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絕望深處的女人

本以為自己即将莫名其妙地丢掉這條便宜小命的尹紅若此刻正跌坐在地上, 她幾乎是呈癡傻狀, 一雙眼透過如煙似幻的寒氣,直直瞪着眼前那龐大的“龍”。

或許, 那并不是龍,她在龍窟中所見的每一個龍都不是這般模樣!她從未見過那條龍會是通體漆黑如墨, 身似長蛇,僅有四足, 全身布滿暗色鱗片……最重要的是, 眼前這只“龍”竟是獨角的!

眼前的龐然大物就那麽靜靜地看着她,她便十分特別配合的陪它大眼瞪小眼, 瞪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驚叫道:“你……你你你……你是杞寒?”

“對。”

尹紅若此刻的表情變得更加驚訝,她清楚的分辨出了那從頭頂傳來的正是杞寒那低沉的聲音,不過比起之前, 他此刻的聲音多了幾分空靈,也多幾分悲涼之意。

杞寒幽幽嘆氣,不論是親人,族人, 或是眼前這個将他認作朋友的女人, 果然都不能接受這樣的他……

尹紅若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多驚訝一會兒,卻聽到了杞寒的嘆息,一時連忙回神,擡頭将那一臉驚訝換做了驚喜,道:“啧啧!原來你是蛟龍!那就代表你也是妖咯?原來我們是同類啊!”

“你……”杞寒驚訝于尹紅若的反應, 一時不知能說什麽,這下竟換他愣愣不語。

“剛才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殺我呢!”

“……”

“還是我們大妖族最霸氣呢!”尹紅若雙手撐地,一躍起身,幾步走到杞寒身前,小心翼翼地擡頭問道:“我第一次見到蛟龍呢!看起來很拉風啊!比血狼拉風呢!可以摸摸看嗎?”

“別鬧。”

尹紅若眼裏滿是祈求與期待:“一下!就一下!”

“……”

尹紅若見杞寒不再言語,便當他默認了,伸手撫上他那被鱗片覆蓋的側體,只覺指尖微涼,便貼着那些光滑的鱗片緩緩移動,最終移到了那大大地前爪旁。她看了許久,倏地擡起右手,将其一下抓在了掌心,随後突然開心地笑了起來:“你爪子一動不動的,好呆!”

“……”

“你會飛是吧!什麽時候能帶我也飛一次!”

“我的族人并不想看見我這個樣子,若有再機會離開這裏,我定帶你飛上雲霄,俯瞰天下。”

尹紅若笑了笑,道:“不了,我怕我會恐高呢!我現在只求以此承諾,換瞎子一雙眼。”

杞寒不語,尹紅若只覺眼前寒氣在那一瞬間猛漲,遮了她的眼。下一秒寒氣散去,那龐大的黑蛟已經消失不見,尹紅若呆呆地歪頭看着眼前的杞寒,她的右手此刻還緊緊抓着杞寒的手……

“咦!不好意思!”尹紅若驚訝的松開了手,吐了吐舌,明明都是一個杞寒,可她就是打心裏覺得拉着一條蛟龍的爪子,和拉着一個男人的手……感覺差距就是很大啊!

杞寒也不言語,只默默收回了手,轉身幾步走到牆邊,背靠着冰冷的牆壁坐下。

尹紅若疑惑地上前坐到了他的身旁,道:“這屋子又不是沒有椅子,為什麽要坐地上?不冷嗎?”這話才說完尹紅若就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她竟然可以天真到認為世代生活在這的龍族會怕冷!

杞寒側頭看了尹紅若許久,終是在尹紅若純澈目光地注視下緩緩開口道:“很久以前,她都這樣坐在地上,把我抱在她的雙腿上……那時真的覺得好冷,可現在想來,如果能一直在她身旁,再冷又如何……”

杞寒說,他的娘親是一個絕美女人。

說這話時,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複雜神情。

天生地養的尹紅若并不能讀懂這一瞬間集中于一雙瞳孔之上的複雜情緒,只覺得他的語氣不再像之前那樣淡漠,而是帶了幾分懷念以及不甘,隐隐透露凄然之意。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的世界就只有那個女人,她有着姣好的面容,卻沒有一副完整的身軀——她的一雙腿從膝蓋處開始,再往下便是什麽也沒有了,所以她終是靠着牆坐在地上。

其實再早一些時候,那個女人與他都被鎖在一個寂靜的小屋中,每天都會有人伺候她與他的飲食起居,她只每日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等着某一刻的到來。

每一天房門被推開之時,她都會強撐着身體坐起,一雙明亮的眼滿是期盼地看着門口,直到服侍她的人走進她的視線,她才微微嘆着氣,再一次回複初時呆滞地模樣,雙目無神。

他想,她定是在等一個人吧。

日子久了,那每日會被推開一次的門竟是再沒被推開過,僅是每隔一段日子會有衣食放在門口,而那個女人的目光便再沒明亮過。沒有人再照顧她,她也無法走下床,雖然她修為不低,短時間內不飲不食并不是不可能,可這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十來天,她依舊靜靜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言語。

他好奇地走上前,靜靜地看着她,眼中滿是疑惑。

她的面色幾乎蒼白如紙,她的雙瞳早已失去昔日的神采,此刻近距離看起來,她是那麽的瘦弱……

她還活着,卻同死了一樣……在寂靜地房間裏,兩人不停的心跳與呼吸幾乎成世上唯一的聲音,他一時不敢想象如果連這個女人都死了,他要如何面對這個寂靜到幾乎絕望的世界。

若一直這樣下去,那個女人遲早會死去,那樣的話,這裏就只剩他一人了。

于是他不得不做起了昔日那些進屋來的人所會做的事情,踮着腳尖喂她吃飯,爬上床去為她換衣,幫她蓋被……她一開始有一些驚訝,最後卻仍是淡漠地接受了這樣幫助。

突然有一天,那個女人突然開始拼命掙紮,太久沒有動過的身體在那一刻變得不聽使喚,一下啊狠狠跌坐在地上,驚醒了睡得本就不沉的他。

他驚訝地看着那女人一雙白皙的手死死抓在膝蓋處,一雙黑色眸子裏滿是絕望,過了許久,她抱頭痛哭起來。許是太久沒有說話,她的聲音沙啞而低沉,一聲又一聲,狠狠敲打着他的心。

他想,她應該是摔疼了,于是跳下床,上前輕輕拍着她瘦弱的肩膀。

女人擡頭滿面淚痕地看着他許久,痛苦道:“是我對不起你。”

“你活過來了?”他有些迷茫,再一次用生澀的話語地問道:“你很疼嗎?”

女人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只将他一下擁入懷中,那時的他還那麽小,小到她可以用自己無比瘦弱的懷抱将他緊緊守護……

“你是誰?”

她說:“我是你娘”

他說:“我來之前聽人說,我娘是罪人。”

她自嘲似地淡淡地笑了笑:“我是罪人。”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罪人。”

這是那一天,他第二次聽到她的哭聲,她輕輕哽咽着。那淚水一滴一滴打在她的手上,又滑落到他的後背,冷得有些刺骨,他卻什麽也沒說,只那麽靜靜地讓她将他抱着,靜靜地聽着她的哭聲,似一首凄美的樂曲。

而後的日子,他多次想将女人扶上床,卻怎麽也沒有那個力氣,害她一次又一次跌坐在地,一時心中無比愧疚,只能将被褥拖到地上,将她緊緊裹住。

時間一點點逝去,他也發現自己在漸漸長大,于是告訴那女人:“等我長高了,長大了,有足夠大的力氣時,一定把你抱上去。”

女人伸手摸着他的頭,溫柔地笑道:“嗯,我等你長大。”

“你真的叫罪人嗎?”

“當一個人被世界抛棄以後,便不再需要名字了。”

“有名字不好?”

女人眼中透着柔和的光芒,牽起他的小手,問道:“你想有一個名字嗎?”

“你給我取嗎?”

“當然,這是我欠你的。”女人笑了笑,沉思了片刻,開口道:“寒,就叫寒吧……”她無比認真地用手指在地上劃出一個“寒”字,道:“只有真正涼透的心才能不畏嚴寒,你說對嗎?”

他并不能理解女人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卻默默點頭,只因這個名字是她送的。

“可是我還是很怕冷呢,這裏真的好冷。”她的手不禁按上心口,苦笑起來:“這裏真的好冷……你怕嗎?一輩子留在這裏……”

“你和我一起嗎?”

她嘆道:“我這一生怕是都不能離開這裏了。”

“那我陪你。”

“我想讓你離開這裏。”

“那我一定要帶你一起出去。”

女人眉眼一彎,說不出地好看,雙眼中卻滿是哀傷,讓他看得有些愣愣失神,只覺那冰涼的手指輕輕撫過了他的臉頰。

“好嗎?”他問。

她柔聲回應道:“好,但是想出去,是要付出代價的,怕嗎?”

“不怕!”他知道,她想出去,想了很久很久,所以他一定要将她帶出去,不惜一切代價。

女人将他輕輕攬入懷中,不忍道:“會很疼……很疼很疼,真的不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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