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蜂

戚夫人想到此,不禁莞爾,她拉住沈晚冬的手,溫言勸了幾句,無非就是好好将養身子,別動了胎氣之類的話。

誰知沈晚冬精神頭兒雖差,卻硬撐着坐起來,問她要了筆墨紙硯,并詳細問了這套小院在大梁的位置,戶主姓甚名誰,在信上寫得清清楚楚後,哭着交到她手裏,一遍遍地磕頭道謝,求她差人将信送回老家。

沈晚冬說自己此番遭滅頂之災,幸得夫人搭救才保全性命,如今孤身漂泊在外,家中母親和哥哥必定擔心不已,到處找尋。況且吳家人陰猾毒辣,恐會對家人不利,所以還得再麻煩夫人了。

這也是情理中的事,好人做到底,如何不幫?

冬裏的天總是黑的早,掌燈後,戚夫人和沈晚冬說了好一會子話,見沈晚冬又開始暈暈乎乎了,便喂着喝了小半碗補血益氣的羹湯,瞧着沈晚冬睡下後,吩咐墨梅在屋子裏好生照看住姑娘,如果姑娘又發熱了,趕緊去請大夫。再者就是火盆裏的碳不能斷,務必把屋子燒的暖暖堂堂的。

随後,戚夫人輕聲喚了張嬷嬷,兩人一起去了隔壁的屋子。

這間屋裏陳設簡單,沒有嗆鼻的藥味,稍熏了點香,甜甜的倒讓人舒坦。戚夫人獨坐在椅子上,閉着眼,讓張嬷嬷給她揉了會子太陽穴,這才懶懶地睜開。

蠟燭的光不亮,正好照亮一封家書。

戚夫人将信打開,仔細看完,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唇,微微點頭,贊道:“我真沒想到,寒水縣那麽個窮窩子,還能出來只金鳳凰,嬷嬷你來瞧,”戚夫人探過身子,用她那染了鳳仙花汁的紅指甲輕劃過信箋,驚豔道:“這麽漂亮的字,我還是頭一回見着。鐵鈎銀畫卻不失婉轉,這姑娘雖說病着,字結有些散,可回腕還有幾分力道,硬氣着呢。”

張嬷嬷笑道:“我大字不識幾個,哪裏懂這些門路。不過沈姑娘寫的字,似乎比咱們侯爺還要有勁兒呢。”

張嬷嬷從戚夫人剛出生時就開始服侍,這麽多年過去了,二人間的情分更勝母女,所以在私下裏,便也不太拘禮,有什麽說什麽。只見張嬷嬷略一沉吟,搬了張小凳坐到戚夫人跟前,皺眉道:“這封信送出去,沈家人必然會來大梁,那到時候?”

“不會有那個時候。”

戚夫人将信折成紙條,在燭焰上點燃,她品着帶着墨香的灰燼味道,笑了笑,神色如常:“這姑娘當真聰明,從睜眼就開始防人。嬷嬷,你們三個務必将她看緊了,要走可以,得把孩子給我生下來。”

“可是……”

“什麽可是!”戚夫人微怒,一副驕矜冷傲:“我救她一命,她就該還我個孩子。現在不跟她說,是擔心她接受不了這個結果,動了胎氣。”

張嬷嬷道:“我說的不是沈姑娘,我是說,如果叫侯爺知道你假孕,你有沒有想過會有什麽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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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戚夫人凄然一笑,全然沒了方才那股盛氣淩人,她眼圈紅了,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哽咽,半響才言語:“能有什麽後果,十三年了,他對我一直冷冷淡淡,一年到頭也不會來我這兒幾回,哼,就算我跟低賤的下人私奔了,他肯定連眼皮都不會擡。我都三十二了,不年輕了,我想讓這漫長絕望的日子有個盼頭。正好他兩個月前與我同過次房,正好沈晚冬有了兩個多月的身孕,這不是天意是什麽。”

說到後面,戚夫人越發憤怒,恨地直拍自己的大腿,渾身顫抖,咬牙道:“那個女人生的野種根本不是他兒子,他都能當寶貝似得疼,我憑什麽就不能抱個孩子!”

“夫人,你冷靜些!”張嬷嬷吓得急忙看了下四周,她将戚夫人摟在懷裏,還像小時候那樣輕拍着戚夫人的背,哄道:“這個事你怎麽能随便說出口,若讓那兩個小丫頭聽見,宣揚出去可怎麽好。”

“我怕什麽?這些年,我已經忍夠了。”

張嬷嬷嘆了口氣,柔聲道:“你仔細想想,若傷了侯爺體面,他會更疏遠你,到時候就怕會牽累到你爹。”

果然,聽了這番話,戚夫人逐漸平靜下來。她坐直了身子,抿着唇,用帕子擦掉臉上的殘淚,垂眸細思,半響,才道:

“韓虎去了寒水縣打聽消息,該回來了吧。”

“今兒早上就回來了,這小子趕了兩天兩夜的路,可是累壞了,我叫他回去睡覺去了。”

戚夫人點點頭,轉眼看向張嬷嬷,皺眉道:“他怎麽說?”

誰知張嬷嬷長嘆了口氣,道:“韓虎在吳家附近住了幾天,看到聽到不少事。那吳家報官,只說是沈氏攜了銀子和人私奔了,也沒有再怎麽追究,打算不了了之。可街面上都在傳,說沈氏其實是被吳家暗害了,好多人都看見吳家父子在沈氏失蹤那天清晨,拿着水桶、掃帚在清洗家門口的血跡。就有人把這事捎給了沈姑娘的家人,那沈家大哥盛怒而來,一定要給妹妹讨個說法。”

“後來怎樣了?”

“啧啧。”張嬷嬷嘆道:“韓虎說,這沈家大哥看着老實巴交、貌不驚人的,還真是個有剛性的。在大街上當着衆人的面,将銀子悉數扔到吳二爺身上,說:若不是心慌,你們為何要給我銀子?由此可見我妹妹一定是被你們害死了,你們到底把我妹子弄哪裏去了。”

戚夫人噗嗤一笑,道:“這吳二爺也是軟心腸的好情郎,還給錢?真是蠢,如此不就落人話柄了麽。若要是我,咬死了沈氏與人跑了,将這沈家大哥叉出去,不許他胡鬧。”

“夫人好心思!”張嬷嬷連連點頭,笑道:“吳二爺耳根子軟,可他老子手段卻辣,竟一紙訴狀将沈家大哥告上公堂,說沈家教女不善,無恥與男子私奔,将他吳家名聲都給帶累壞了。那沈家大哥也是硬氣,他早就想把妹妹要回去,聽了這話,将吳家聘禮一件不少退回去,還把那四十畝地也還了回去,換妹妹自由之身。還說這些身外之物他不稀罕,只要給妹妹讨個公道,讓吳家把妹妹還回來。那吳家怎麽肯幹,說沈家大哥這三年白白耕種他家的地,必須以十倍的谷物和棉帛折成銀子後還回來。”

“呦,這吳老爺還倒打一耙。”

“誰說不是呢。”張嬷嬷嘆道:“沈家大哥一時間哪裏能湊到這些錢,叫知縣打斷了一條腿,匆匆結了案,關了監。哎,沈姑娘的娘天天跪在縣衙門口哭着喊冤,短短幾日竟老了十歲,可憐哪。夫人,這沈家人被李知縣和吳家人這般欺負,實在可憐,您看要不要使點關系,托人先把沈家大哥從牢裏弄出來,那鬼地方,進去了能有幾個活着出來的。”

聽了這話,戚夫人慢悠悠起身,她淡淡一笑,聲音實在溫柔:“嬷嬷糊塗了,咱們是婦道人家,能知道什麽,又能做什麽。夜深了,我這還懷着身孕,得回府好好養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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