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惡奴

底下撕裂般的劇痛一陣陣洶湧而來,沈晚冬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快要錯位散架了,小腿肚抽筋,濡濕的頭發緊貼在額頭和側臉,眼前陣陣發黑,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張嬷嬷也是急得滿頭大汗,一個勁兒地給她喂催産的藥,一邊好言安慰她,叫她使勁兒,給她擦幹汗;另一邊又大罵墨梅手腳太慢,熱水供不上。

沈晚冬看見銅盆裏泡着沾了血的紗布,她想了很多,想到多年前娘親也是經歷了這麽一遭,才把她帶到這人間,真的太疼了;又想到吳遠山的怯懦沒擔當,她又恨又委屈。

“嬷嬷,我快活不成了。”沈晚冬大口喘着,她手心全是汗,一把抓住張嬷嬷的袖子,問:“別讓我做糊塗鬼,今晚的安胎湯味道不對,你是不是,嗯?”

張嬷嬷眼中愧色甚濃,她反握住沈晚冬的腕子,聲音有些抖:“好孩子,咱們先別說這種話,等了生了後,嬷嬷就算給你跪下磕頭也願意。”說完這話,張嬷嬷給沈晚冬口裏塞了塊羊乳做成的糕點,急道:“這會兒不敢沒力氣,孩子,掙紮着也要咽進去啊。”

口裏全是血腥和苦澀的藥味,根本察覺不出來羊乳糕的香甜。沈晚冬咬緊牙關,粉拳緊握,背微弓了起來,使勁兒用力……

太累了,太疼了,她感覺有團東西終于從底下滑出去。隐隐約約間,一陣嬰兒的啼哭響起,柔弱但卻響亮……眼前陣陣發黑,她終于沒忍住,累暈過去。

也不知過了過久,沈晚冬漸漸有了意識,她感覺渾身疼,肚子餓的咕咕作響。

好熱。

沈晚冬一摸,頭上戴了頂薄布縫成的小帽,額頭和身上都是熱汗。她掙紮着坐起來,扭頭看去,如今正是晌午最熱的時候,酷日的光打在紗窗上,很是耀眼。地下擺着個大青花瓷盆,裏頭盛了滿滿一盆水,水面上浮着幾塊殘冰。

床上就躺着她一人,孩子呢?

正在此時,張嬷嬷打簾子進來了,她早已将昨夜那身沾了血的衣裳換下,此時穿了身緋色裙衫,瞧見床上躺着的病人已經醒來,忙回頭喊墨梅:“姑娘醒了,快,把水盆和吃食端進來。”

沈晚冬心裏着急,掀開薄被想要下床,含淚問道:“我的孩子呢?”

只見張嬷嬷倒是鎮定,她半低着頭,從盆裏擰了個溫手巾,走過來将沈晚冬按回到床上,輕輕給沈晚冬擦拭着臉和脖子,随後,又從墨梅手中接過碧瓷碗,用調羹攪動碗中炖得糊爛的粥,垂眸嘆道:“姑娘節哀,孩子剛生下就斷氣了。”

沈晚冬腦袋登時麻木,她半張着口,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死了?怎麽會,她明明聽見孩子啼哭了呀。鎮定下來,別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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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嬷嬷,戚夫人昨夜是否也生了孩子。”

“姑娘睿智。”張嬷嬷淡淡一笑,給沈晚冬喂了勺粥,柔聲道:“咱們夫人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少爺,府裏衆人輪番給夫人和老爺磕頭,等着領賞呢。對了,咱們小少爺跟前有兩個奶娘伺候着,姑娘好好顧住自個兒,莫要傷心。”

“懂了。”

沈晚冬推開遞過來的粥,背對着張嬷嬷躺下,她身子弓着,頭埋進烏黑青絲裏,失聲抽泣。兒子生下來,她連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給抱走了。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是她生命的意義和延續,就這麽被剝奪了,她們好狠。

“姑娘,莫要傷心,女人坐月子時忌諱可多呢,不能哭的。”

沈晚冬恨,恨得發狂,可依舊穩住心神,哽咽着問道:“您放心,我可不會尋死覓活。我現在只想問嬷嬷一句,如今我把孩子生了,是不是就能滾了。”

“姑娘說什麽氣話。”張嬷嬷羞得老臉通紅,喉嚨也燥得慌,忙輕撫着沈晚冬的肩膀,咧出個幹笑:“夫人視姑娘如同親妹妹般,怎會,”

“那再問嬷嬷一句。”沈晚冬直接打斷張嬷嬷的話,轉身坐起來,她抹掉臉上的淚,盯着面前這僞善的老妪,盡管心裏恨,依舊做出柔弱之樣,道:“夫人曾說過,要讓我給小少爺當奶娘。小女深受夫人“大恩”,能否借此機會來報答?”

張嬷嬷一愣,細思了片刻,鄭重道:“這事還得請示夫人,姑娘先別急,把自個兒身子照顧好最重要。”

“知道了。”

沈晚冬應了聲,從床邊那張矮凳上拿起粥,喝了個光,随後又躺下養神。她沒有再哭,也沒有纏着張嬷嬷要回孩子,因為這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明知道孩子是被那姓戚的毒婦抱走了,好,你去哭鬧,若人家一口咬定沒抱,你沈晚冬的兒子一生下來就死了,你又能怎樣?戚夫人從頭到尾隐瞞自己的身份,目的就是不叫你上門喊冤,如今除了委屈求全,希望戚夫人許她做奶娘,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冷靜下來,先把身子養好再說。

自那天過後,沈晚冬果然想通很多,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所以她每日都好好進飯食将養着,不吹風,不碰涼水,不費眼睛看書,也不生閑氣。

其實她能感覺到,張嬷嬷和墨梅自打她生了孩子後,态度就有些敷衍,全然不似先前安胎時那般盡心盡力。

果然,在出月子後,張嬷嬷給她帶來了戚夫人的話以及五百兩銀子,人家夫人說:本該接妹妹進府的,只是近來家中多事,恐多有不便。再者妹妹剛沒了孩子,此時也不方便見小兒。莫不如帶了這五百兩銀子暫且回鄉,等過兩三年,小兒大些了,再派人去接妹妹來大梁。

這話說的可真動聽,意思很明白,人家是怕她這會兒進府見兒子會生事端。等過上兩年,兒子養熟了,再讓你來。那時候生米做成了熟飯,就再也難以改變現實。

呵,這沉甸甸的五百兩,怕是買孩子的錢吧。

拿,為何不拿。

當時她拿了銀子,略收拾了下行李,給張嬷嬷和墨梅道了個萬福,就轉身離開了。是,她沒有雇車回鄉,而是在附近找了個客棧,偷偷住了下來。

她不放心兒子啊。

張嬷嬷送走她這個瘟神後,想必會拾掇東西回家吧,只要暗中跟着她們,不就曉得戚夫人的真正身份了麽。

她真的想知道,戚夫人敢這般做事,究竟是仗着誰的勢,她丈夫究竟是何方人物!

月上柳梢,皎潔灑滿人間。

燭光窈窕,淡淡一點輕寒。

小院的那棵老槐樹下坐了三個人,年紀最長的那個婦人是張嬷嬷,她左手邊穿了粉白裙衫的小婢女是墨梅,右手邊坐了個三十多歲的健壯漢子,正是戚夫人的陪嫁奴仆韓虎。

張嬷嬷切了半個冰過的西瓜,又整了盤辣蘿蔔、爆炒羊腰子、一碟醋泡花生、一小盆金絲肚羹,還有一壺花雕酒,她分別給韓虎和墨梅滿上酒,三人碰了一杯。

“這事總算有了個結果,也不枉我和墨梅丫頭在這鬼地方窩了近一年。”張嬷嬷吃着小菜,她忽然像想起誰似得,嘆了口氣,放下筷子,無奈道:“不知道是不是和沈姑娘呆時間久了,她這一走,竟有些想的慌。”

說罷這話,張嬷嬷回頭看向空蕩蕩的上房,這幾日一直在拾掇,有些東西賣了、有些燒了,撿了要緊的收拾了幾樣,明兒就能回侯府了。

“哎,沈姑娘的模樣、性情都是出類拔萃的好,人也聰明,只因先前受了重傷,又動了胎氣,下不了床,這才由咱們欺瞞擺弄。後邊她曉得了,又出不了這個門,也拿咱們沒辦法。哎,有時候我就想着,咱們這做法,和那沒良心的吳家又有什麽分別。”張嬷嬷彈着眼淚,飲了一杯酒,嘆道:“五百兩不少了,能夠她吃穿不愁的過一輩子。希望她以後能嫁得良人,別再受委屈了。”

誰知韓虎聽了這話,忽然放下啃了一半的西瓜,道:“嬷嬷,我有個事,已經在心裏憋了好幾日了。”

“你說。”

“我是習武的粗人,對這些算呀謀呀的不清楚,可總能察覺到危險,這幾日我一直感覺有人好像盯着咱們,暗地裏就留了心。”韓虎皺眉,甕聲甕氣道:“原來那沈姑娘并未離開大梁,住在巷子口的趙家客棧裏,每日裏都偷偷看着咱這個小院,您說她這是想幹嘛?”

“壞喽。”張嬷嬷立馬緊張起來:“她這是想暗中跟着咱們回侯府,不行,可不能叫她再出現。”說到這兒,張嬷嬷眼裏早沒了仁厚慈祥,反而是厭惡和狠勁兒:“你說這姑娘這麽如此不懂事,拿了錢就該安分些,還做妖。若是惹得那兇神遷怒了夫人,看我不宰了她!”

聽到兇神二字,韓虎想起了那讓人膽寒的侯爺,不禁打了個哆嗦,忙道:“嬷嬷說的沒錯,萬不能叫侯爺曉得此事,莫不如我直接拿住這姑娘,反正去寒水縣的路我也熟,把她再送到吳家去。”

“蠢!”張嬷嬷用筷子戳了下韓虎的頭,白了眼這三大五粗的男人,道:“孩子是吳家的,吳家不得要回去?再說吳家二爺和李明珠已經成親,上個月剛到大梁任禮部侍郎,有何首輔這個舅舅靠山在,怎會怕咱們。萬一他們鬧了起來,定會壞了侯爺和夫人的名聲。”

“那怎麽辦!”韓虎登時急了眼:“總不能把她給賣了,讓她永不見天日,這輩子都翻不了身吧。”

張嬷嬷聽了這話,愣了下神,她細思了片刻,忽然陰森森地笑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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