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叔護短
屋裏又香又暖, 才剛烏央央了湧進來有好多人,婢女、太監端着茶點、藥箱等物跪在地上,兩個穿着官服的太醫急躁地站在床榻邊, 交頭接耳不知在商量什麽。
或許在說:床榻上這位小姐是何許人也, 怎會上了督主的床?總之來頭不小,咱們吃罪不起, 還是小心應付為上策。
或許在說:醫家講的是望聞問切,小姐她将床幔拉下來, 咱們看不見她的病容, 更把不到她的脈, 這可怎麽治。
又或許再說:聽她口裏直喊疼,才剛哭的都咳嗽了,可這會兒痛苦地呻.吟聲逐漸弱了下來, 難不成疼暈了?到底怎麽回事。
……
大家心裏都有疑問,可誰也不敢掀開簾子看,更不敢問一句原委,因為說不準一多嘴, 口裏的舌頭就不保了。
沈晚冬此時蜷縮在軟塌上,她将錦被蒙在頭上,手裏緊緊攥着支金簪, 悶熱和小腹傳來的墜痛讓她有些難以呼吸,她用簪子尖銳的尾部戳指甲縫,試圖讓自己稍微清醒。
今兒白天的時候,玉梁曾給她說過, 這種避孕藥服下後肚腹會異常疼痛,其實她感覺倒罷了,和來紅時的小腹墜痛差不多。
可這會兒一定要裝作痛不欲生的樣子,不是麽?
其實她在唐令開口叫“小婉”的那刻,已經察覺出這位權閹正是失蹤多年的小叔。但能爬到這種位子的,豈是草率之輩?唐令年歲不大,卻兩鬓微白,安知不是多年裏思慮算計過甚的緣故?
所以,她不能趕着給人家說小婉為何改名成了晚冬;也不能說她父親生前死後多挂念失蹤的令冬小叔;更不能竹筒倒豆子似得來證明自己就是小婉。
得讓唐令自己試探,不是麽?
說實話,如果不是父母親曾經口裏念叨令冬小叔,她壓根都不知道家裏還有過這麽個人。上一輩的恩情與親情,和她沒什麽關系,她真的不能确定這位昔日的小叔到底會怎樣對她。
嫌她丢人,暗殺了她?
并不念及舊情,給點銀子打發了她?
還是為了羞辱榮明海,對她做些殘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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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狠一點,用所謂親情感動她,讓她接着去做榮明海枕邊人,不過是別有用心的那種。
但是也不能排除她真的走大運,有了個大靠山。
如今一定得警惕,說話行事務必得算計準了。唐令他不是普通人,不能用應對尋常男人那套妩媚來迎合他。可也不能裝柔弱太過,會顯得有些假,分寸一定得拿捏好。
才剛瞅見他哭了,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尚是未知之數。他說出去一下,如果沒猜錯,是去找章謙溢問話去了。
不管怎樣,現在就是個試探的好機會。她盡可以趁着小腹劇痛,将矛頭對準章謙溢,看唐令究竟會如何對付這男人,來确定她在這權閹心裏的位置。
如果運氣好,哼,順手就能弄死這畜生。
正思慮間,沈晚冬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随後就是婢女、太監和太醫恭敬地問安聲,唐令來了。
沈晚冬的身子越發蜷縮成一團,她感覺軟塌上好似坐上來個人,緊接着,被子就被人輕輕往起拉,她忙拽住,身子急忙往裏縮。
“小婉別怕,我是小叔啊。”唐令的聲音溫柔且耐心:“聽老孫說你腹痛,怎麽不叫太醫給你把把脈。”
沈晚冬抽泣着,不為所動。
“好孩子,快出來,別在被子裏別悶壞了自己。”唐令柔聲哄着。
沈晚冬顫顫巍巍地掀開被子一角,燈影晃錯間,她瞧見唐令俊美的面龐近在眼前,他眉頭結了陰郁的愁,好似真的很擔心她。
“小婉,乖,把手伸出來。”唐令循循善誘,試圖往開掀錦被。
“別碰我。”沈晚冬被“吓”的又蒙上了被子,這會兒,她的腹痛又開始發作,一陣陣一股股的墜痛,讓她不禁哭出聲。
就在此時,一個熟悉的男聲忽然響起:“小妹,別任性了,快讓太醫給你瞧瞧。”
是章謙溢!他居然也來了。
沈晚冬一把将被子扯開,她也沒管唐令,直接将窗幔掀起去瞧。呵,章謙溢此時腰微微彎着,正站在五步之外,當真是狼狽!黑發淩亂,左臉多出個三指寬的傷痕,又紅又腫,仿佛都要滲出血。衣裳皺巴巴的,有幾處硬生生被打破。
不用問也知道,敢打他的,只有唐令。
如此看來,這位多年未見的小叔能為她沖冠一怒,是有些在意她的。
那麽……這回或許能殺了章謙溢了吧。
沈晚冬死死第盯着章謙溢,從頭到腳!他的那對曾放肆地看她身子的眼,那噬咬過她身上幾乎每個地方的牙,那雙強行掰開她腿、進入她身體的手……她哀求,換來的卻是他滿不在乎的讪笑和更粗暴的回應。而這會兒小腹墜痛,也是因為要消除他留在她體內的肮髒東西!
“你,”沈晚冬又氣又怒,咬牙瞪着章謙溢,不說話。忽然,她捂着肚子,趴在床邊不住幹嘔。
“太醫!”唐令一邊輕拍着女人的背,一邊喝罵太醫:“還楞在那兒作甚,等死麽?”
沈晚冬聽見這話,竟吓得連連往床角縮,她雙臂護住頭,做出生怕別人殺了她的動作,一個勁兒地哭着搖頭,不讓任何人靠近她。
瞧見沈晚冬這樣,唐令眼圈紅了,他不敢想象,如此單薄柔弱的女孩子,在大梁這個人吃人的地方,過的究竟是怎樣的日子。他恨自己,當時章謙溢帶着小婉來求救,為何不開門見見。當年的他為天下所不容,淪為乞丐,非但沒人敢收留他,反而個個都想要他的命去得那萬兩賞銀,唯有沈大哥不惜任何代價,将他從大梁救走,護他一生周全。如今,他居然連沈大哥的獨生女兒都護不住……
“小婉,你別怕啊,讓太醫看看你到底怎麽了,好不好?”唐令不敢碰女人,只有柔聲哄着。
“不行,不行。”沈晚冬目中含淚,喃喃地重複這兩個字。
“為什麽,你難道有什麽難言之隐?”唐令忙問。
“沒有,沒有。”沈晚冬雖這般說,可眼睛卻偷偷瞄向章謙溢,只是一瞬,又低下了頭。
唐令皺眉,小婉的腹痛之由,難不成章謙溢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委,這般難以啓齒。
正在此時,孫公公幹咳了聲,他暗暗拉住章謙溢的袖子,冷眼掃了圈屋子裏的下人和太醫,揚聲道:“一幫沒用的東西,笨手笨腳的淨惹小姐生氣,全都下去!”
衆人心知孫公公在唐府的地位極高,聽了這話,忙躬身退下。
唐令等不相幹的人都離去後,他端坐在床沿邊,冷眼瞪了下章謙溢,沉聲怒道:“你說,小婉的腹痛究竟是何緣故,敢說一句假話,本督就讓你橫着出去。”
章謙溢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張俊臉扭曲的難看,他半張着口,眼睛慌亂地亂瞟,猛搖着頭,道:“小人的确不知啊,沈小姐往日并沒有腹痛的症候,算算日子,今兒也不是來紅那兩天。難不成是吃壞了東西?不能夠啊,她這兩日幾乎沒怎麽吃飯,對了,昨晚上小姐和榮侯爺出去了,怕是侯爺給她吃什麽了。”
“榮明海?”唐令皺眉,扭頭看向沈晚冬,柔聲問:“那個人給你吃什麽了?”
沈晚冬哭着搖頭,看着章謙溢,不說話。
唐令登時大怒,指着章謙溢,厲聲喝道:“你還不說實話!”
“我,我,不對,小人真不知道了。”章謙溢的臉此時窘成了豬肝色,他大口喘着粗氣,皺着沒仔細回想,忽然,男人眼前一亮,急道:“今兒傍晚的時候,家裏的下人玉梁給小姐端了碗藥,怕不是那藥有點問題吧。”
聽見這話,沈晚冬心裏一喜,可卻做出泫然欲倒之樣,哭得直幹嘔。
“小婉,你有什麽病症麽?”唐令大為着急,忙環抱住沈晚冬,輕撫着女人的背,試圖纾解她的輕微痙攣,問道:“你吃了什麽藥,連小叔都不能給說麽?”
“沒有,我沒病。”沈晚冬一手捂着小腹,另一手緊緊抓住床單,大口喘息,試圖緩解墜痛,她一個勁兒搖頭:“別問了,我不能說。”
“孩子,你要急死小叔麽?”唐令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沈晚冬唇角勾起抹難以察覺的笑,很快,她又痛苦第皺眉,淚珠成串往下掉,她剛擡起頭,又頹然低下,聲如蚊音:“避孕藥。”
“什麽?”唐令忙湊了過來,焦急道:“你大聲點。”
沈晚冬忽然放聲大哭,一把抓起身邊的枕頭,扔向章謙溢,悲痛道:“避孕藥!聽清楚了沒,避孕藥!”
“什麽!”唐令登時大怒,他一會兒看傷心欲絕的小婉,一會兒又看慌亂痛苦的章謙溢,記起了,他才剛詐出來,這頭畜生說今兒早上把小婉綁起來,強,強……多少年了,他都忘了為了某人某事勃然大怒是什麽感覺,今天終于嘗到了。
那種從心底燒出火,将他的理智要燒沒了。
小婉從出生起一直到五歲,都是他在幫哥嫂帶,他給她沖米茶糊糊,背着她上山摘枸杞葉子,那麽可愛的娃娃,被這畜生如此淩.辱。
唐令忽然笑了,笑顏如春風般和煦,可隐隐卻還有嚴冬的肅殺,他還沒開口,面前跪着的章謙溢忽然朝前跪行了幾步,連磕了幾個響頭,驚慌道:
“小人章謙溢實在喜慕小姐,如今木已成舟,小人再不敢辜負了小姐,求督主成全。”
“呵。”唐令冷笑,仿佛聽到了很可笑滑稽的事,他垂眸,看着腳邊的這條狗一樣的東西,忽然,一腳蹬向章謙溢的頭,登時就将男人給踹翻。唐令起身,一步步走向章謙溢,居高臨下地看着重新爬起跪好的男人,不屑地說了句:“就憑你?你也配!”
說罷這話,唐令左右看了看,發現牆上懸挂着一把鑲了寶石的劍,淡淡一笑,這是去歲時宋國使臣送他的,鋒利無比。唐令擡步,走向那把劍,可就在此時,半響沒言語的孫公公忽然踏着小碎步,橫在他身前。
老公公皺眉,微微向唐令搖頭,十分鎮靜道:“督主,這裏邊還有大先生的情分在,三思啊。”
“哼。”唐令重重地冷哼了聲:“他侄子是寶,難道我侄女就是草了?”
正在此時,殿外傳來太監的聲音:“啓禀督主,奴婢有急事禀告。”
“什麽事!”唐令頭微扭向門的方向,怒喝:“說!”
“是,是,”殿外那太監似乎有所顧忌,吞吞吐吐道:“是安定,”
“知道了!”唐令冷冷打斷那太監的話,他閉眼,深呼吸了幾口,笑着走向軟塌,輕拍了拍沈晚冬的肩膀,溫柔地看着仍在啜嗫的女人,柔聲道:“想來朝廷又有急事了,小叔先出去會兒,馬上就回來。放心,只要是欺負過你的,小叔一個都不會放過!”
說罷這話,唐令吩咐孫公公好生看護小姐,随後急匆匆出去了。
唐令走後,偏殿的殺氣和血腥味似乎也跟着走了。
沈晚冬抱着膝,低頭啜泣。
小叔,當真會為她讨回公道?當真會護住她?
瞧才剛的情景,章謙溢離死只剩一步了,真是可惜,讓一個不速之客給打斷了。
對了,才剛隐約聽見殿外的小太監說了句:安定,
安定,難不成是榮明海來了?
沈晚冬身子一震,急忙下床,朝殿外走去。
誰知卻被剛擰了熱手巾的孫公公給攔住:“姑娘,你去哪兒呢?”
孫公公說罷這話,斜眼瞅了下已經站起身、也湊過來的章謙溢,老公公很自然地擋在沈晚冬身側,隔開這讓人作嘔的畜生,柔聲問道:“你是不是不願在這裏待?公公帶你去個好地方,那裏又香又暖,沒人打擾你。”
沈晚冬一把抓住孫公公的腕子,含淚問:“是不是安定侯來了?”
“這……”孫公公有些猶豫,輕拍了拍女人的手,笑道:“甭管誰來,都和咱沒關系,誰也傷害不了你,放心,一切有你小叔呢。”
“正是呢。”章謙溢忙上前來,他像往常那樣,輕抓住沈晚冬的胳膊,将女人往他身邊拉,哄道:“小妹,你身子不好,就別出去了。這下你與督主相認,完全不用再靠榮明海這棵大樹了,你乖乖的,”
啪!
沈晚冬揚手,甩了章謙溢一耳光,她看見章謙溢驚訝地眼瞪大,張口想要說什麽,她不願意聽一個字,反手又甩了這畜生一耳光。
過去想做卻沒敢做的事,現在,她要重重的打回來,不僅僅為自己,還為含姝!
“這是你欠我的。”沈晚冬冷笑,心裏憋的那口氣啊,這會兒倒是舒解了一大半。
“姑娘,別跟他聒噪。”孫公公忙過來攙扶着搖搖欲墜的女人,柔聲道:“不管他是誰,總歸要給你個說法,如今有你叔叔在,你就不用親自動手。聽公公的話,不要氣。”
“公公放心,我才不會為這種人氣呢。”沈晚冬白了眼章謙溢,忽然轉身,激動地看着孫公公,她都有些語無倫次:“是,是榮明海來了,對吧?他不嫌我丢人,來救我了,對吧?”
沈晚冬忙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金簪插在發髻上,她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殘淚,笑顏燦若春花:“我要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