糧食,你也找到了,能不能放了他們?”

林炎城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在陪你們玩過家家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好窮,請大家支持正版吧,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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