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何傷寸心
唐無樂走進唐家堡逆斬堂大門的時候,手裏扯着一張懸賞單。
唐門弟子無不好奇到底哪個不要命的招惹了唐無樂, 居然逼得他準備親自将人挂到堂裏。眼看着唐無樂掏出針準備将單子釘到牆上了, 唐門弟子們紛紛圍上去看到底是何方神聖。然而衆人饒有趣味地瞥了一眼, 卻紛紛炸開了鍋。
“格老子的!堂主你冷靜點!扶蘇不能挂上去啊!唐門會被天下人罵死的!”
“瓜娃子!腦子裏生蛆了是不?作死不是這麽作的,給長老們知道了, 一會兒要拿你去問話了!”
“扶蘇怎麽惹你了?啊?不是稀罕他好多年了嗎?”
幾名弟子同時出手,七手八腳地往唐無樂身上按。唐無樂哪裏能任由這群熊娃子制住自己?當下大怒就要反擊。長得矮的唐曉魚踩着游龍般的步伐滑了過來,一把拽住了唐無樂的腰帶, 逼得他不敢輕舉妄動, 才讓幾名弟子得了手。
直到唐無樂被子母連爪捆住, 幾名唐門弟子才蹲在他旁邊苦口婆心地道:“堂主啊,別想不開, 你一沖動就容易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你說你那麽喜歡扶蘇的書, 要是把扶蘇幹掉了, 以後怎麽辦?再說了,扶蘇從不露面, 又是怎麽惹你了?難道是嫉妒人家長得比你好看?唉堂主你聽我說, 雖然《暖沙》上的那只手大家都說是扶蘇的手, 也的确很标致啦, 但是不一定代表他臉長得好啊, 你說是不是?”
唐無樂神情冰冷,陰郁得幾乎要擰出水來了,一聽這話就咬牙道:“誰管他奶奶個熊的标致不标致?又不是跟勞資搶婆娘的勞資管他去死啊!你們都給少爺滾!少爺我自己挂單自己接, 有你們啥子事啊?!”
然而唐無樂一說“婆娘”二字,整個逆斬堂頓時就沸騰了,蹲在他身邊的弟子也七嘴八舌的道:“聽說你回來之後就從良了?咋地?葉家妹紙就這麽好?咱可聽說你現在不愛細腰長腿高個子的美人了,喜歡大眼圓臉矮個子的妹紙了?果然是栽了吧?!”
“胡說!她臉哪裏圓了?而且才幾歲?長那麽高有個鳥用啊!”唐無樂叱道,倒是沒反駁,承認就承認了,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這些天以來的碾轉反側,看誰都忍不住和那個矮砸比較,好吃的好玩的第一個總是想起她,這不是栽了又是什麽?
衆人頓時哄笑,吹着口哨,道:“這才是唐門小霸王嘛!喜歡就別慫啊!葉家的妹紙怎麽了?拐咱們一個!咱們也拐他們一個咯!”
“不對啊?既然不跟你搶婆娘,你挂扶蘇做什麽?”有人戳了戳一邊掉在地上的懸賞單,“不會是人家妹紙因為喜歡扶蘇所以拒絕你了吧?我說,這事你想開點,天下這麽大,喜歡他的男男女女那麽多,反正鐵定是不能情緣的,吃吃醋咱就算了哈。”
唐無樂一聽“拒絕”兩字就面色不好,想到那本破書裏面寫的東西,又怒道:“少爺我情緣遍地的時候你個瓜娃子還不知道在哪裏玩球呢!給我滾!少爺懸賞他怎麽了?寫的什麽鬼玩意兒?!白坑少爺那麽多錢,拿他人頭來補又怎地?!這有錯嗎?沒有!”
衆人又齊齊噴笑,揶揄道:“喲——因愛生恨啊這是!這麽多年你還沒習慣嘛?他什麽時候寫過皆大歡喜的故事了?”
唐無樂倒是冷了表情,帶着面具的俊顏似乎也染上了那銀色面具金屬般的冰冷,語氣淡淡地道:“你們又懂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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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憤怒的又豈是早已司空見慣的悲劇?真正刺了他心的是扶蘇将他心中最美的事物摔碎在他的面前。
扶蘇曾經說過,幸福是細水長流的脈脈溫情,而悲傷則是将美好撕碎的瞬間最凄豔的美麗,所以後者無可避免的刻骨銘心。
或許是因為自己那因為思念而發酵到幾乎壓抑不住的感情,或許是因為書中人讓他想起那個不幸卻仍然燦爛着的少女。唐無樂無可控制的讓那種感情在心口深紮,是以當書中那個和她相似的人悄然離去,他是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扶蘇所說的那種美麗。
看到了,所以刻骨銘心——那個諧音柳卻無論如何都留不住的男子的心情,他想他是懂了。
一瞬間重溫得知那人天不假年之時的心情,他也仿佛握住了一把留不住的沙,所以才會如此憤怒,或者說是一種難言的痛心。
為什麽……她就不能長生無憂呢?
唐無樂心中的小情緒并不能被心中所想之人接收到,木舒也不知道自己的馬甲差點上了唐門逆斬堂的暗殺榜。她此時正滿心無語聽着幾位藏劍女弟子興奮的讨論扶蘇,深刻的領悟到扶蘇到底是怎樣一個颦蹙眉宇都會引來大片人心疼的國民男神。
你們不玩閱讀理解了就開始扒人設真的好嗎?我覺得我們誤會很深啊,你們到底是怎麽從話本故事裏看出我有一個死去多年情深義重的愛人的?又是為什麽會覺得我這次出書出得快就是為了拒絕石觀音證明自己此心如一山海不移的?你們居然還能往深處思考覺得我隐世避居就是因為死了情緣心灰意冷?寫的書一直沒有喜劇結尾都是因為這一輩子懷着一份遺憾的愛情?
#你們真會玩。#
#是在下輸了。#
#城市套路深,我想回農村。#
更奇怪的是,說是扶蘇的迷妹吧,但是眼看着男神有情緣了,非但不難過還很興奮?這種“不愧是我的男神就是癡情得清新脫俗毫不做作跟渣男完全不一樣”的說法完全就是眼睛瞎盲男神說啥都好了吧?原來不知不覺之中你們已經從老婆粉變成親媽粉了嗎?
木舒看着系統面板上再次暴漲的聲望值,覺得自己已經不能理解這個世界了。
繼“懷才不遇”、“高潔傲岸”、“憐香惜玉”、“衆生平等”、“得道成仙”等一系列男神屬性之後,扶蘇又被打上了“深情似海”的标簽。偌大的江湖居然沒人覺得不對勁,除了一些對扶蘇真的懷有愛慕之心的女子哭腫了眼睛,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木舒扶額掩面,深怕自己多年以後不僅有一個死去的愛人還多了一個兒子,沒準九幽黃泉之下還要多個“慈父”的标記。
還是洗洗睡吧。
木舒并不知道,如果說江湖上的姑娘聽聞此事,心情是悲傷又感慨的,那麽江湖上的男子聽聞此事,卻都紛紛跳腳了。
“我的三千兩銀子啊!”陸小鳳宛如鹹魚一般趴在木桌上哀嚎,“死猴精!非要打什麽賭!這回可好!全賠給莊家了!”
楚留香苦笑着持起酒盞,抿了一口酒水,動作自有一番優雅的風流。他看着一邊同樣捶胸頓足的好友胡鐵花,嘆氣着道:“所以說姬冰雁不愧是姬冰雁,在大漠邊緣做生意都有膽識用石觀音來開莊下注,這回你們全賠進去了,他可賺得手軟了。”
“那個一毛不拔的死公雞,膽子不大又怎會富得流油?!”胡鐵花跳腳,氣道,“這是江湖第一美人啊!看一眼死都值了!這天下間居然有男人無視天下第一美人的香豔邀約?這扶蘇到底是不是男人?!別是個中看不中用的吧?!”
此處唯有花滿樓不與這群酒鬼同流合污,他阖目垂眸,捧着茶杯唇角含笑的模樣顯得格外溫潤清雅,語氣恬淡地道:“先生自然不是一般人,如先生這般高度,皮相之美不過是過眼雲煙,陸小鳳,這回你可是無話可說了吧?”
陸小鳳癱在桌子上一聲不吭,胡鐵花卻哼哼唧唧地吭氣,道:“還不是他寫的那勞什子頭骨開花,搞得我們想找個女人玩玩都比以往難了百倍不止,張口閉口就是‘先生說’、‘扶蘇說’的,和着全天下就他一個好男人了,我們都是花心大蘿蔔!”
花滿樓放下茶杯,輕聲嘆息道:“你們可不就是花心大蘿蔔麽?”
這一棒子将在場三人全部打了個倒仰,陸小鳳裝聾作啞只當沒聽見,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不止,胡鐵花卻壓低了聲音嘀咕道:“什麽啊,誰能相信這種男人真的存在啊,傳得跟仙人似的。別說我了,連老臭蟲現在去偷東西,遇見個姑娘都要被問‘願不願意負責’,不然就連一起喝杯茶都不樂意什麽的……真是……”然而話語在花滿樓漸淡的笑容裏慢慢銷聲了。
楚留香趕忙打圓場,道:“不過他說的話也有道理,年少氣盛自覺得如何肆意妄為都不是錯,可又有誰知曉日後的世事無常呢?”
楚留香灑脫一笑,俊美的容顏因為這一瞬的溫柔而顯得格外吸引人,眼中卻淺淺的沉澱着一層歉意和痛色。
說來可笑,一開始看扶蘇寫的那本《骨中花》,他原也以為是針對他的。雖然身邊好友再三告訴他書中人與他很像,他也只是不以為意的笑笑,并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後來聽自己的三位紅顏知己蘇蓉蓉她們聊起扶蘇的故事,說起那一位身死的閨閣女子。他忽而就想起了一個女子單薄的剪影,卻連她的名字都沒記住,後來他私底下去查找自己過往遇見過的女子,果真找到了……她冰冷的墓碑。
他仍然是不記得她的名字的,但是她大概就像扶蘇故事裏描寫的那樣,是個溫柔娴靜比月光還美的姑娘。
他偷偷去過她的家,聽到她母親哭着給她燒紙,說她死前只給扶蘇寫了一封信,如今扶蘇出了新書,總是要燒給她的。
楚留香和她,其實并沒有什麽缱绻旖旎的回憶,曾經有過的一面之緣,也不過是為了取走她的東珠發簪。楚留香看完扶蘇筆下屬于她的故事,曾想過,她被退婚,其實是好事,畢竟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就污蔑她的未婚夫,嫁過去了也未必幸福。可她雖然溫柔、娴靜,喜愛雨打海棠的美麗,但也實在是個執拗的性子——她的死不是因為對未婚夫的愛,而是為了自己和自家的尊嚴與驕傲。
因為楚香帥的風流之名,所以面對他人的反口污蔑,竟沒有人覺得她是清白的。
那淡雅如白茶般的女子,甚至連死亡都是平靜的,她富有閑情雅趣的讀完扶蘇的《終歸鄉》,寫了一封信,然後安安靜靜的離開了。
多麽令人痛心吶,她本該是那樣春花秋月般美好的姑娘。
楚留香仰頭何幹了杯中的美酒,燒喉的熾意一路焚燒到了肺腑,那種洶湧而來的醉意和苦澀。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大抵,就是扶蘇想告訴他的話吧。
第三卷 冬梅問雪,緣何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