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遍體鱗傷不言苦
那時的楓零做出了一件自私到幾乎瘋狂的事, 就是那一念之差, 毀了她的愛,毀了她的信仰, 徹底毀了那誤入岔路的一生。
她思考了許久,終是再杞言大婚之前來到了他的面前, 親手幫他試着喜服,心中五味陳雜……
“這些年來你未曾說過一次想要娶我, 我早該料到這一天, 只是多少有些不甘……”
“對不起,若你不介意, 剩下的五百年我會一直陪着你。”
她要的又豈是那五百年的相伴?她想要的只是一生一世長長久久, 若能如此,無名無分又如何?
“我只求能在此時此刻将這一切都交給你。”她神情堅定地走上前,在他面前将身上衣衫一件件褪去:“給我一個機會和理由, 讓我從此以後為你而生,為你而死。”
杞言并沒有做出阻止,只是沉默了許久,直到面前他所深愛的女子全身□□, 才皺眉道:“何必呢, 你可以預料到我們的未來。”
“不,我預料不到沒有你的未來,所能做到的只有握緊現在……”她擡頭靜靜地看着杞言,見他不言,便還想說點什麽, 只是話未出口,就發現自己已被擁入懷中,一個旋身被攬到了床上。
那時鼻尖相觸,楓零心亂如麻地看着杞言,也許那時的他也是心亂如麻的,只是時間過去那麽久,她已經記不清當日的他是何神情。她只記得,他在她的耳邊輕聲道着歉:“阿零,對不起。”
怎麽要說對不起呢?不顧一切的是她,執迷不悟的是她,在他婚前厚顏無恥前來獻身的不也是她嗎?她在體內暗暗運起一股不易察覺的靈力……伴着兩人身體交錯的纏綿,一絲絲流入杞言體內。
對不起……這是她最該說的。
随着纏綿的深入,她隐隐感覺到他體內那一股被寒氣包裹的靈力紊亂起來,那一刻,兩個本該彼此溫暖的人心中的涼意卻是越發濃烈。許是那一股怪異的靈力隐隐将二人的心緒牽引,無論是快感或是痛楚都不能讓他們忘記命運的無情。
楓零說,那時的她就像是撲火的飛蛾,明知道前路的炙熱會将自己焚毀,卻還是忍不住去追求那唯一的一絲溫暖。
她看了看眼前的杞寒,笑道:“我用了一種蛟族禁術,将他體內龍神之血的一半都引入了我的身體,并将我體內蛟血注入他的體內,當他察覺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他想要将體內蛟血排盡,至少需要五百年,他又怎能去為龍族生下一個身攜蛟族血液的下一任‘龍神’?”
當一切成為定局之時,她只能低頭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再多的對不起,也抵不過數百族人的命。
她的愛太貴了,他實在要不起,所以她只能以一生來贖一場無法将傷害挽回的罪。
看着杞寒三分疑惑的眼神,她又自顧自的說道:“這樣,他便再無法拯救龍族……可是,我救了他,他卻從此将我恨之入骨。”
——我以自己多年來的修為剔除了身上的鱗片,換一副無暇的身軀。
——我把自己全部的勇氣投入一望無邊的茫茫白雪,換一生無悔的相随。
——我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作為這場愛的賭注,最終換回的卻只有一場永無止境的夢魇。
鎖她妖力,廢她雙腿,囚她一生……這就是楓零用那不顧一切的愛從杞言身上換到的回報。
“是他把你傷成這樣的?我要怎麽為你報仇?”
“剩下一半龍神之血就在你體內,我需要用它來沖開杞言在我體內設下的封印,再為你施法剔除身上黑鱗……然後以下一任龍神的身份,回到他面前。”
“我可以嗎?”
楓零溫柔地笑道:“如果你都不可以,我還能依靠誰?別怕,伸出手來,緩緩引導你體內的靈力,讓它融入我的掌心。”
杞寒将手伸出,楓零将其捧在手中,那一陣微弱的靈光緩緩進入她掌心,受着她意念地牽引,一絲絲融入她體內:“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松手。”
杞寒認真地點點頭,只覺自己體內的血液仿佛燃燒起來,并開始不停地四竄,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覺得自己仿佛要被這股來自體內的力量撕裂,痛苦地顫抖起來,卻死死抓住楓零,不曾想過松手。
楓零受到了封印,體內沒有一絲靈力,如果在這個時候松手,她會怎麽樣?那股力量一定會将她撕碎,這是他所不能允許的……他不準任何人再傷害這個女人,包括他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只知每分每秒都是無盡的煎熬,血液在兩人體內循環交替,楓零終将體內封印打破,一股強大的靈力瞬間從她體內湧出,将身前的孩子彈開數米遠,狠狠撞在冰牆之上。她在聽到那一聲沉悶地沖撞聲後驚訝地借助靈力懸浮到杞寒身旁将他抱入懷中,滿載哀愁的眼中盡是憐惜,輕輕拂去他嘴角的血跡。
“你可以走動了……不用等我長大了……”
“娘還是想看着你一天天長大。”楓零見杞寒昏迷在自己懷中,只覺雙眼在瞬間變得模糊,看着他因疼痛而沉閉上的雙眼,不禁有一絲心痛……是承受不住鮮血在體內順逆流轉的痛楚,還是被她體內湧出的那股靈力所震傷?
她微微皺眉,終是将靈力聚于指尖,撫上他痛苦的睡顏,看着那爬上側臉的黑鱗許久,終是下定決心狠狠扣上一片,連帶着血肉一齊扯下,已經昏睡去的孩子再一次被疼醒,望向她時那雙眼中所帶的痛苦與驚詫将她狠狠刺傷。
“你必須承受,只有這樣,才能被整個龍族接受。”這是她當日為了與杞言在一起,所承受過的痛。她曾親手将身上鱗片一一剝落,自是知道期間所需承受怎樣的苦痛,那可是蛟族與生俱來的護體黑鱗,與血肉緊緊相連,将其剝離,就相當于一寸寸剝去皮膚。若非無路可走,她又怎願親手讓自己的兒子再來承受一次這種徹骨疼痛……
“他們會接受你嗎?”努力在巨疼下保持着清醒的他強忍着眼中打轉的淚水說出了這麽一個疑問。
楓零愣了愣,苦澀地笑了起來,口中卻說道:“當然,你是我的驕傲。若你能被他們接受,我自然也能……”
“我不怕疼,你繼續吧。”
杞寒說到此處,忽覺手背上覆了一層溫熱,只見尹紅若緊緊捂着他有些冰涼的手,神色中滿是關懷。
掌心所觸及的白淨肌膚之上本該覆滿堅硬的蛟鱗,卻不知他承受了多少的痛苦才能換得這副與常人無異的模樣,她從未想到這一半的蛟族血統竟讓他承受過這樣的苦痛。
然而,她很清楚,這場發生在那寂靜小屋中的噩夢并未就此結束。
剝落鱗片的痛對于幾乎從未經過修煉過,且年歲尚小的杞寒來說幾乎是無法承受的。他雖記不清自己究竟有多少次被痛暈過去,又有多少次再被疼醒過來,卻仍清晰記得那時楓零眼中的神色有多痛苦,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痛,痛入骨髓,痛入生命。
多不忍、多掙紮、多無助,她都不能停下這雙沾滿鮮血的手。
當她被抛棄之時就想過在這裏靜默無聲的死去,卻不料自己還是活了下來,且與這個差些就被全世界所抛棄的孩子相依相伴,一步步走到了此時此刻。她可以不為自己着想,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這個孩子這樣過活一生,事到如今,除了這麽做,确實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将全身鱗片剝落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癱在了床上,原來遍體鱗傷也不過如此。
楓零一直守在他的身旁,每天都将他體內的蛟血抽出幾分,再以自己的靈力一絲絲注入他的體內。在注入體內的靈力相助下,他只覺每一處傷口皆是又痛又癢,可只動了動手臂便被楓零按住,柔聲道:“不能碰,不能留下疤痕。”
每一道疤都會成為他曾是蛟族的罪證,他必須是真龍,必須是下一任龍神。
時間一日日的過去,楓零欣喜的看着他身上的血肉一天天長好,嶄新而又完美。當剔去了那片片黑鱗,重生的肌膚覆蓋了之前的血肉模糊之後,她這才驚覺這個孩子與那人有七分相像,這樣的相似,竟是有些刺痛了她的眼。
她本以為自己會将杞言恨之入骨,卻不料這麽多年過去後還是不能放下……究竟是讓這個孩子自由,還是讓他自由……
她本以為自己這一生或愛或恨或癡或怨,唯獨沒有悔……卻不料自己還是悔了,悔自己生下了這個孩子,讓他成為了這份愛的犧牲品。
“小寒。”
她輕聲喚着他的名字,卻沒有得到言語上的回應,只有那一雙碧綠的眼靜靜望着她。
她說:“下一次天劫,你去代替他,好嗎?”
他愣了愣,說:“好。”
她的話,他從來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