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殺意
這個年關,對吳家來說有些難過。可外人知道的是,吳二爺在年前騎馬摔了,傷了筋骨,得卧床休養,且看李府日日派人往來送珍貴的成藥就曉得了。
唉,攤上個好泰山就是他娘的不一樣啊,二爺的這位未來媳婦兒的舅舅在臘月二十九入了閣,權傾朝野。據說這位閣老舅舅最是疼愛李小姐,把她真真當成顆明珠來寵,那麽愛屋及烏,二爺以後定會飛黃騰達。
漸漸的,大家好像忘了去年有個叫鳳鳳的女人慘死在吳家大門口,只知道這位吳二爺以後會做官,而且是大官,誰也不敢再叫他明珠小相兒,有些人甚至在路過吳家的時候,都會特意作揖打躬,表示尊敬。
正月初九,天比往日暖和了許多,連日來的炮仗聲将牆角的雪生生給震融化了,少了許多殘冬的詩意,可惜。
沈晚冬斜倚在門框上,瞧着正在院中古井旁洗衣裳的春杏發呆。
那晚的事過後,老頭子出奇的安靜,哼,這老東西鬼的很,想必心裏在想狠招兒,把她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鄉下養胎吧。也是,她懷的是吳家親骨肉,老東西就算再恨她,總礙不着孫子什麽事。
想到這兒,沈晚冬不屑地笑了笑。
當初她和二爺同過房後,就提出一起走。二爺當時猶豫着,說是要準備過日子的銀錢,先不急。後來她有了身子,本以為走到了這步,這男人肯定會下決心吧。誰知他還是猶豫着,說是要給她先偷偷置辦一處地方,讓她暫且住着,等他将裏外的事都辦妥當後,就帶她走。
呵,真把她當三歲小孩兒哄了。
她心裏明白,二爺就是還撂不下那條黃金做成的裙帶,想要家裏供着一個母夜叉,外面再偷偷養着一個紅顏知己。鳳鳳當時烈性,受不下裏外這口氣,吊死在了家門口。而她自然也不願一輩子見不得人,其實她根本就是被老頭子強行诓逼進吳家的,憑什麽還要被這對父子欺壓?
大不了,魚死網破,誰都別好過。
一陣涼風吹過,沈晚冬凍地打了個哆嗦,她舔了舔發幹的唇,瞧着不遠處罵罵咧咧洗衣裳的春杏,心裏又有了主意。
春杏自上次挨打到如今,已經過了十多日,臉上的傷基本好了,敷上粉就完全看不出了。因過年前後下着雪,沒法晾,今兒輪着好天,就趕忙拿出來洗。
“下作的娼婦,怎麽不去死!”春杏小聲咒罵着,手指輕輕撫着臉頰上那條還未好透的血口子,低頭在水盆裏照,她越想越恨,解氣似得将已經擰幹的衣裳往水盆裏一慣,激起了串水花。
“自己個兒做了那些下流沒臉面的事,還連累我被老爺打,真是個蛇蠍心腸的臭婊.子。”
罵到這兒,春杏手伸進貼身小衣裏,掏出一只小小的玉蟬,大拇指來回撫摸,她的眼忽然泛濕了,小嘴兒抿住,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溫柔呢喃:“她到底哪兒好,怎麽就把你給迷成這樣,你,你為何從來不正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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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
沈晚冬淡淡一笑,擡步慢悠悠地往院中走去。她裝作什麽都沒聽到,兩眼瞧着那晶瑩剔透的玉蟬,故作驚喜:
“呦,你哪兒找見的,丢了有一個多月了吧。我就不明白了,這小玩意兒有什麽好的,怎麽二爺就那麽在意呢。”
春杏的臉和耳根子登時就熱了,她立馬站起來,眼睛慌亂地亂瞟,并沒回沈晚冬的話中話,而是下意識笑問道:“您這會子不是應該在歇午覺麽,怎麽出來了?您,什麽時候站在我後頭的。”
“就剛剛。”
瞧見春杏松了口氣的蠢樣,沈晚冬笑了笑,不動聲色的将玉蟬從春杏手裏抽走,緊接着把春杏拉進屋子。
屋裏暖和,蘭花香氣熏得恰到好處,讓人身心輕松。
沈晚冬從錦盒內拿出只繡了牡丹花的錦袋,從裏面倒出一封細絲雪花銀和一條珍珠手串,塞進春杏手裏。她輕拍着春杏的手,揣摩着這丫頭一絲一毫的微末神情,說道:
“你知道的,老爺平日裏常說要節儉。這三兩多銀子,我也是攢了好久才攢下的,至于這條手串,就算是我賀你嫁進吳家的禮物。”
果然,春杏聽見嫁進吳家幾個字,臉更紅了些,嘴角浮起抹羞澀的笑,不知道想到了哪個風流俊俏的男人,咬着唇嗔怪:“大奶奶休要打趣我了。”
“沒有诓你。”沈晚冬心裏發笑,但面上瞧着似有愧色,別過頭,嘆道:“原是我對不起你,之前我也提過,擡舉你給二爺當姨娘。可老爺因着我的事,遷怒到你,說是要把你配給後廚的麻臉趙大。等我走後,怕是就照拂不到你了,待會兒把櫃子打開,你去挑幾件衣裳,對了,我還有塊好料子,”
“趙大?怎麽是他!”春杏鼻尖急的冒出了汗,看上去憤怒極了,可目中還有幾分慌亂和害怕。也是,那個麻臉趙四是出了名的爛酒鬼,獐頭鼠目,最愛找女人鬼混,因是吳家的遠方親戚,所以老頭子對此人的惡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春杏呼吸急促,忽然像想到了什麽,一把抓住沈晚冬的手,湊近了,緊張問道:“大奶奶,您方才說要走,可是和二爺……”私奔?
“沒有啊,你幾時聽見我要走的。”沈晚冬立馬否認,心虛似得別過臉,磕磕巴巴道:“你,你休要瞎說,若是叫老爺知道了,又是一場是非。”
“我也是亂說,您別多心。”
春杏将銀子和珍珠手串收到荷包裏,用下巴努了努外頭,笑道:“衣裳還在水盆裏泡着,待會兒太陽背過山去,就沒法晾裏。您也別到處走動,顧着自個兒的身子些。”
這話可真動聽。
整個下午,沈晚冬都在悄悄盯着春杏的一舉一動。在用過晚飯後,這丫頭以燈油好像快沒了,得去打一些為由頭,趁着夜色急匆匆出去了。沈晚冬當然知道她去哪兒了,自然是尋李明珠報信兒了。
春杏不傻,知道那趙大是什麽貨色,更知道凡事只要是主子決定的,她一個丫頭根本沒有更改的權利。所以只有向李明珠表忠心,才有一絲自救的可能。
是啊,或許也只有這樣,才能逼迫二爺盡早下決斷。
沈晚冬摸了下肚子,趕忙開始收拾細軟。那些重的自然是帶不走的,好在這幾年值錢的首飾攢下不少,日後拆了上面的珠玉變賣,也能換些銀錢。不怕,她自小能讀會寫,又做的一手好秀活兒,二爺身上也有力氣,出去後怎麽都餓不死。
往後的日子肯定比不得在吳家,但至少舒心自在。
收拾好包袱後,沈晚冬忙往出走,她決定了,她先走,住進客棧後找個小孩子給二爺送信,只要二爺來找她,就不愁帶不走這男人。哼,李明珠從春杏那兒知道她懷孕,定是要來大鬧一場的。二爺早都受夠了這女人的氣,肯定會走的。
想到這兒,沈晚冬不禁莞爾,就要自由了,她緊張的心咚咚直跳。誰知剛走到大門口,就瞧見吳遠山笑吟吟地進來了。
“正好你回來了。”
沈晚冬驚喜萬分,三步并作兩步,疾步上前挽住吳遠山的胳膊,并不理這男人一臉的錯愕,踮起腳尖,湊到男人耳邊,急道:“遠山,咱們得走了。”
“怎麽了?”吳遠山咽了口唾沫,瞧着沈晚冬身上背的包袱,問道:“走去哪兒,天都這麽晚了。”
沈晚冬心裏急,腦子卻不亂,道:“我那會兒吃過飯,瞧見春杏不見了。想必這丫頭知道了你撺掇老爺把她嫁給趙大,惱了,就去找李明珠給她做主。我尋思着,春杏估計又要把咱倆賣一次。”
“下作的蹄子!”吳遠山登時氣的大罵:“若是叫明珠知道你有了身孕,那可是要死人的。”
“所以啊,咱們趕緊得走了。”沈晚冬順水推舟,往外拉吳遠山,誰知這男人竟不動。“遠山,你怎麽?”
“冬冬。”吳遠山面上似乎有愧色,吭哧了半天,才道:“你大個肚子,在外面肯定得吃很多苦。爹昨兒和我商量過了,讓你先回鄉下養着。”
果然是這樣。
“我不。”沈晚冬甩開吳遠山的手,眼眶熱了,哽咽道:“我就問你一句,你走不走。”
“我想走,可,可是不能。”
“怎麽不能!”沈晚冬氣得跺腳,拳頭緊握,指甲都快陷進掌心的肉裏:“李明珠說話間就到,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我被她逼死?你寧願叫人嘲笑你是明珠小相兒,寧願每日家受夾板氣,也不願自由自在的活?”
“我,我真的不能走。”吳遠山避開女人那灼灼目光,嘆了口氣,怯懦道:“明珠她也有兩個多月的身孕,我要是跟你走了,怎對得起她母子?”
“什麽?”
沈晚冬氣急,反手甩了男人一耳光。她歪着頭,看着面前這個口口聲聲說喜歡她的男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哭該笑還是該罵人。呵,兩個月多月的身孕,這是不是意味着這男人在與她歡好之時,還同時在與李明珠行魚水之樂?他,他怎麽能這麽惡心!
“冬冬,我實在是對不起你,可這都是爹逼的。”
“閉嘴!”沈晚冬嘶聲竭力吼出這句話,不知不覺間,淚竟打濕了面龐,打濕了心。“你爹能逼你休妻,還能逼你上她的床?你既丢不開榮華富貴,為何又要招惹我,給我虛假的希望?夠了,你的謊話,我真的一句都不想再聽了。我在這裏一無所有,我只有你,可你硬生生把我撕成了碎片!”
“冬冬,你顧着些身子。”吳遠山瞧着女人身形晃蕩,情緒相當不穩,忙上前來環住他的冬冬,試圖安慰她:“你聽我的,別激動。我先帶你去我的好友周亭家,躲上些日子,”
“別碰我!”沈晚冬使勁兒掙紮,她哭的心碎:“你不配碰我,放開,我要走,”
正在此時,大門外傳來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中等身量、穿着天青色披風的年輕女子領頭疾步進來,正是李明珠。
夜風吹動天上的那朵黑雲,将月遮住,屋檐下的小白燈籠發着慘淡的光,讓人不寒而栗。李明珠沒有擦脂粉,因走得太急,臉頰泛着兩抹凍出來的紅,她微微喘着,不發一言。
可能是看見李明珠反常的冷靜,吳遠山竟下意識丢開垂垂欲倒的沈晚冬,朝後退了兩步,想要說些什麽,可發現被人家當場“捉奸”,的确沒什麽可辯解的。
“聽春杏說,你有了?”李明珠并不理會吳遠山,她目露兇光,盯着沈晚冬,異常冷靜。
“是。”沈晚冬挺直了腰板,擦掉臉上的殘淚,不卑不亢。
“好,真好。”
李明珠點點頭,斜眼瞅了下長身玉立的吳遠山,唇角勾出抹嗜殺的冷笑。忽然,她從懷裏掏出把匕首,朝着沈晚冬的臉劃去,又快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