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4

蘇遇忱今天穿的衣服不算特別正式,只不過是普通的黑色休閑褲和白色的T恤。

可是站在燈光下,卻和邊上穿着小禮服的言卿相得益彰,半分違和感都沒有。

兩個人站在一起,就猶如築起了一道透明的圍牆,自成一方,和周遭的一切都隔絕開來。

兩個人走上臺後,言卿單手壓住領口,微微欠身,而蘇遇忱也輕輕鞠了躬。

明明兩個人也沒有對視,沒有任何手勢提示,動作卻同步到近乎複制黏貼同建模。

言卿扶了一下裙子,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很直。

纖細修長的脖子白得晃眼,鎖骨上一根細細的鉑金項鏈反射着光。

當手指觸碰到冰涼的琴弦的時候,原先躁動不安的心髒一下子平和了許多。

所有騷動仿佛在一瞬間都被隔絕在她的世界以外。

《降E大調豎琴協奏曲》的開頭,是由豎琴演奏的一串琶音。

豎琴的高音區的琴弦一般是尼龍弦,音色清亮譬如朝露。而中音部用的是羊腸弦,溫潤如羊脂美玉,而低音用的是鋼弦,低沉绮麗,有種自帶混響的絲絨質感。

一串琶音從高音部開始向下滾落到低音部,如同珠圓玉潤皆落盤中。

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然後是滑奏法往回收,此時大提琴的聲音猶如入水一般自然而然加了進來。

豎琴是一種聲色非常特別的樂器,作為伴奏能夠不喧賓奪主又畫龍點睛。

而作為主樂器,溫溫吞吞卻任憑誰都無法蓋過它的調子。

大提琴的音色是真正的瑰麗無比,比起明亮張揚的小提琴,大提琴更有一份矜持的貴氣,因而也有着“音樂貴婦”之稱。

兩個音色相得益彰,豐滿又溫潤的樂曲,默契到了極致。

《降E大調豎琴協奏曲》是《斯科特騙局》裏邊的曲子。

《斯科特騙局》是柏林一位泰鬥級別的作曲家的代表作。

關于斯科特承保的那個傳奇騙局故事舉世皆知,斯科特以一塊黃金,以及長袖善舞的口才,欺騙世人死亡谷裏有金礦。

自然沒有人會去死亡谷一探究竟,而他竟然也靠着這個,騙到了無數人的投資。

個中曲直不必多說,單單只有一句。

一直義無反顧給他投錢的約翰遜在臨死前說過,

“……他從未欺騙過我什麽,他從我這裏拿走的每一分錢,都以同等價值的快樂回報給了我。”

而這段曲子,表現的就是約翰遜在臨終前那段日子裏與斯科特的相處。

曲調普遍在中音區,溫潤如水。偶爾的高音提亮,像是最赤誠的跳動着的心髒。

音樂界有這麽一句俗話:“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沒練老師知道,三天沒練觀衆知道。”

一首曲子只要一兩天沒練,熟練度就會下降非常多。

然而大提琴的曲調流暢無比,猶如練過千百遍一般,根本沒有一絲生澀感。

瑰麗無比。

言卿記得他們兩個以前在高中的時候,連着合琴都要偷偷摸摸的。

打着去社團辦公室寫作業的旗號,去了學校的藝術館的舞蹈室練琴。

言卿找老師要了鑰匙,把琴直接放在了二樓舞蹈室。

藝術館晚上是沒有人的,黑漆漆的,整個藝術館只有二樓的舞蹈室有燈光。

每次他們去的時候,都要摸着黑,趁着為數不多聊勝于無的月光,走到二樓舞蹈室才敢開燈。

言卿雖然視力很好,但有一些輕微的夜盲,那麽點光根本看不到路,所以一路上都是蘇遇忱牽着人的手走到二樓。

其實言卿倒不是真的看不到。

只不過……

少女撒這種謊是可以被原諒的。

不練琴的時候,就幹脆坐在舞蹈室的木地板上聊天。

舞蹈室是兩層樓高的挑高設計,六七米高的落地窗玻璃外,就是學校的未名湖。

言卿和蘇遇忱早就把藝術館大門給鎖了,所以堂而皇之坐在舞蹈室的落地窗邊上的桌子,寫作業聊天也不怕被人抓到。

當時言卿還非常憂心忡忡地問了蘇遇忱。

“你這樣天天逃晚自習來談戀愛,是一個高三學生應該有的學習态度嗎?”

蘇遇忱直接頭也不擡,筆輕輕敲了一下言卿的頭。

“閉嘴寫作業,要麽就練琴。”

語氣和當年拿着雞毛撣子逼她練琴的越女士有着異曲同工之妙。

不得不承認,如果說小學初中,可能還存在那種靠着天資為所欲為的人,但高中就不一樣了。

就是學神如蘇遇忱,逃晚自習出來,卷子也是一張不落地刷。

往事真的太多太多,倘若平時擱置着,其實也有些模糊了。

但只要一打開門閘,無數的事情紛至沓來。

譜子裏印着平淡隽永、刻骨溫柔的情意,曲調裏流轉着無數脈脈的故事。

剛開始會堂還因為蘇遇忱的緣故有一些嘈雜,但是從曲子開始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沒有半點雜音。

會堂裏回蕩着言卿和蘇遇忱的琴聲。

一直到終了。

曲音停下的時候,會堂裏仍然鴉雀無聲。

一直到他們兩個人站起身,走到臺前謝幕時,衆人才如夢初醒一般,掌聲鋪天蓋地傾倒而來。

整場演出最昂貴的節目,的确是配得上這樣的掌聲。

走到後臺,一路低着頭的言卿看向身邊的蘇遇忱:“不管怎麽說,這次還是謝謝你。”

蘇遇忱搖了搖頭,看人的眼睛略有深遂:“沒事。”

“你今天拉得很好。”

他雙手一攤,嘆息道:“太優秀了也沒辦法。”

言卿忍俊:“商業吹一下,別膨脹了。”

蘇遇忱只是一笑而過,沒有說什麽。

……

在意的人一個個離去,多少個夜裏他只能靠着樂器熬過耿耿星河。

從夕陽燃燒到星河璀璨,再到魚肚白。

遲遲鐘鼓初長夜。

這首曲子不知道被拉過多少次,早就已經深深刻到了骨子裏頭,熟悉度流淌在熱血之中。

每一次都從心髒迸發,流到肢體最末端的地方,往返循環。

然後就成了一下一下的心跳。

長夜太過寂寥安靜,連着心跳聲都聽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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