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志性無定

青兒回到山洞時,看見風一啄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嘴裏還塞了一堆雜草。染香在一旁打坐。

“染香,這是為何?”青兒指指風一啄。風一啄見青兒回來了,雙眼立刻生動起來,挪動身體向青兒靠近,嘴裏吭吭唧唧,極力在說着什麽。

“姐姐,自你走後,這厮擾我清淨,不斷走出走進追問我姐姐到哪兒去了?我索性把他綁了,耳不聽不煩。”染香站起身來,準備把風一啄踢出去。青兒拉住染香的手說道:“妹妹,你的傷勢已無大礙,我想我們也該就此別過了。”

“姐姐,你到哪兒去?可不可以帶我一起?” 染香一聽說青兒要走,失落感驟然湧上心頭,雖然和青兒相處時間不長,卻像久別重逢的親人,舍不得就此分開。地上的風一啄聞言,嘴裏的吭唧聲更是急迫。

“染香,你有家,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而我需要找尋一個物件,這個物件我已尋找了幾百年。”青兒手一揮,捆在風一啄身上的繩子消失了,嘴裏的雜草也沒有了。風一啄立刻站起來,顧不得狼狽,急切地問道:“青兒妹妹,你意欲何往?不如帶我前行,我的朋友滿天下,說不定可以幫你尋到那個物件,再者,一路上,我還可以為你保駕護航。”

“去去去,就你這副德性還保駕護航?沒把人吃了已是阿彌陀佛。”染香推開風一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風一啄,我見你也不是什麽十惡不赦之徒,只是戾氣較重,何不留在此地修行 ?此山靈氣充足,山上又有德高望重的了了禪師。你只要修行精進,慎勿放逸,一定會拔出戾氣,證得無上佛果。”青兒第一次對風一啄如此和顏悅色。

“我…… ”風一啄這個“我”字剛出口,染香的水晶棒重重地敲在他的後腦勺。看着風一啄失去知覺倒在地上,青兒驚訝地看着染香問道:“染香,你?”

“姐姐,對待這種人沒必要說那麽多。走吧!世界這麽大,我可以和你一起去看看咯。”染香拿起行囊,拉着青兒就走。青兒看了地上風一啄一眼,也罷,還是各歸各路。

當她二人走出山洞時,青兒想起什麽,回轉身,手指一彈,收回了包裹在風一啄身上的水雲球。

風一啄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站在空蕩、一望無際的荒漠中,四周灰蒙蒙一片,除了自己,沒有一個生靈。從沒有過的心虛力薄、孤單、甚至是恐懼。

“青兒呢?還有那個死夜叉?”風一啄心念一起,前方馬上有兩個人影向這邊走來。近前一看,走在前面的是染香,背着一個小乳豬。走在後面的是青兒,青兒一邊走一邊指着染香大聲責罵:“這乳豬是我的,你為何搶我的乳豬?”

染香放下乳豬,回轉身,兩手叉腰,大聲說道:“這乳豬是我的,何談搶字?”風一啄甚是訝異,青兒和染香不是素食者嗎?什麽時候改食腥了?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誰也吵不過誰,于是她二人各拉住乳豬的前後腿,互相扯奪。風一啄見狀,上前一步幫着青兒一起扯奪。染香大怒,一把拉住風一啄的一只翅膀,用力一拔,拔掉了,然後塞進嘴裏,三下兩下吃進肚裏。青兒見了,忙拔下乳豬一只腿,給風一啄插進換上,這樣,染香拔,青兒換,把風一啄的雙翅、雙足、頭、腹以致全身,通通拔去,而把乳豬的身體換了上去。最奇怪的是,青兒和染香不再争執了。染香吃完了風一啄原來的身體,抹抹嘴巴,拉着青兒心滿意足地走了。

風一啄看看自己的豬身,心道:“我原來的身體已被死夜叉吃了,現在的身體不是我的,我這樣究竟是豬還是鹫?我是誰?師父啊!你能不能告訴我?”

這一念頭剛起,一只巨大的老鷹出現在風一啄的眼前,老鷹瞬間化成人形。風一啄一見之下,大喜過望。他搖着小尾巴跑到老鷹怪面前,開口說道:“師父,你可來了。”誰知說出來的話竟然是豬的嗷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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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鷹怪突見一只小乳豬跑到自己面前,頓時兩眼放光,涎水直流:“老夫這段時日不是兔肉就是蛇肉,吃得快要吐了。這只小乳豬正好改善一下老夫的胃口。”風一啄見師父如是說,吓得汗毛直豎,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嚷嚷:“師父,你不能吃我,我是你的徒兒風一啄啊。”可是他發出的聲音卻是豬悲鳴的嚎叫……

風一啄一個激靈坐起身來,渾身都是冷汗。看看自己的身體,不是豬身。再看看四周,發現依然在山洞裏,原來是夢一場。洞外陽光燦爛,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青兒呢?”風一啄摸摸後腦勺,想起青兒別過的話,迅速起身走出洞外,伸展一下雙臂,發現身上的禁锢已經消失,又可以施展法術了。

風一啄化回鹫身,展翅飛向藍天,在方圓幾百裏範圍內搜索,從一百多米的高空俯視地面,連一只螞蟻都可以看清楚,卻沒有青兒的蹤跡,這一別,不知何年才會再見?風一啄直到再也飛不動時才無比沮喪地回到山洞中,至少這裏還有青兒遺留下的氣息。

第二天,風一啄整整衣冠,上山拜訪了了禪師。

在寮房前,無心一見到風一啄,立刻變了臉色 :“你怎麽又來了?”

“阿彌陀佛!小師父早!請問老禪師在寮房嗎?”風一啄合掌恭恭敬敬地問道。無心上下打量着風一啄,心裏在嘀咕,這厮怎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無心把風一啄領進寮房,老禪師見到風一啄并沒有感到意外,指指一旁的蒲團,示意他坐下。

風一啄坐在蒲團上,把昨天的夢境講述了一遍,問道:“老禪師,請你告訴我,這個夢預示着什麽?”老禪師笑着說:“老衲不會解夢,但老衲要告訴你,萬法由心而生,故一切相皆是虛妄。從無始以來,根本就沒有什麽‘我’,人們執着的的‘我’,不過是四大五蘊因緣和合而成,不管是鹫身豬身,既然都是因緣和合而成的“假我”,哪裏還有什麽彼我之分?”

“老禪師,雖然是假我,但是外面的人分不清,如果我是鹫身,我師父當我是徒弟,如果是豬身,師父不僅要吃我,将來不知道還會被多少人吃。”風一啄一想到在夢裏被換成豬身,不禁打了個寒顫。

“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老禪師言罷,風一啄看看自己的身體,還是不甚明了,轉而又想起另一個問題:“老禪師,請你告訴我,對于求而不得的感情,我該如何處之?”

“既然求而不得,為何要去求?豈不聞有求則苦、無欲則剛嗎?”老禪師不答反問。

“雖說是苦,可是我不甘心啦!”風一啄咬咬牙齒。

“好一個不甘心!正因為這個不甘心,才會作繭自縛。你應知曉,萬物無常,生滅變化都在瞬息之間,人生誰都是過客,相守百年、千年也是夢。既然都是夢,何不不了了之?”老禪師語重心長地說道。風一啄沉吟半響,似有所悟,于是起身告辭而去。

無心見風一啄走出寮房,轉身問道:“師父,這厮一身戾氣,也能成佛?”

“阿彌陀佛!一切衆生皆有佛性,雖然他時下暴戾,命中駁雜,日後必得清淨,修成正果。”老禪師看着風一啄離去的方向,微微嘆息。

自此後,風一啄隔三差五上山找老禪師解疑釋惑,如此,一月有餘,以致性情漸漸溫和,甚至起了慈悲之心。

一日晨起,風一啄端坐在山洞中做功課,一只老鷹飛進了山洞,轉瞬間,老鷹化成一個瘦弱的黑衣男子。風一啄見到這個留着兩撇小胡子的男子,沒有起身,而是淡淡地問道:“樸亞,你來此作甚?”

“師兄,你讓我好找,我父見你久不歸去,特令我前來找尋。”樸亞嬉皮笑臉地走過來。風一啄一見他這幅不懷好意的模樣,就有一種想揍他的沖動。樸亞是老鷹怪樸天的兒子,仗着樸天的寵慣,隔三差五挑起事端,以設計風一啄為樂。風一啄念在樸天待自己視如己出,并将法術傾囊相授的恩情上,故對樸亞的挑釁步步忍讓。

“樸亞,此地清淨,我想留在這裏修行,不日,我自會回去看望師父他老人家。” 風一啄閉上眼睛,不欲搭理他。

“師兄,我父前幾日在梅山被一只猴精咬傷,現居梅山養傷,父親命我找你回去為他老人家報仇雪恨。”樸亞收起嬉笑,面色故作沉痛。風一啄睜開雙眼,狐疑地盯着樸亞,上下打量一番。這個小師弟向來是信口開河,他的每一句話都需要細細甄別。

“師兄,你不相信我?我給你發誓,如若騙你,将來我會被一只龍頭、馬身、麒麟掌、獅子鬃的怪物殺死。”樸亞發完誓,心裏暗笑不已,亘古以來,世上哪有這樣的四不像怪物?

風一啄見樸亞鄭重發誓,心裏便信了幾分,遂站起身來,整整衣裝,和樸亞一起走出洞口,化回原身,飛上藍天。

一天後,樸亞帶着風一啄來到梅山,風一啄從高空中向下俯瞰,卻見梅山上雲霧缭繞,妖氣沖天。

風一啄跟着樸亞一起飛進山林裏,落在地面上化成人形。樸亞指着前方山洞說道:“我父就在這個山洞中養傷。”風一啄不疑有他,快步走進山洞,一邊走一邊喊道:“師父,徒兒回來了。”

“你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傳出,山洞裏正中間的石椅上坐着一位面色黑青,虎背熊腰的男人,周圍則站着十幾個人高馬大氣勢洶洶的護衛。

“你是誰?我師父呢?”風一啄驟見這架勢,深感不妙,回頭看着樸亞,厲聲問道:“樸亞,你把我騙到此地,這是唱的哪一出?”

樸亞露出一絲尴尬的笑容,擡手咳嗽兩聲,又是一副嬉皮相:“師兄莫怪,我這是為你尋到一個好去處。你知道他是誰嗎?”樸亞對石椅上的男人拱拱手:“他是阿修羅王手下的五大護衛之一雄力将軍。承蒙雄将軍的厚愛,我在凡間為他尋覓法術高強的妖魔精怪,組建精銳護衛隊,以備将來和天庭決戰。”

“師父呢?師父知道這件事嗎?”風一啄強壓住心頭的怒火,開口問道。

“我父嘛?嗯,他老了,也該去養養老。而我們呢?年輕力壯,正是大展宏圖之際。”樸亞搖頭晃腦地說道。

“我沒興趣加入什麽護衛隊。”風一啄挺直了腰板,大聲說道。習慣了自由自在,一旦聽命他人,哪裏還能逍遙快活?

“這件事由不得你,不管你答不答應,你都得為我所用。”那名叫雄力的将軍一開口,氣勢咄咄逼人。

“呵呵,得到你們的重視是我的榮幸還是不幸呢?”風一啄看看四周,心中在快速地尋思着,怎樣才能擺脫困境。

“我們阿修羅道是以好戰而著稱,而你身上有好鬥的戾氣,雖然現在被一層淡淡的慈悲包裹着,但是我有辦法讓你恢複往日的好勇鬥狠。”雄力高昂着頭顱,自信滿滿。

“爺不答應,爺現在就走。”風一啄話還沒說完,一個轉身就向洞外疾奔而去。前方明明是洞口,卻出現了一塊巨石擋住去路。風一啄立刻施展法術劈向巨石,幾掌下去,巨石卻毫發未損。

雄力哈哈大笑,手一擡,一根泛着藍色光芒的透明繩索飛向風一啄,三下兩下就把風一啄捆個結結實實。雄力招招手,繩索帶着風一啄飛到他面前。

“風一啄,你知道為什麽羊總是被狼或者被人吃掉嗎?”雄力問道。

“佛說,人死為羊,羊死為人,生生世世,相互來啖。”風一啄高昂着頭,語氣铿锵。

“錯!這是一個物競天擇、弱肉強食的世界,如果你活得悠閑沒有危機感,每天享受自在,最終會成為案板上的肉。如果你每天都在拼搏,每天都在挑戰,在瘋狂的戰鬥中成長,你就可以稱王稱霸。”雄力握緊拳頭在風一啄眼前晃一晃。

“你所看到的只是一生,如果你有神通看到十生、百生,乃至更長,看到過去現在未來三世,因果是絲毫不差。”風一啄盯着雄力的雙眼,毫不畏懼。

“我給你講如何強者恒強,你卻給我講因果,如果真的有因果,你成為我的階下囚又該如何解釋?”雄力有些惱怒,手臂拉長,掐住了風一啄的咽喉。風一啄頓覺呼吸困難,結結巴巴地說道:“世出世間一切法都離不開因果,你現在可以整治我,終有一天我也會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間。”

雄力怒極了:“你!……”看着風一啄一臉的倔強,真想捏碎他的喉嚨。

這時,樸亞哈着腰走到雄力面前:“雄将軍不必和我師兄一般計較,小的有一計可為将軍解憂。”說完這話,樸亞扭頭飄了風一啄一眼,風一啄直瞪着他,心裏卻暗暗叫苦,小師弟詭計多端,這次不知道又想出什麽鬼點子來折騰自己。

“有什麽好計策快快獻上來。”雄力并不想真的掐死風一啄,畢竟這是一個難得的骁勇戰将,他趁機收回掐着風一啄喉嚨的手,斜着眼看着樸亞,像這種連師兄都可以出賣的東西,心裏原是大大瞧不起,但又不能不用。

“雄将軍,我這位師兄原本性情暴戾,只因前一段時間居住在寺廟附近,朝夕聽聞佛法的教誨,心生慈悲。如果現在把他放在屠宰場,讓他日夜看見屠宰的情形,必定會再起惡心。”樸亞一臉谄笑地仰望着雄力。

雄力一愣,突然哈哈大笑:“此計甚妙!”他拍拍樸亞的肩膀。樸亞點頭哈腰,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風一啄卻是大怒:“樸亞,你為何要如此害我?不要忘記你發過的誓言。”

“我的好師兄,我這是為你好,哪裏是害你了?你還是快快答應雄力将軍,早日為他效力!再說,這世上哪有我說的四不像怪物?從古到今,聞所未聞。”樸亞雖然是一臉的無所謂,心裏不知為何“咯噔”一聲,莫名打了個冷戰。

雄力揮揮手,命令兩名護衛立刻把風一啄押往屠宰場,讓他每天看斬殺、剝皮等殘忍的血腥場面。

一個月後,風一啄果然又恢複了昔日的惡性,殘忍兇猛的眼神裏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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