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丹師（一）

小閣旁虬枝錯節的古樹上爬滿了橙黃色的淩霄花，微風拂過，有三兩朵落下地來，廊下挂着的一排鈴铛随着來人推門的動作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托着竹盤走到盤腿坐于長案後的老人跟前，也屈膝盤腿坐下，将竹盤放在了長案上，竹盤內十多粒烏褐色的丹藥随着他的動作，滾了幾滾。

男子低聲道，“爺爺，這是我新得的一爐固生丹，請您過目。”

老人逐一看過，又将丹藥放入一只朝天張嘴的金銅色蟾蜍口中，片刻後，蟾蜍的身上，亮起了六個金錢斑，老人點頭，“如我所想，你這一爐固生丹的品級，基本都是六階上下。”

男子有些期待的擡眼望着老人，老人嘆氣，回身在架子上拿過來一個紫皮葫蘆，從葫蘆裏倒出一枚外形差不多的丹藥，放入品丹蟾口中，很快，蟾蜍的身上亮起了九個金錢斑。

老人嘆道，“這是元征幾日前拿來的固生丹，一爐，有三十多枚。”

男子連連搖頭，“我不信，這不可能，他幾個月前才開始煉丹，我卻從小苦修，他怎麽可能煉出九階丹藥？”

老人又嘆道，“世人道，心火一點即成丹，在丹師界，天賦比你再多的努力都來得重要。元律，你的水平在同輩丹師中确實已屬不俗，但比起元征，你該服氣了。”

季元律跳起了身來，“爺爺，我起早貪黑辨草藥背丹經，為煉出心火在三九寒冬長潛于冰下，就一句天賦不如他，就否認我所有的努力，你讓我如何能服氣？”

“可你就算不服氣又能如何，元律，世人所看見的，只有丹藥，沒有人會在乎你曾經付出了多少。”季無病伸手撥過長案上的丹藥，“過幾日，我就會正式對外宣布，立元征為四季堂的繼承人。”

然而這天下午，一封金字請帖打亂了季無病的計劃。

季無病召集四季堂所有丹師齊聚，當着衆人的面打開了金字帖，屬于帝階武者獨有的威壓撲面而來，有幾個丹師沒抗住雙膝跪地，好半晌，威壓散去，季無病才道，“潛龍淵發來的請帖，廣邀三星以上丹師堂，于六月初八前，前往潛龍淵。”

“元征、元律、元循、子唐、言吉随我前往潛龍淵。” 季無病點了四季堂最有天賦的幾個年輕丹師，又将四季堂交給二弟季無垢暫理，“無垢，我不在的時候，四季堂由你做主。”

逐一交代完，季無垢問道，“大哥，不知道潛龍淵邀這麽多丹師齊聚，所為何事？”

季無病道，“潛龍帝尊獨女沖武者階失敗，經脈阻斷，武氣盡失，潛龍淵的丹師束手無策。”

武者一至九階之上，有玄、王、帝、聖四階，玄階稱半王，王階稱王駕，帝階稱帝尊，聖階稱至聖，丹藥品級随武者而定，九階武者服用九階以下丹藥基本無效，因而高階丹藥，千金難求。

世間無至聖，帝尊已是最強的武者，此番若能為潛龍帝尊獨女煉制出對症的丹藥，得帝尊青眼，足以讓任何一個丹師平步青雲，讓他所在的丹師堂聲名大噪。

季無病看了季元征一眼，眼中滿是欣慰，他活了這麽大半輩子，也算得上是丹師界元老之輩，從來沒有見過哪一個後輩，有元征的天賦，武者身上千奇百怪的疑難雜症到他手裏便成了輕易之舉，都能煉出相應的丹藥來。此番潛龍淵之行，在季無病心裏，季元征無疑是最有希望能為潛龍帝尊獨女煉制出丹藥的丹師。

季元律注意到了季無病的眼神，氣得嘴裏直哼哼。衆人散去後，向來與他交好的陸言吉勸他莫要意氣用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師祖肯定會将四季堂交給季元征，你與他作對，對你沒有好處。”

季元律怒道，“如果季元征真的繼承四季堂，我就出去自立門戶。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葆春堂。”

陸言吉：“…你可真是未雨綢缪，還葆春堂，葆春作何解釋？”

季元律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四季堂沒了我季元律，哼，從此四季再無春。”

不遠處，季元征摸着胸口的蓮花玉佩，聽到了季元律的最後一句話，他不屑地輕笑了一聲，低聲自語，“四季堂只要有我季元征就只會四季長春，要你季元律有何用？”你從小得到的已經夠多了，元字輩裏最有天賦的子弟，爺爺最滿意的孫子，四季堂既定的繼承人，真是可惜了，自從他得到這塊空間玉佩的那一天起，這一切，就都是他季元征的了。

空間裏的靈草，就算用凡火，都能煉出九階以上的丹藥，煉丹時加入一滴靈泉，就足以化解所有武者身上的疑難雜症。就算從小就被認為沒有成為丹師的天賦又如何，就算沒有心火又如何，你們這些人畢生追求的成就，他在瞬間就可以做到。

“你再努力又如何？”季元征看着季元律遠去的背影，喃喃道，“一切都會是我的。”

季無病說三日後啓程前往潛龍淵，季元律收拾好細軟，掏出了他的聚火小鼎，備齊藥材，很快進入了入定狀态，丹田之中，燃起一捧幽藍色的心火，心火蔓延，将他和小鼎都籠罩其中，藥材在心火煅燒下慢慢化水、凝丹。

三個時辰後，心火熄滅，小鼎中，有十多枚黑中帶紫的丹藥，季元律将其中一枚放入品丹蟾口中，亮起的又是六個金錢斑，他不死心的一枚枚放下去，結果除了有一枚亮起七個金錢斑，其他都是六個金錢斑。季元律嘆氣，六階益氣丹，最高不過七階，他的丹師品級，也不會超過七階。

丹師的品級有兩種劃分，一種随丹藥，以丹師能煉出的最高階丹藥為上限，最高能煉出九階丹藥的丹師即為九階丹師。另一種，則看心火，能否修出心火昭示着丹師能否有大成，以凡火煉丹的丹師是煉不出高階丹藥的，無色心火為最上境界，其下還有白、幽藍、水藍、赤、橙黃、淺黃色心火六境界。不過丹師煉丹往往是在私密空間進行，許多丹師對藥材的使用、配比，煉丹的時間、步驟都有各自的心得，這都是不能外傳的秘方，心火顏色自然也不廣為外人所知，相比起來，還是煉出的丹藥品級更為直觀，所以在對丹師的劃分上，也是第一種更廣為使用。

季元律的心火境界以他的年齡來說已屬罕見，但不知為何，他總是煉不出更高階的丹藥來。

三日後，季無病帶着他四季堂內最有天賦的五位年輕丹師，踏上了前往潛龍淵的路。

四季堂是三星丹師堂，這也是丹師堂的一個分水嶺，就如數量龐大且良莠不齊的一、二星丹師堂尚沒有資格接到潛龍帝尊的請帖，能煉出九階以上丹藥的丹師堂，才可以得到三星資格。能煉出玄、王階丹藥，且起碼五位以上丹師可煉出九階丹藥，可得四星；能煉出帝階丹藥，且五位以上丹師可煉出玄、王階丹藥，可得五星；六星丹師堂，自要有聖階丹藥，然而世上無至聖，也無聖階丹師或是六星丹師堂。

越是臨近潛龍淵，就見到越來越多其他丹師堂的丹師，除了丹師，居然還有不少高階武者。潛龍帝尊就這麽一個獨女，他除了廣邀丹師堂，還給許多高階武者發了請帖，希冀有人見多識廣或是有類似經歷，能有解決辦法。這其中，不乏與潛龍帝尊相熟的武者，從他們口中可以得知，這位潛龍帝尊的獨女名白禦岚，與潛龍帝尊白之問一樣，是天生的武體，天賦比之潛龍帝尊有過之而無不及，年不過雙十，已是九階武者，沖玄階時出了岔子，此時武氣盡失，有如普通人。

武者好鬥，這些平常見不着面的高階武者一碰頭，除了寒暄，更重要的是要先武鬥一場，這種時候，依附于高階武者的丹師堂也會明裏暗裏鬥上一鬥。丹師堂為武者提供丹藥，武者庇護丹師堂，這也是為什麽帝階武者一張帖，所有丹師堂莫不趨之若鹜，誰都知道，此番若有丹師堂能治愈潛龍帝尊獨女，就算煉不出帝階丹藥，日後，也定會受到潛龍帝尊庇護。

為免有人作弊，丹鬥是需要在衆目睽睽之下煉丹的，所以會有一些丹師不願意，季元律倒是挺樂意和人丹鬥的，他向來認為丹師最重要的修行在于錘煉心火，對藥材的使用都是按丹經所行，沒有什麽特別的研究也不怕被人偷學。

可季元征不同，他沒有心火，煉出高階丹藥全靠空間裏的靈泉和用靈泉種出來的草藥，不能被人發現空間的秘密就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煉丹，所以在半路上，他就以身體不适為由，每次到了落腳暫歇的地方，就躲在房裏不出來。好在這裏不願意丹鬥的丹師并不在少數，為了保護許多丹師的秘方心得，丹師可以拒絕在其他人面前煉丹，這也是在丹師界約定俗成的規矩。

季元律這兩天與人丹鬥，連勝了三場，周圍人談論間便會提起四季堂有個天賦上佳的丹師，年紀輕輕便煉出了幽藍心火，前途無量雲雲。季元征聽到後心內冷笑不已，這天用過晚飯他就将自己關進了房裏，一個時辰後他又推門出來，手中托着幾枚丹藥。

潛龍淵已經越來越近了，這客棧裏住的幾乎都是前去潛龍淵的武者和丹師，此刻天色尚不算晚，衆人都聚在堂內談天說地，季元征托着丹藥走到季無病和四季堂其他人跟前，掏出品丹蟾放入丹藥，周圍許多人都看了過來。

“八個、九個…九階丹藥，哦不對，第十個金錢斑亮了。”周圍有人數着金錢斑道，但很快，第十一個金錢斑亮起。品丹蟾的身上，最終亮起了十一個金錢斑，季無病倒抽一口冷氣，王階丹藥，連他都煉不出的王階丹藥。

“如此年輕的王階丹師，季老，你四季堂前途無量啊。”有與季無病相熟的丹師看着季元征滿是欣羨，季無病口中客套哪裏哪裏，笑容卻也是止不住了，他當然知道季元征天賦高，但沒想到竟高到這個地步。

季元征站在人群中，享受着恭維誇贊，和所有或欣羨或嫉妒的視線，居高臨下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季元律身上，看吧，贏個幾場丹鬥又能怎樣，只要有我季元征在的地方，你季元律，就什麽都不是。

等到了潛龍淵，他很快就會以靈泉煉出可以治愈潛龍帝尊獨女的丹藥，女武者找丹師成親再尋常不過，像他這樣的天才丹師，世上都再沒有第二個，這位帝尊獨女，想來也不會這麽不識貨。

即将沖上玄階的年輕女武者，天賦驚人又是帝尊獨女，背後有整個潛龍淵，顯然沒有比她更好的選擇了。整個潛龍淵，早晚都将歸他所有，到時，你季元律，不過是他眼前一個跳梁小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