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冬日的夜,來得快。

還未至六點, 外頭的夜色已深起來。

唐家燈火通亮, 客廳那處時不時傳來幾許笑聲。

林柔端起一碗茶, 她看着莊姜, 心下很是滿意:“我記得姜姜學得是國畫,你年紀輕, 性子卻很沉靜——畫出來的畫, 也難得的有靈性。”

她午後和莊姜下了幾局棋, 又指點了人彈古琴…

如今對她心中很是滿意, 便也不再叫她“小姜”, 只随着唐卿喚她一聲“姜姜”。

以示親昵。

林柔這話倒也不算虛誇,唐家收藏的畫不少…

她雖然對此道并無特別大的感覺, 唐延卻很是喜歡, 耳濡目染倒也讓她對此有了幾分通透。

她看過莊姜的畫, 那時唐延曾說過一句“此女日後定不可小觑”。

知曉莊姜并未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而是選擇了媒體, 還連說了三聲“可惜”。

莊姜面上依舊帶着得體的笑容,她擱下手中茶盞, 笑說:“我自幼随我外祖父學習,他在這方面對我很是嚴肅, 因此——卻是要比旁人, 多通幾分。”

林柔剛想說話。

那頭門邊開了,她側身看去——

唐延回來了。

唐延五十歲左右的年紀,穿着西裝, 手中拿着一個黑色公文包,臉上戴着一副眼鏡…

他氣質溫潤,長得和唐卿很像。

唐媛先朝人喊了一聲“爸”。

唐卿擱下茶盞,跟着喊了人一聲。

林柔便迎了上去,她接過人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一處,有幾分埋怨:“都和你說了卿卿今天要帶着女朋友回來,你還這麽遲回來。”

這話說完,她很是親昵的向人介紹起莊姜來:“這是姜姜,咱們兒子當真給咱們挑了個好媳婦。”

唐延看着自家夫人這般說,便也笑,他解了西裝扣子,一面是說道:“是有個要緊的手術,不然醫院也不會找我去…”他這話說完,便擡頭看向客廳那處,他眼滑過兒女,而後是看見一個模樣姣好的年輕姑娘,便笑着朝人點了點頭。

莊姜也朝人點頭,起身喊人一聲“叔叔”。

唐延向來覺得“兒孫自有兒孫福”,何況他這個兒子從未讓他失望過,便更加無需他們操心了。

只是林柔覺得娛樂圈複雜,恐人也跟着浸染了去。

如今看來,是滿意了。

他脫下西裝,與林柔一道往客廳那處走去,說了聲:“吃飯吧。”

林柔便讓李嫂去上菜。

。…

唐家講究“食無言”的規矩,在飯桌上是不能講話的。

就連素來活潑好動的唐媛…

也乖乖坐在一處吃飯。

莊姜倒也沒覺得什麽,她原先參演過一個後宮戲,光學禮儀已花了三個月。那時可不止是講究“食無言”,就連說、行、坐、睡都有特別的規矩…

唐卿恐人不習慣,還時不時給她夾菜。

莊姜擡眼,撞倒他含笑的眼神,便也朝他笑了下。

———

飯後。

幾人坐在沙發上,李嫂端了水果切片來。

莊姜便與唐延說着:“我聽卿卿說過,叔叔喜歡收藏畫…這次來,也不知該帶些什麽,便帶了一副外祖父早年所畫的。”

唐延便笑,他的确喜歡收藏畫畫。

家中傳承的古畫也有不少,只是松山居士後,他便再難覓得一副好畫。

如今聽人這樣說,也未想什麽,只當人一副好意。

唐卿倒也不知莊姜離家前竟帶了畫,如今見人把手中畫卷呈給人。

他便笑笑,也不說什麽,只取了一片橙子遞到莊姜的唇邊。

莊姜笑着咬下。

唐延那頭拿了畫卷,解開繩子,打開畫卷…他瞧見一角,一頂虹橋,橋下是船只與人群。

他好此道,只瞧見這一角,便知曉這幅畫,畫的應該是宋朝人物景象。

他面上絲毫未變色,心中卻也忍不住起了稱嘆。

唐延繼續打開,畫已打開半卷,露出畫卷上的內容——

橋上、船上人物衆多,周邊是小攤販買,一副熱鬧景象撲面而來。

他心中也有幾分震驚,竟然畫得是…

清明上河圖?

他曾見過不少大家畫清明上河圖,只是這其中涉及的人物衆多,還有北宋風貌…這本就不易。

若是還要人人都具其形,有其風貌,便更是難上加難。

唐延一點一點往後看去,只覺人人都有形,人人都不同…熱鬧的人群,船只輕晃,仿佛當真讓他瞧見了這一副盛景。

他抑制着心中激動,直到看到那個落款——

松山居士。

唐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他站起身,又恐弄壞畫,忙又坐下。

他的一雙手虛虛放在畫卷上,竟不敢觸碰。

林柔見他這幅模樣,疑道:“怎麽了?”

她順着人的眼看去,也見到那個落款,她心中也一驚,遲疑說道:“松山居士?”

松山居士?

唐媛雖不喜歡這些琴棋書畫,不過這個名字——

她卻是知曉的。

“松山居士?不就是老爸一直喜歡的那位老先生嗎?對啊——那位老先生也姓莊,嫂嫂也姓莊。”

唐延擡頭,看見唐卿和莊姜面容依舊如常。

他輕輕咳了一聲,才掩住激動的心情,話卻還有幾分不順:“這位莊,莊老先生,是——”

莊姜觸到那三雙眼睛,是停了下才說道:“是我的外公。”

唐延再也壓抑不住那激動之情,忙問道:“老先生還在世嗎?若在世,我定要好好上門拜訪請教。”

他早年是偶然在他人家中看見莊老先生的畫,一直想求得一副,卻知曉這位老先生素來是不賣畫的。十多年前,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拍賣會上竟然出現了三幅莊老先生的畫——他原是不信,仔細辨認之後,便發現果真是老先生所作。

再之後,便再無老先生的消息了。

有人說,老先生退出畫壇、封筆了…也有人說,老先生早已逝去。

他請人尋找了許久,也未曾打聽到老先生的事跡。

剛才——

他看見這幅畫的時候心中又是激動,又是不敢置信,卻也沒往老先生那處想去。

他未想到,這竟然當真是老先生的畫。

而眼前這個少女——

竟然還是老先生的後人。

林柔也有幾分怔楞,她自從唐卿這處知曉姜姜無親人,恐人傷心,便一直未問。

卻不曾想,她竟然是莊老先生的後人?

她想起唐卿說的,剛要與唐延說,便聽莊姜已說起話來:“外公三年前就去世了。”

她這話說的很是平穩,面上也依舊如常。

唐延一怔,而後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到底是無緣得見老先生一面了。

唐延得了畫,又知曉了老先生的消息,便也無心坐在這處說話。

他小心翼翼卷起了畫卷,與幾人說了一聲,便先上樓了。

等人走後,林柔便握着莊姜的手柔聲說道:“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若是得了中意的畫,便是不吃不喝,也要好好研究一番。”

她這話說完,又輕輕嘆了口氣:“你別介意。”

莊姜知曉她說的是什麽,便輕輕一笑,話也很柔和:“外公一直與我說,生死有命,無需介懷。”

林柔聽她說了這句,松了一口氣,心下也更加滿意莊姜了。

唐媛又插诨打科說了好些趣事,倒讓氣氛…

也松快了幾分。

———

書房。

唐延把畫鄭重的攤在桌上,正在細細琢磨中。

等那頭敲門聲響,他才輕輕說了聲“進來吧”…門開門合,唐延擡頭,方說了句:“你來了,坐吧。”

唐卿輕輕嗯了一聲,他坐人對側,是看了一眼桌上畫,說了話:“父親找我過來,是有什麽事?”

唐延摘下眼鏡,放在另一邊的書櫃上,才開了口:“有些話,我不好開口問莊姜…你可知道莊老先生的事?”

唐卿沒說話,是過了一會,才說道:“姜姜與我說過一些,不多,但也能知曉一個大概的情況——老先生賣畫,是因為家中情勢所迫。他托了朋友賣了三幅畫,原是想讓家中過得富裕些…卻不曾想,他那位朋友卷款攜逃,只留給老先生一張□□,姜姜未說有多少,可我想應該是不會多的。”

他這話說完,是稍稍停頓了下,才又開口:“自此之後,老先生就封筆了。”

唐延聽完,是輕輕嘆了一聲。

他那時知曉老先生拍賣,便想到應該是經濟所迫…可他以為,這樣三幅畫的價格,足夠老先生富貴一生了。

卻未曾想到,人心難測。

唐延沒了說話的興致,便讓人回去,待人走到門口,卻又添了句:“莊姜是個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老先生清平一生,卻落得這樣的結局。”他停了一瞬,才又說道:“他的後人,我們總要好好待她。”

唐卿颌首:“您放心,便是沒有這層關系,我也是要護她一生的。”

他這話說完,打開門往外走去。

唐卿并未直接回房間,而是打開了莊姜的房門。

屋中昏暗。

唐卿面上帶了幾許溫笑,他依着幾許自然光,走到人的床前…莊姜早已睡得很熟。

他把人的手放進被子裏,才蹲在床邊看着她。

莊姜一個人睡得時候倒很安穩,偏偏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喜歡亂動…他輕輕笑了下,手拂到人的面上。

他的指腹滑過她的眉,拂過她的臉,而後是滑向她的唇。

溫熱的氣息吐在他的指腹上,帶來幾許癢意。

他有幾分無奈,他所驕傲的自制力只要碰見了姜姜,便化為虛無。

他輕輕嘆了口氣,而後是起身彎腰,吻在她的額間。

才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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