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将離的記憶裏,是像惡鬼一般,死死糾纏着自己的毆打、惡意和陷害。

“五靈根,還妄圖做淩潇仙子的弟子,真是髒了仙子的門庭!”

“所以,淩潇仙子根本不願意管教他,一定是他用了肮髒下作的手段,才讓仙子不得不收他為徒的!”

“明明周師兄天賦最好,修煉勤勉,卻讓你搶占了先機!”

“你還配修煉?滾去山下,種仙子的靈植田去!”

那是他剛入門派的時候,年方十四歲。他已經過了少年人入門仙道最好的時間了。

但是別無他法。他生來便沒有父母,是被一個無兒無女的寡婦收養的。養到他六歲,寡婦便死了。

他被鄉裏人視為克父克母的妖孽,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故而他只得一路行乞,艱難度日。直到他流浪到了清玄宗,恰逢宗門開門招收弟子,他才有幸進入宗門,有機會修煉。

他頂着沉重的壓制,步履維艱地走完了九千九百級雲梯,又在毫無靈力的情況下,從兇險的秘境中掙紮出來。

但是,座上的仙人們在看到他的時候,神情怪異。

秦将離不知何為純陽之體,也不知何為五靈根。他只知道,通過考核、進入內門的弟子寥寥,仙人們争相将他們納入門下,可唯獨到了自己這裏,掌門問了三遍,仍舊四座一片寂靜。

所有人都打量着他,沒一個人願意收下他。

“五靈根,純陽之體?”就在這時,那仙子的聲音宛如天籁,融化了堅冰。她輕笑着道。“真是有趣。反正我膝下尚沒有親傳弟子,這孩子便入我的門吧。”

正因為她輕飄飄的一句話,秦将離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他人豔羨、妒忌的目光。

仙霧缭繞的宗門,巍峨莊嚴的宮殿,溫柔恬靜的師尊,秦将離像是做夢一般,被那位仙子一把從煉獄拉入了天堂。

但從那一日起,他的師尊再沒有正眼瞧過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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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将他丢給一命外門弟子照看,他進入山門的第一天,便被一衆煉氣、築基的弟子圍毆了一頓。

仙門中的人,打人都比凡人疼多了。

秦将離自幼便是天生的喪家之犬,十幾年下來不知挨了多少打,早就在世人的惡意之中變得麻木了。但是,這一夜,他仍舊窩在外門的柴房裏,捂着自己身上的傷處,無聲地掉了一夜的眼淚。

一定是仙子太忙了。他心道。不然,她為什麽會不管我呢?

自這一日起,原本由外門弟子們負責的靈田,全都交給了他一個人。

他白日裏在田裏照顧靈植,夜裏便悄悄地在柴房裏修煉。他用的是宗門內弟子人手一份的入門秘籍,獨自摸索着,一句一句地學。

純陽之體為天地精粹之凝結,但五靈根卻是相克而生,靈力進入如石沉大海,難起波瀾。

他花了五年,才勉強築基。

結果,在他終于築基成功,從凡人的行列中正式步入仙門的時候——

那個周姓師兄,偷走了他養母死前留給他的那塊玉。

那玉是最劣等的玉種,紋路駁雜,小小的一塊。這是他那個養母當姑娘時留下的嫁妝,此後她身上的細軟全都變賣光了,唯獨剩下這一塊玉。

“那麽個破爛,就你當個寶貝。”那人笑着說。“師兄好心,替你将它處理掉了。”

周圍弟子跟着一起哄笑了起來。

“你可是淩潇仙子的‘親傳弟子’。”旁邊一個弟子陰陽怪氣地幫腔道。“你若想要玉,找仙子要一塊去呗!”

“仙子才不會給他!仙子躲他都來不及呢!”

秦将離當時紅着眼,渾身顫抖,盯着面前這群人。

他們一個個披着仙家弟子清朗出塵的外皮,可骨子裏,全是張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淩潇仙子會搭理他?”那周姓師兄哼笑了一聲,道。“克父克母的小雜種?聽說你還把養你的凡人也克死了,是不是?”

“快從仙子門下滾出去吧!”

那周姓師兄兩步上前,一把将他踹倒在地。

“怎麽,師兄幫你砸了這麽個破爛,還不快謝恩?”

秦将離只覺得,自己神智都模糊了。

他像只發了瘋的狗崽子,從地上竄起來,撲到了那師兄身上。他只知如何将天地靈氣收于經脈,卻從沒人教他如何運轉。

他攜着體內那同他的情緒一起變得瘋狂暴虐的靈力,憑着自己的本能,同那個師兄厮打起來。

慘叫聲、靈力與肉體的擊打碰撞、翻湧的怒意和悲憤,以及……那濺了他滿身滿臉的滾燙的鮮血……

……

秦将離頓時從夢中驚醒。

他一睜眼,滿身冷汗,手腳冰涼。他眼前是精致華美、層層疊疊的白紗帳頂,周圍清香缭繞,一派寧靜安然。

居然……時隔這麽久,經歷了無數次,還會因那麽久遠的、經歷過無數次,早就應該習以為常了的陳年往事而痛徹心扉。

秦将離在心底冷笑了一聲。

就在這時,他耳畔傳來了一道輕柔甜美、但隐隐帶着些陌生的別扭和冷硬的聲音。

“你怎麽了?”

淩霄站在床邊,皺眉看着床榻上那滿頭冷汗、面色慘白的秦将離。

秦将離的眼神,一時間讓淩霄有些恍惚。

客觀來說,他前世從出生時起,便不曉得什麽民間疾苦。他出身仙門世家,自幼便是曠世奇才、是全宗門乃至全天下的标杆。

他心高氣傲,從記事起,便是心懷将天下踏于足下的抱負和氣度。

他從沒見過秦将離睜眼那一瞬間時的眼神。

驚恐、冰冷、仇恨、不甘,以及被強行踏入污泥中,那不情不願的自怨自艾,這麽多複雜的情緒糅在一起。

糅在這麽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眼裏。

淩霄心底隐約泛起了一點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不舒服。

秦将離擡眼看向他,低聲道:“師尊。”說着便要起身。

淩霄擡手按住了他,聲音清冷:“傷還沒好,躺着吧。”

說着,他将方才在掌心掂弄把玩的那顆小玩意遞到了秦将離面前:“看看,是不是你的?”

雪白修長、如上等美玉一般精致的手上,托着一塊光芒晦暗粗糙的劣等玉石。

秦将離瞳孔驟縮,面上流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

這玉……為什麽會在他的手裏?

淩霄見他像個找着家了的小動物一般,一聲不吭地緊緊盯着那塊玉的模樣,清咳了一聲,壓着聲音中的情緒,平靜涼薄地開口道:“你不同我說前因後果,我便自己去查了。”

他說道:“這是在周充房前的地上找着的。當時已然摔碎了,我将它複原了來,便是這個模樣。”

原劇情對這件事一筆帶過,沒說前因後果;那外門弟子們又口徑一致,只說他是為了私人恩怨。

若不是問到門口那幾塊碎玉時,那些弟子沒什麽城府,面色都變得驚恐,他還不知道這些玩意的重要。

如今看來,果然是面前這一聲不吭的小子的。

淩霄将那玉放進他冰涼的掌心中,冷聲道:“前因後果為師都查明了,本就不是你的過錯,那人本就該死,你就算有錯,也是錯在手下留情,沒将他打死。”

秦将離擡頭看向他。

說到這兒,淩霄補充道:“若是不懂如何才能将人打死,日後為師教你。”

話說出口,他才發覺不妥,連忙止住了這個話題。

秦将離心下一滞。

那個那般愛惜羽毛的淩潇……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越來越不認識面前這人了。

淩霄組織着語言,動用了自己為數不多的全部耐心,接着對秦将離說道:“今日罰你,是因為你叫那東西為師兄。我座下親傳唯你一人,你哪來的師兄?你妄自菲薄,就是在折我的顏面。”

秦将離手裏握着那塊玉,默默聽着。

他知道,他現在這樣的想法是不應該的。面前此人,心機至深,如今不過施舍自己一點小恩小惠,恐怕是想用這種方式,将自己套牢在她的身邊。

但是……秦将離真的忍不住。

他經歷了無數次重生,同一條絕路,走了無數遍。

沒有哪一次像這樣,感受到這種直白的關切。從沒有一個人真心實意地對他好過,從沒有人給他過溫情,就算是像今日這樣隐晦而不易察覺的,都沒有。

他承認,面前這個人拿捏人心的本事,實在是出神入化。

就連他這樣,被對方傷害過千萬次的、從煉獄中爬出的惡鬼,此時聽到他這別扭的關切之語,看着他面上不似作僞的表情,都忍不住地……

忍不住地覺得,他同以前的千千萬萬個他,都是不一樣的。

他居然有本事,讓自己即使懷揣着全部仇恨,都忍不住想信任他。

秦将離看着他,目光一時有些迷茫。

許是人生來就是趨光向暖的,和撞火而死的飛蛾沒什麽區別。

他這神情,落在淩霄眼中,頓時又讓他心生無力,恨不得把他吊起來打一頓。

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

分明就是個傻子!!

淩霄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勸說自己道:算了,教徒育人,并非一朝一夕,不可急于求成。

他道:“該說的都同你說了,好好養傷,不要耽誤修煉。”

說完,他轉身便要出去。

走到一半,他又停了下來,随手扯下身上那塊潔白的靈玉,擡手一抛,落到秦将離手邊。

“拿去。”他垂眼,神情倨傲地俯視着他,道。“不過一塊玉,你為我座下弟子,這些身外之物要多少有多少,沒什麽可寶貝的。”

作者有話要說:  在秦将離暗中觀察,內心戲爆炸的時候——

淩霄:這小子反應這麽慢,是個傻子吧?

在秦将離因為被原主忽略、且自身體質特殊而修煉緩慢的時候——

淩霄:這人怎麽這麽愚鈍?修煉這麽費勁的嗎?

秦将離少時真愛之物被人摔碎的時候——

淩霄:一塊破玉,這小子真是窮瘋了。

果真,龍傲天和反派的腦回路是不一樣的。

——

沉迷橙光游戲不可自拔甚至忘記更新嗚嗚嗚

你們不要催我惹,在玩游戲的間隙碼字(……)很辛苦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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