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冷清寒起身,行至書架,手指輕點其中一本《晏子春秋》,書齋內一道暗門徐徐開啓,她橫抱起他,進入暗門,片刻之後,暗門自動閉合。
暗門之內是一間秘室,布置得卻像一間卧室。檀香木制成的床,床上有錦被。錦被看來還是新的,疊得方方正正,似是不曾有人睡過。冷清寒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床上,攤開錦被,輕覆在他身上。他的睡顏很平和很平和,自昨天醒來,他就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回到以前那個他,安安靜靜,溫柔恬淡,就好象那天湖邊的一切只是一場夢,他早已忘卻。但她知道,他并不是忘卻,只是又一次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藏起來,一如十幾年前那樣。但無論如何,若他不希望提起,她決不會提。她,只願他不再受傷。
冷清寒和衣在他身邊躺下,望着那張她眷戀一生的容顏,心境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也漸漸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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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落塵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冷清寒的臉,熟睡中的她帶着平日所沒有的稚氣,微翹的睫毛,菱形的紅唇,小巧的挺鼻,不見了慣常的冰冷,她只是個二十一歲的平凡的女孩。
輕輕拂開覆在她眼簾上的一絲散發,他靜靜地望着她,有種溫馨的幸福感。六年了,她也長大了,縱使平日總是冷冰冰的不搭理人,卻仍難掩她的美,不知這江湖之上有多少為她傾倒的青年才俊?
似是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冷清寒睜開眼睛,正對上他溫柔含笑的眸。輕輕地,她眨了眨眼睛,微翹的睫毛扇啊扇啊,看得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嘴角勾起優美的弧度。她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回過神來,問道:“你什麽時候醒的?”
“剛一會兒,”楚落塵笑笑,不甚在意地提及,“你躺我身邊,閨譽不要了嗎?”
雙眉微微一挑,冷清寒翻身而起,怪異地問:“什麽閨譽,你在意嗎?還是,你比較欣賞名門閨秀?”
“胡說什麽?”楚落塵掀被起身,精神明顯好上許多,不若先前駭人的蒼白憔悴。似是想起什麽,他語帶無奈,“寒兒,你點我睡穴做什麽?我正有正事與你說。”
“是嗎?”不提還好,提起這件事,冷清寒又氣怒起來,冷冷地道:“什麽事那麽重要,非要你楚大公子拖着病體親自處理,你當真當你是鐵打的嗎?”
被她沖得有些招架不住,楚落塵無奈道:“寒兒,我知你不願我勞心,但相同的,難道我能眼見你被困擾而袖手嗎?”
“你又知道什麽?我何時有過什麽困擾?”冷清寒明顯地怔了下。
微微一笑,楚落塵沒說什麽,拉她出了秘室,書齋之內陽光遍灑,暖洋洋的,他們這一睡竟已是日上三竿。
與冷清寒一起在書桌邊坐下,楚落塵攤開桌上的圖紙,道:“這是秋水無傷的陣圖,你可以讓人按圖所示斬去标有紅點之處的松樹,留下的樹樁長短亦得按圖上所寫,不可誤差分毫。”這幾日,日日見她為樓中防禦煩心,他看在眼裏,又如何能不幫她?
“秋水無傷?”冷清寒驚異道:“這上古奇陣你如何知曉的?據我所知,它已失傳近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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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楚落塵道:“師尊留下的古書本就博雜,何況有了九轉千回陣作根基,秋水無傷就更易布施了。”
“聽說秋水無傷是只能入而不能出的,入者必迷失其中,可是真的?”冷清寒難掩好奇地問。
點點頭,楚落塵道:“不錯,但也不盡然。秋水無傷分三個階層,第一階層只要知道出陣方法即可出陣,我畫給你的就是第一階層。第二階層是只有每日破曉之後才能出陣,別的時候是決計無法出去的,當然,除非來人熟知破陣之法,但這就是破陣了,而非出陣,也就是說,一旦有人破陣,殘月樓中必同時聞警。第三階層,才是你所說的,只能進而不能出,即便是破陣,也趨近于不可能了。由第一階層向第二階層,第三階層轉化極是容易的,我明日即可将圖畫好,那時就可立即轉化。”
想了想,冷清寒道:“既然第三階層無法破去,那此陣一旦轉入第三階層,殘月樓衆人豈非也一樣出不去了?”
微微一笑,楚落塵道:“怎會?我自是另行設置了出陣的捷徑,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為什麽,你在暗示什麽?”冷清寒擡頭,望着他的眸。
回視她,楚落塵淡淡地道:“你自己心裏有底,又何必問我。”
冷清寒一語不發,只是看着他,等他說下去。
“為什麽不說話?”楚落塵許久得不到回應,問她。
冷清寒揚眉,“我想聽你說,聽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楚落塵輕嘆一聲,道:“當真要我明說嗎?我不相信你會認為縱火與打劫錢莊一事真是南宮影所為。一來,他沒有那個心。二來,時間上他來不及部署準備。三來,若真是他做的,我想你也不會輕易讓他離去了。這就是說,真正的內奸尚潛伏在樓中。”
“縱使不是南宮影做的,那內奸也不見得還在樓中,不定早就離開了。”
“是嗎?寒兒,告訴我,若你是那內奸,有人為你一肩擔下所有罪行,使你看來毫無一絲嫌疑,你會走嗎?”楚落塵淡淡地反問。
怔了怔,冷清寒搖頭,“我的确不會。”
“寒兒,我知道你想息事寧人,任這件事過去,也相信你必定知道是誰讓南宮影甘心用自己為他脫罪,但你不可忘了,你是殘月樓的的樓主,擔的是樓中上下千餘人的生計,該防的還是要防,切不可讓私情蒙了雙眼。”楚落塵的語氣很平和,聽在冷清寒耳中,卻不啻當頭棒喝,心下一片沉重,她道:
“你說的不錯,我心中是已猜到是誰,但南宮影的離去,一半是因為我,另一半何嘗不是因為她?他為殘月樓盡心竭力了三年,如今的這點心願,我……我如何能不成全?”
楚落塵笑了,笑得很溫柔,“我很高興,寒兒,你越來越有人的情感,這很好,真的很好。我并沒有要你将那人如何,只是,防範于未然而已。”
心情稍稍好些,冷清寒道:“我明白,暫時也只能這樣了。我這就讓他們将秋水無傷布好,你也該回去歇息了。”
笑笑,楚落塵道:“我還不累,你自去吧,不必理會我,累了我自會回去歇息。”
“你真不回癡園?”冷清寒皺眉,終究,她還是放不下他的身子。
沒說什麽,楚落塵徑自起身,為她打開房門,清淺地淡笑。
冷清寒望了他一眼,轉身離去,看來她只有盡快處理好一切,盡快地回到他身邊。
目送她離去,楚落塵攤開一張宣紙,畫下秋水無傷第二第三階層的演變圖示以及出陣之法。也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完成一切,擡眸望去,卻發現冷清寒已在他對面坐着,不知已有多長時間了。他看看天色,午時已過。
“你什麽時候到的,我怎麽不知道?”楚落塵将畫好的東西給她,問道。
将圖紙收好,冷清寒道:“你會知道?一張紙,一支筆到了你手裏,你幾時還會知道外面的事情?”
淡淡一笑,楚落塵拉起她,“好了,寒兒,你數落夠了嗎?一同去癡園用膳如何?”
“用膳?”怪異地重複着,冷清寒一驚,“你從昨兒個晚上到現在什麽都沒吃。你真是……。”她接不下去,甩開他的手,緊緊咬住下唇。她居然沒有注意到這件事,居然就這樣任他餓着。而他自己,更是絲毫不懂得珍惜自己,照顧自己。
“寒兒。”楚落塵輕喚她。她卻始終不理不睬,僵直着身子,背對他。
嘆息一聲,楚落塵揉揉眉心,“你打算讓我連午膳也不必用了嗎?”
豁然轉身,冷清寒狠狠瞪了他一眼,摔門離去。
怔怔地望着她離去的身影,她突如其來的怒氣讓他措手不及。在他面前,她永遠那麽任性。楚落塵搖頭苦笑,都是被他慣出來的性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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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絮(2)
再次回到癡園,進入寝居,卻發現她早已坐着等他。桌上放着幾個精致的小菜以及兩碗清粥。并不是豐盛的滿漢全席,卻絕對可以讓人食欲大增。
柔和地笑笑,楚落塵在她對面坐下,“不生氣了?”
望望他,冷清寒咬了咬下唇,點頭,“吃飯。”
“好啊。一同吃吧。”他招呼她。幸好她不曾刁難他,擺上一桌雞鴨魚肉。
冷清寒只是靜靜地望着他,看他文文靜靜地吃着,心頭不期然地泛起溫暖的感覺。
楚落塵停下來,問她:“你看我做什麽?怎麽不吃?”
忽然笑起來,那抹笑讓她整個人都生動起來。
“你笑什麽?”縱使他喜歡看她笑,但這次,卻沒由來地感到她似乎笑得不懷好意。
“你不曾聽過秀色可餐嗎?看着你,我已經飽了。”微微帶着戲谑,冷清寒笑道。
“寒兒你……。”有些狼狽地望着她,楚落塵一時語塞,半晌,才抛出一句,“難怪我昨兒個沒吃什麽,卻不覺得餓。原來是看你看飽了。日後天天見着你,天天都不必吃了。”
忍不住臉紅,冷清寒輕輕踢他一下,低頭吃飯。望着她難得的小女兒嬌态,楚落塵輕輕一笑,不再鬧她,只是安靜為她布菜。
夜闌人靜,二條黑色的人影極快地翻入癡園,身手很是敏捷。兩名黑人乘着夜色悄然推開楚落塵寝居的檀木門,閃身進入。月光很朦胧,灑在楚落塵臉上,使他的睡顏安詳而平和。
黑衣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伸手便點向楚落塵周身三處大穴,就在她手指堪堪觸到他衣物之時,一陣異香襲來,不及閉氣,黑衣人一陣暈眩,跌倒在地,全身癱軟無力,回頭一望同伴,發現她的狀況與自己亦無差別,心下不禁大急,但異香卻越來越濃烈,她漸漸不支,終于昏睡過去。
待她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橫卧在一個大廳裏。大廳的燈光很有幽暗。給人陰森沉悶的感覺。她看見同伴伏卧在她身旁,還未醒來,她看見了同伴的臉,萍兒的臉,也可以說,是瑤光的臉。她一怔,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面龐。果然,他們不曾厚此薄彼,她的面巾也被挑下了,一張清麗卻媚态婉轉的臉暴露在空氣中,流露着“白骨妖姬”章素屹特有的妩媚風情。
大廳的上方巨匾,龍飛鳳舞地提着“地獄無門則己,有小人入。”
這裏是殘月樓刑堂——無陵軒。
冷清寒坐于上首,顏色森寒,無一絲表情。楚落塵庸懶地靠在她左首下方的楠木椅上,神色平靜而淡然,絲毫不為不為五陵軒中森冷的氣氛左右,天地十魔之中,地魔執學刑堂,坐在冷清寒右首下方。孫堯,辛無崖,顏含情,潘雄飛及天地十魔其于九人則各自散坐兩邊。刑堂四名司事待立一邊。
大廳之中,誰也沒有說話,充斥着的是令人窒息的沉悶與壓抑。剛醒轉時,章素屹還能保持慣有的媚态,但這會兒,卻已承受不住這種壓抑的氣氛,臉色蒼白起來,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麽不問話,卻讓她這樣忐忑驚駭地等。
一邊,瑤光也幽幽醒轉,眼見周圍竟是這等陣仗,一愣之下,臉上的血色立時褪盡,她長期蟄伏殘月樓,自然知道這裏是刑堂,更清楚殘月樓處置奸細的殘酷,特別是內奸。
冷清寒本就在等她們清醒。而今兩人均已恢複意識,于是,她冷冷地開口問道,“說吧,你們來自何處,受何人指使。”
她等了很久,卻沒有一個人開口。有些許不奈,冷清寒以指節扣擊坐椅扶手,指了指章素屹道,“你說。”
章素屹見她指名要自己作答,索性閉起眼眸,大有威武不能屈的姿态。
皺皺眉,冷清寒向四大司事颔了颔首。
四大司事會意,躬身應是。
其中一人行至章素屹身前,自靴中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在幽暗的燈光映照下泛着森森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