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縷春風
清平路位于海城的老城區, 上個世紀末海城開始高速發展, 高樓大廈拔地而起,新興交通工具也幾乎遍布全城, 但是老城區這一塊地方卻仿佛被時代遺忘一般。
時至今日,老城區絕大多數的建築依舊是牆皮脫落的老舊樓房和髒亂的棚戶區,住在這裏也大都是在城市底端掙紮求生的人。
命案發生的清平路正好是一處老舊的待拆棚戶區,地上随處可見垃圾和污水,即便是隔着老遠都能聞到刺鼻的味道。
棚戶區裏面沒有路, 警車根本開不進去, 孫濤便帶着手底下的幾個人步行進去, 好在案發現場就位于臨近公路的一家小商店裏。
孫濤和江砺幾個人趕到的時候, 現場已經被先到現場的民警圍了起來。
江砺跟在孫濤後面,聽民警給孫濤彙報情況。
那民警膚色偏黑, 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孫隊, 我們是下午兩點零六分接到的報警電話, 報案人是附近的一個居民, 因為來店裏買煙發現了死者。”
孫濤點頭,掀起警戒線進了現場。
民警跟着他們, 繼續說:“我們是在接到電話後的十分鐘趕到的,到達現場之後沒有看到可疑人員,怕破壞現場,我們還沒勘察過, 就等着你們總局的人過來。”
孫濤表示自己知道了, 轉身扔給江砺一雙白色的手套, “怎麽勘察現場不用我教你了吧?”
雖然現場取證有專門負責的技術人員,但是勘察現場是刑偵專業的必修課,一個不會從現場找線索的刑警不如趁早改行。
江砺穩穩地接住手套,利索地将手套帶上,朝孫濤笑了下,“不用。”
孫濤滿意地點頭,脫了外套領着江砺就往小商店裏走。
店鋪并不大,整個販售商品的地方就三四個平方,店鋪的最外面橫着一排玻璃櫃,玻璃櫃上有幹涸的血跡,各種商品就淩亂地擺在櫃子裏。
店鋪後面還有一個空間,和前面售貨區隔着一塊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布簾,而死者就橫躺在那個出口處,濺了血的簾子懸在他的上方。
江砺低頭去看。
死者是一個中年男性,穿着破舊的軍綠色棉服外套,這會兒外套被血浸濕,顯出一片黑色。
“看出死因了嗎?”孫濤見江砺看得認真,忽然發問。
“死者身上能看出來的有三處砍傷,一處在膝蓋,一處在腹部,還有一處在肩膀,三處都不算是致命傷,所以死因很有可能是失血過多,不過在法醫那邊檢測結果出來之前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
江砺的語氣淡淡的,只是簡單地在陳述自己看到的事實,而且大多數警察第一次到這種現場多多少少會有不适,江砺卻一點沒有表現出來。
孫濤頗為贊賞地看了他一眼,招呼等在外面的法醫來進一步查驗屍體。
外面檢查完,江砺則去了簾子後面那個空間勘察。
裏面光線很暗,而且有一股潮濕的黴味,江砺站了會兒,等眼睛适應了這樣的光線,才一點點打量起裏面來。
裏面布局很簡單,兩張鋼絲單人床,一個缺了門的櫃子和幾張看上去就搖搖晃晃的椅子,缺門櫃子上還擺了一碗吃了一半的泡面。
裏間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也沒有明顯被人翻看過的痕跡,江砺帶着手套一一查看過去,在檢查到其中一張床的時候,他手上的動作忽然一頓。
江砺警惕地往後退了兩步。
他給剛進來的孫濤遞了個眼神,然後小心翼翼地彎腰去看,就發現那張單人床的底下居然還躺着一個人。
她正死死地捂着嘴,驚恐地和江砺對視着。
“是個女孩,還活着。”确認她沒有攻擊性,江砺起身給孫濤彙報情況。
孫濤看了眼,淡聲:“剛剛聽周圍的居民說死者有個女兒,估計是她。”
他們兩個大男人,也不好處理,索性叫了個長得溫和的女警察進來,一邊安撫一邊将那女孩從床底下帶了出來。
等她徹底出來了,江砺才看清她的樣子,很幹淨的長相,只是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就洗得發了白。
看到她的一瞬間,江砺愣了下。
察覺到江砺的失神,孫濤問他:“有什麽發現嗎?”
應該只是個巧合。
一兩秒的時間,江砺已經恢複了正常,他搖了下頭,“沒什麽。”
孫濤也沒再逼問他,而是轉身打量着那個身體微顫的女孩,安撫她:“你別怕,我們是警察,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女孩猶豫了會兒,見他們确實沒騙她,才怯懦地點了下頭。
“你叫什麽名字?”
“吳沁月。”
“多大了?”
“二十歲。”
“和死者什麽關系?”
“他是我爸爸。”
“你爸爸叫什麽?”
“吳棟。”
“那出事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我……”
提到出事,吳沁月顯然很害怕,她嗫嚅了半天,也沒再說出一句話來,後面不管孫濤再問什麽,她都沒有再回答。
孫濤見再問不出什麽,只能讓那個女警察好生看着她,先帶回警局再了解情況。
他大步走出現場,又安排了手底下的人去周圍了解情況、調監控以及封鎖現場,才招呼剩下的人收隊。
江砺也和孫濤一起回了警局。
回警局的時候,孫濤問他:“要不要把這個案子跟完?”
江砺他們現在在警局實習,做的最多的無非就是執勤,有這種大案子鍛煉,還能跟着孫濤,他自然不會拒絕。
出了命案,上頭肯定重視。
所以除了那些出外勤的人,留在局裏的人也不能閑着。
江砺跟着孫濤他們一直忙到了十一點多,才得了空匆匆扒了兩口早就涼掉的外賣。
他趁着吃飯的空隙,給聞希發了個消息:【睡了嗎?】
聞希秒回:【沒有,在看電視】
下一秒江砺撥了個電話出去,放下手裏的外賣起身往辦公室外面走。
聞希很快接通。
江砺站在走廊的窗邊,看着窗外月華如水,笑着問聞希:“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還不困。”聞希實話實說,“你忙完了嗎?”
“沒有,這會兒剛好有空。”
聞希“哦”了聲,不知道再說什麽,這是她知道江砺心意之後兩個人第一次通電話,好像和以前的感覺不太一樣了。
江砺想象着聞希這會兒窩在沙發上和他打電話的樣子,肯定眉眼溫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這畫面光是想想他就恨不得立刻在聞希身邊,把她擁進懷裏。
江砺覺得自己是真的徹徹底底栽在這姑娘手上了。
不過,他樂意。
他問她:“想我了沒?”
想嗎?
從江砺剛走她就開始想他了。
不過聞希的心思向來內斂,這會兒又還沒完全适應兩個人關系的轉變,她捏了下發燙的耳垂,反問江砺:“你想我了嗎?”
“想。”江砺回答得很直接,“每時每刻都在想你。”
江砺不在意一個人的時候,任憑對方把一顆心都掏給他,他也不見得會多看一眼;可是一旦把誰放在心上,他便想把所有的溫柔都捧給她。
聞希心裏暖了下。
她猶豫了幾秒,給江砺說:“我也想你。”
簡單的四個字,鑽進耳朵裏的時候江砺覺得一整天的疲憊都消失了,他望着窗外揚了揚嘴角,剛想說什麽,就聽到孫濤在辦公室門口叫他。
聞希也聽到了,“你是不是要忙了?”
“嗯。”江砺叮囑聞希,“你早點睡,冰箱裏有鮮牛奶,你睡前記得熱半杯來喝,別熬太晚。”
聽聞希乖乖應下,江砺才挂了電話。
他回辦公室的時候,就看到已經聚了孫濤隊裏的好幾個人,看架勢是要讨論案子了。
都是大老爺們,說話也不拘束。
孫濤朝江砺散了支煙,問他:“你小子談女朋友了?剛給女朋友打電話吧?”
江砺沒提自己還被聞希吊着的事,反正那姑娘遲早都是他的,親都親過了,要不了多久也就能正名了。
他接過孫濤給的煙,坦然承認。
“你小子行啊,年紀輕輕都趕在我們前面了。”隊裏另一個人打趣江砺。
其實他們幾個哪裏是被江砺趕到了前面,年輕的時候也談過女朋友,可是他們這個職業看着光鮮,其實有多辛苦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知道。只要一有案子,那完全是把警局當家,一般又有幾個姑娘受得了幾天見不着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了接個電話就走人的男朋友。
到最後他們索性也就随緣了,單着就單着,也不去耽擱人家姑娘。
孫濤也是過來人,點燃煙嘆口氣,岔開話題招呼大家談正事。
“時間也不早了,抓緊說一下你們各自的發現吧。”
先開口的是那個一直負責和吳沁月接觸的人:“孫隊,吳沁月今天應該是受了不小的驚吓,許多問題都不肯回答,唯一了解到的就是她還有個親弟弟,在明禮中學讀高三,因為高三學習緊張所以周末沒回來,至于她媽媽在生她弟弟的時候難産死掉了。”
聽到明禮高中的時候,江砺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江南的學校就是明禮中學,只是她讀的是高一。
“明禮?”孫濤挑眉,“我沒記錯的話那所學校學費不便宜吧,他們的家庭條件應該念不起。”
“她弟弟當年是全市中考第一,免學費招進去的。”
原來如此,孫濤點頭,“那你明天帶着吳沁月去他弟弟學校了解一下情況。”
這邊剛說完,法醫那邊的屍檢結果就送了過來。
孫濤大概掃了眼,屍檢報告上說吳棟的确是死于失血過多。
他剛想把報告放下,看到傷痕鑒定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麽。
孫濤将報告遞給身邊的人:“亮子你看看這個傷口像不像二隊三個月前接的那個案子受害者身上的?”
刑偵二隊三個月前接了起命案,至今沒偵破,倒是成了起懸案。
被叫亮子的人前段時間去二隊幫了忙,他仔看了看,很快就把兩個案子的相似點聯系了起來。
都是發生在老城區,死者都是家庭貧窮,而且死者身上的傷口的确很相似。
“孫隊,你的意思是這個案子是連環殺人?”
孫濤掐了煙,“不排除這種可能,這樣,你趕緊去和二隊聯系一下,把那個案子的資料調出來。”
頓了頓,他接着說:“另外,如果是連環殺人案的話,就要請餘教授來幫忙了。”
孫濤口中的餘教授自然是餘詩敏,她專攻犯罪心理學。
案情有了新思路,下面的人重新忙碌起來,不過亮子聯系餘詩敏的時候,她說她在外地開會,要明天晚上才能回來。
他們自然不可能幹等着餘詩敏,案子畢竟是要推進的。
所以整整一個隊的人熬了個通宵。
江砺負責查死者的關系網,倒是沒什麽特別的,死者一家兩年前才搬到了海城,沒有其他親戚,一直住在清平路那一塊,開了家小賣店維生,死者吳棟平時也老實,勤勤懇懇的,沒和什麽人樹過敵。
所以這個破案方向算是堵死了。
不過值得開心的是,經過對比,這個案子和二隊那個确實像是同一罪犯作案,所以孫濤當即決定并案調查。
第二天十點多的時候,孫濤給大家放了個短假,讓大家都回去休息半天,等晚上餘詩敏從外地回來了,再回警局加班。
江砺回家的時候已經近中午了。
他開門時,聞希正光着腳站在餐廳裏喝水,聽到動靜,她探了腦袋出去看。
看到江砺,她一下子笑起來:“我以為你還要再晚一點才回來的。”
江砺揉了下她腦袋,“警局的事忙完了就回來了,你吃早飯了嗎?”
話一問完,他就注意到聞希光着的腳,要是夏天還好,現在是冬天她也不知道注意。
江砺沒看到她的拖鞋,皺眉問她:“拖鞋呢?”
聞希低着頭吐了吐舌頭,乖乖地去把拖鞋穿上,才重新跑到江砺面前。
“你是不是一晚上沒睡了?累嗎?”
她第一次被江砺救下來帶到警局的時候是看過的,江砺值班一般淩晨都在忙,根本沒時間休息。
江砺的這個房子,很少有人來,一般都冷冷清清的,可是這會兒看到聞希仰頭關心他的樣子,他突然就有了種家的感覺。
他低頭在聞希眼睛上親了下,笑到:“看到你就不累了。”
“亂說,累就是累,哪有看到誰就不累的。”
聞希說着就要去拉江砺的手臂,結果還沒碰到就被江砺躲開了。
怕聞希誤會,江砺趕緊解釋:“我身上髒,我先去洗個澡。”
他昨天跑了命案現場,又髒兮兮地熬了個通宵,哪裏舍得讓聞希沾這些東西。
聞希沒抱到人,撇撇嘴輕哼了一聲。
不過她終究還是心疼江砺,也沒多鬧他,趁着他去洗澡的功夫點了外賣。
江砺出來看到滿桌子擺放整齊的笑了笑,大方地朝聞希張開手臂,“來,這下随便抱。”
這會兒這麽刻意,聞希哪裏還好意思,她裝作沒聽懂,兀自招呼江砺吃飯。
只是江砺哪裏肯放過她,見聞希不肯主動過來,他索性自己往前邁了幾步,拉着小姑娘的手腕将人帶進了懷裏。
依舊是屬于小姑娘特有的香甜。
等到抱夠了,江砺才松開了懷裏的人,牽着她往餐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