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惡鬼

死,死了?

沈晚冬的頭嗡地一聲炸開,竟癱跪在雪地裏呆住,不哭不笑不鬧,仿佛完全不知道含姝死了的事。她不相信,剛才她們兩個還一起游湖,含姝怎麽會突然死了。

她看見翠兒哭的眼淚鼻涕齊流,想要跑過來,卻被章謙溢的侍衛給攔住,只能着急地喊:冬小姐,您快回去看看吧,姝小姐現在正躺進澡盆裏,她,她拿剪子鉸了自己的手腕,流了好多血,她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難不成,還沒死!?

“趕快去叫大夫!”沈晚冬瞬間驚醒,她也不理會章謙溢的咄咄相逼,一把猛推開眼前這礙眼的男人,撐着地站起來,忙朝“靜女軒”奔去。在路上,她心裏祈求了無數遍,含姝只是在鬧脾氣,只要好好勸,她一定會冷靜下來,畢竟章謙溢說的只是一面之詞,事實如何根本沒有求證過,怎麽就能貿然相信呢。

可當她踏進靜女軒時,卻看見含姝繡房門口站了好些婆子丫頭,她們面上帶着驚恐,并不願意進去瞧一眼,有兩個膽子大的探頭探腦往裏看,竊竊私語着,仿佛在說:

“可憐哪,才十七就尋死。”

“怎麽能做這種傻事呢。”

“失去這麽個活財神,這下梅姨肯定會大發脾氣。咱們可要清醒些,誰若是第一個進去,梅姨準會遷怒到誰頭上。”

“李嫂子,你這下高興了吧,不用再伺候這個小祖宗了。”

“別胡說,未必真死了,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鬧一回,跟瘋子似得,說不定這回又犯病了。”

……

“都給我閉嘴!”沈晚冬用盡全身力氣,喊出這句話。

她氣、恨得嘴唇不住地顫抖,人性怎會如此涼薄。她顧不上跟這起小人置氣,忙提着裙子跑上青石臺階,當推開沉重的房門瞬間,濃郁血腥氣迎面撲來,腥甜的味道刺激着她的每根汗毛,脊背冷森森的,心也狂跳着。

屋子太安靜了,毫無生氣!

“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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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晚冬喃喃自語,她呆站在原地,眩暈陣陣襲來,小腿肚在隐隐抽着,很疼。她一步步朝雕花镂空木屏風背後走去,只是看了一眼,就讓她幾乎暈倒。印入眼簾的,是一個極大的黃花梨木的澡盆,裏面全是血水!而含姝,整個人沉入到水中,她的黑色長發散在紅水中,兩條胳膊浮到了水面上,左手腕子上有條極粗極深的傷,傷口周圍的水格外紅,這是含姝的生命啊!

“含姝!”沈晚冬聲音顫抖着,輕喚,可再也沒人回應了。她腳一軟,徑直撲到了澡盆沿兒上,低頭看去,含姝的臉就在水中。這倔丫頭今兒倒是溫柔安靜,眼睛緊閉着,唇微張,露出一點點牙,好看極了。可為什麽姝子鼻子和口上沒有一點氣泡,原來,她死了。

死了……

沈晚冬再也撐不下去,癱坐在地上,她感覺自己呼出的氣漸漸變涼了,最後一點理智也随着含姝而去。手一冰,沈晚冬木然低頭,發現自己的手掌下有一只黑色的剪子,剪子尖很鋒利,上面還沾着未幹透的血。而在剪子的不遠處,有一張折疊起來的桃花箋。

沈晚冬拿起桃花箋,慢慢打開,是含姝的字跡:冬姐,對不起,我要先走一步,我真的太累了。求你想法子把我的屍體弄出去,葬在戍邊,我要和爹娘近些。

沈晚冬伏在地上,失聲痛哭。心疼的無法自抑,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怎麽都不停歇的流。忽然,她感覺胳膊一暖,有人輕抓住她,并且還溫柔地撫她的背。她扭頭,淚眼朦胧間,看到一張清俊的臉,是章謙溢。

“哎!”章謙溢十分痛心地搖搖頭,可聲音卻淡漠:“我不過給含姝姑娘說了句話,她怎就這麽糊塗,尋了短見。”

“這下,你滿意了?”沈晚冬用力,揪住章謙溢的衣襟,一點點靠近男人,冷聲喝問:“你究竟是人是鬼?!”

這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她真的不明白啊,含姝與世無争,那麽無辜,為何會有那麽多人與她過不去,把她折磨到半瘋不說,如今連她活下去的希望也剝奪了。

“是她自己想不開,與我有什麽關系。”章謙溢既不惱,也不推開沈晚冬,一臉的無辜,淡淡笑道:“我們頭一次見面,我哪有那麽大的本事逼死她。我好心告訴她真相,難道錯了?”

“你!”

沈晚冬怒極,她想咬斷這個惡鬼的脖子。可正在此時,一陣腳步聲響起,從外面進來個手持長劍、身穿武夫勁裝的男人,正是章謙溢帶來的侍衛。這侍衛淡淡地掃了眼澡盆,沖章謙溢抱拳行禮,低聲道:“公子,梅姨回來了,就在花廳,”

“好!”章謙溢收起笑,推開沈晚冬站起來,他厭惡地瞅了眼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将被抓皺了的衣襟拽平,冷聲道:“去,将澡盆裏的那女人拉出來,扛到花廳。”

說罷這話,章謙溢頭也不回地走出去。而他的侍衛也很聽話,走到澡盆邊,兩手拽住含姝的胳膊,悶哼了聲,将含姝的屍體從澡盆拉出來,扛在肩上往出走,血水流了一地,蜿蜒成一條小路。

“你放下她!”沈晚冬連爬帶滾地追出去,事到如今,她哪怕拼盡全力,也不能叫章謙溢主仆再辱了含姝。她哭着,喊着,求着,可是那個侍衛就是不停下腳步。等到了花廳,那無情的男人直接将含姝扔在地上,随後退在主子章謙溢身後。

“姝!”沈晚冬被花廳的門檻絆倒,她朝含姝的屍體爬去,将這個渾身被血手濕透,已經沒了氣息的孩子抱在懷中,失聲痛哭。

她擡頭,看見梅姨臉色極差,此時端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手中端着杯熱茶,看似沉穩,可手卻抖個不停,不知是怕還是氣。白叔兩手縮在袖筒裏,站在梅姨身後,低着頭,小眼睛到處亂瞟,卻不敢看含姝一眼。

而章謙溢呢?他倒是悠然,坐在梅姨對面的椅子上,臉上挂着懶洋洋的笑,看似雲淡風清,可眼中卻透着狠厲和算計。

“公子怎麽有此雅興,到我這小地方來呢。”梅姨抿了口茶,看着章謙溢,笑的溫和:“你看你,來之前也不給梅姨打個招呼。”

章謙溢聽了這話,眉一挑,他轉動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笑的很壞:“我說梅姨,您私自弄了個窯子,我叔父他知道麽?”

梅姨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她瞅了眼地上坐着的沈晚冬與含姝的屍體,直面章謙溢,冷哼了聲,道:“這麽多年,我給他出生入死的賣命,可他怎麽對我的,竟要将酒樓的生意交給你這個乳臭未幹的毛娃子,一日日架空我,憑什麽!如果沒有我,福滿樓會有今日?他既不念舊情,我為何不能給自己找條退路?!”

“您說的沒錯。”章謙溢依舊淡然的笑,可他忽然坐直了身子,聲音也冷了起來:“可是,你也不想想,如果沒有我叔父的名聲在外,你就算弄出這個窯子,就算有沈晚冬這樣的絕色美人,哪個王公重臣會來?好麽,你當了皮.條客,空手套了無數白狼,不僅收受內外官員的銀錢,還利用美人發大財,這時候你會想到我叔父給你的好處麽?”

“哼!”梅姨重重冷哼了聲,道:“沒有大先生,我怎麽撐不起這園子,你也太小看你梅姨了。”

“不錯!”章謙溢點頭微笑,豎起大拇指,嘲諷道:“你确實厲害,如今可是何首輔跟前的大紅人呢,這個靠山夠硬。”說罷這話,他的聲音冷硬了起來,有些咄咄逼人:“不過你也別忘了,他姓何的是靠誰才爬進內閣的?是我叔父!我叔父與司禮監的提督唐令是多年的鐵交情,去年還讓本公子拜了唐督為幹爺。我告訴你,正是叔父向唐督舉薦姓何的,他才有今日。說白了,姓何的不過是我幹爺身邊一條狗罷了,而你?連狗都不如。”

一聽見唐令的名字,梅姨不禁打了個寒噤。唐令,誰不知道。他如今是司禮監的禀筆太監,權掌東西兩廠和錦衣衛,殺人如麻,手腕過硬,掌權的十幾年裏接連廢立了兩個皇帝,大權在握,在朝廷有“外皇帝”之稱。

誰要是得罪唐令,那肯定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公,公子,梅姨也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咱們都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梅姨口氣軟了,她才剛聽白叔說靜女軒外邊發生的事,知道章謙溢今兒就是做足了準備來尋事的,如今他上頭有唐令這個皇帝,少不得要讓着他。

“你想要什麽,說,梅姨定幫你辦到。”

章謙溢笑道:“我要你賺到的銀子給我分七成。”

“七成?”梅姨臉扭曲的厲害,咬着牙,強按捺住怒氣,道:“公子,你也太黑了。”

“呵。”章謙溢冷笑了聲,撇嘴道:“那我可就要給幹爺去說道說道,就說你膽大包天,私自接收罪臣之女,賄賂朝廷命官,密謀造反!”

“好!我給你!”梅姨當即重重拍了下桌子,一口答應。她知道,再糾纏下去,絕沒好果子吃。章謙溢來這兒,看來已經調查清楚園子裏每個人的底細。他三言兩語逼死含姝,正是殺雞給猴看,再加上個唐令,得罪不起啊。

“我要派心腹到園子,與白叔一起掌管這裏的事,并且也要經手賬本。”

“行!給你!”梅姨憋着口氣,拳頭緊攥住,指甲都陷進肉裏。

“我還要帶走沈晚冬,酒樓如今正缺個能與你外甥女“翩紅”分庭抗禮的頭牌妓.女。”

“不行。”梅姨終于不忍了,她垂眸看向沈晚冬,按捺住怒氣,對章謙溢好生好氣說道:“冬兒才被首輔大人看中,明晚就要上畫舫了。我調.教了她半年,她也争氣,如今是園子裏的群芳之冠,去外邊實在是大材小用了,還請公子高擡貴手。”

章謙溢厭煩地瞪了眼梅姨,低頭笑吟吟地看着沈晚冬,道:“妹妹,告訴梅姨,你願意和我出去。”

沈晚冬擡頭,瞪着章謙溢,一聲不吭。

章謙溢冷笑了聲,從懷中掏出張紙,兩指夾着晃了晃,直視沈晚冬的怒目,勾唇笑道:“梅姨,這半年你一直在查沈晚冬的底細,卻沒有半點進展。既然沈姑娘不屑跟本公子走,那正好,就讓她在園子裏給本公子好好賺銀子吧。這張紙上是沈姑娘的身世底細,她是哪裏人,為何會被賣,全在上邊。呵,今兒本公子送你個人情,把這張寶貝給你,你拿着,日後好好疼愛沈姑娘。”

沈晚冬大驚,她是恨戚夫人沒錯,可一旦如果讓梅姨知道戚夫人底細,依照這母蝗蟲的秉性,必然會把這件隐事當作奇貨,把它賣給這園子裏諸如何首輔這樣的大官嫖.客,以此威脅戚夫人背後的男人。

那麽,兒子就……

“我願意!”沈晚冬撲過去,搶過章謙溢手中的紙,直接塞進嘴裏,強吞了下去,她的喉嚨被刺劃的生疼,口裏也陣陣泛着酸水,可她顧不上自己身上的不适,跪行到章謙溢跟前,強迫自己仰頭看着這個惡鬼,抱着這惡鬼的小腿,輕輕搖:“公子,我願意到外邊,給您當婊.子。”

只求你,放過我兒子。

也求你讓我把含姝帶出去,讓姝子幹幹淨淨的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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