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東晉》的開篇,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成功。
故事新穎,脈絡清晰,口碑極佳。
新一期雜志開售以後,不到兩天就賣脫銷了,呂豔親自趕往印刷廠,連夜加印了一倍之多,豈料兩天之後,又脫銷了。
銷量屢創新高的同時,大家的煩惱也随之而來。
“金花”的官網上炸開了鍋,粉絲們紛紛留言抱怨一書難求。
楊果果、羅爽和皮皮三個人,為了逐一回複粉絲留言,幾天幾夜沒離開公司,吃住都在“金花”解決了。
張秉銳一天趕幾個場子,四處宣傳,售賣周邊,接受采訪,黑眼圈兒都累出來了。
賈之祎依舊緊鎖畫室大門,悶頭創作。
只有張恺和甄鳴兩個閑人。
張恺幽幽道:“做漫畫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印多了賣不出去,賠本,印少了,活活被粉絲的口水淹死。”
甄鳴坐在副駕駛上,“呂豔姐有沒有說,第三版什麽時候能印出來?”
“怎麽,你要買?”張恺不解道,“你不是有一本了嗎?”
甄鳴有點不好意思,“這一期的責編不是印了我的名字嘛,我家甄爺,非要讓我買100本回家,他好送給貿易公司的員工。”
張恺樂了,“甄爺真疼你。”
可不是麽。
甄鳴想起前天晚上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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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震摟着魚竿老淚縱橫,殊不知他一周的雪茄錢都不止這個數兒。
可憐天下父母心。
甄鳴如是想,心裏就平衡了。
為了甄爺的公司,她的付出,應該是值得的吧?
肯定是值得的!
車輛駛入一片安靜的園區。
張恺踩下剎車,熄了火,“咱們到了。”
甄鳴遠遠看着寫字樓,“你真不陪我一起上去嗎?”
她長到這麽大,第一次見心理醫生,緊張得聲兒都變了。
“談話內容涉及到賈哥的隐私,我是不允許參加的。”張恺安撫她,“裏面的人是我親姐姐,你把心放在肚子裏,有什麽問題随時和我聯系,我就在樓下等你。”
甄鳴無法,只好獨自走進張若的工作室。
張若正在等她。
她的笑容很和藹,“甄鳴,是吧?”
甄鳴點頭,“張醫師好。”
“不必這麽客氣。”張若不着痕跡地打量她,“叫我若姐就好。”
白白淨淨、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賈之祎真下得去手。
甄鳴不敢擡頭,“若姐。”
“我可以叫你鳴鳴嗎?我聽到恺恺這麽叫你。”張若不待她回答,“鳴鳴,你放松一點,我的患者都沒你緊張。”
她笑着問,“我是不是很可怕?”
甄鳴搖了搖頭。
張若看上去五十多歲,大方幹練,很好相處的樣子。
“可你明顯很害怕,讓我猜猜,”張若一語道破天機,“你是怕賈之祎?”
甄鳴語塞,“我……”
果然。
“賈之祎這個人吧,生得又高又壯,表情嚴肅冷硬,行事方式也霸道蠻橫,剛接觸的時候,你難免會被他的外表吓到。別說你了,就連我,第一次見他時,也覺得不輕松。”
張若給甄鳴倒了一杯水,“既然我們說到‘怕’這個詞——我有個問題。”
張若準備開始了。
她笑了笑,“鳴鳴,你是怎麽理解,害怕,恐懼,這類的情感呢?”
甄鳴小口喝着水,“我不知道……可能是本能?”
首先想到的詞彙,就是本能。
她對于賈之祎的恐懼,來源于本能,根本不需要理由。
“本能,沒錯。”張若進一步解釋,“恐懼,是人類以及其它動物的心理活動狀态,通俗地講,是指我們在面臨某種危險情境,企圖擺脫而又不能擺脫時所産生的,擔驚受怕這一類情緒的總和。從心理學的角度而言,恐懼是一種壓抑且不自然的情緒體驗。比如說——你受到賈之祎的脅迫,硬着頭皮走進來,接受我的詢問。”
甄鳴尴尬,“若姐……”
張若繼續笑道,“行為心理學家認為,解決恐懼應該從刺激和反應入手,也就是說,用良性的刺激,代替不良的刺激,幫助病人從根源上克服恐懼。”
甄鳴一頭霧水,“不良的刺激?”
“賈之祎之前是不是吓唬過你?”張若的目光溫柔,“不僅是他,還有類似的人或者事物,包括你的家庭環境、人際關系、工作環境、所見所學,都會對你産生或好或不好的刺激。如果你對這些持久性刺激的反應是失敗的、不順服的,這些刺激就會對你的精神産生替代效應,久而久之,你一旦遇到某些特定的人或事,就會産生害怕的情緒。比如賈之祎曾經做過某些刺激你的事情,所以你一但想起他,或者與他有關的事情,就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懼。”
“說了這麽多,我就是想告訴你,恐懼的确是人類的本能。嚴重時會導致驚恐障礙,也就是賈之祎所患的心理疾病。驚恐障礙——你在協議中應該看過這個詞。他會在某些特殊情況下,産生失控感和崩潰感,并且伴有嚴重的自主功能失調狀況,比如冒冷汗、渾身像是被螞蟻啃食般疼痛、頭暈惡心等等。”
張若頓了頓,“你瞧,你坐在這裏,想到那份協議,感到緊張,不安,對嗎?但賈之祎,他的症狀,可是比你嚴重得多。”
甄鳴隐約聽明白了,“您是說……他的病,是害怕造成的?”
“沒錯。”張若給她一個肯定的答案,“內心深處,他只是個害怕的孩子。”
甄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害怕?
孩子?
他只是個寶寶?
OMG!
“要知道,人體結構的精細化程度,比現在人類創造出的一切事物都要複雜,賈之祎的問題在于,童年時期遭受橫紋肌條件反應的刺激——這是醫學語言,我是說,他遭受到手臂、後背等部位的持續毆打。”
張若的講解非常詳盡,“他所遭受的家暴,幾乎是我從醫二十幾年來,最嚴重的情況。他能僥幸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既然我們已經簽署過四方協議,我無需替他隐瞞過往。這麽說吧,他對于外界任何形式的觸碰都會産生難易預估的反應,特殊情況下,可能引發生命危險。”
甄鳴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我的工作,是要幫助他解決……什麽……刺激替代問題?”
張若松了一口氣,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你的理解非常到位。我們的神經系統,就好比是一個傳感器,它将來自外界的刺激訊息,通過某種方式傳遞到反應器,也就是肌肉和腺體上。由于賈之祎對于外界的觸碰具有這樣那樣的不良反應,那麽你的任務就是,通過持續性的刺激,徹底扭轉他的感官,讓他在被觸碰的過程中産生愉悅的情緒,忘記那些不好的記憶,最終達到讓他正常出門的目的。”
甄鳴用了足足五分鐘,才将她的話消化掉。
讓他在被觸碰的過程中産生愉悅的情緒——這話聽着,怎麽不對頭兒呢。
甄鳴擰着眉頭,“您是說,他……需要我來治愈……他被觸碰時産生的不适感,對吧,可為什麽是我呢?他被我碰到……莫非不會難受嗎?”
“這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事實上,他還真不會——你很特別,你的出現讓我們相信,他的治愈有了現實方面的可操作性。所以我們才選定了你,作為他康複訓練的道具,請原諒我這麽形容,但事實如此。”
張若似有似無地掃了一眼她的手腕,很特別的镯子。
賈之祎還真是上了心。
甄鳴有種踩到狗屎的感覺。
狗屎,非狗屎運。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你不覺得,賈之祎擁有與我們相同的生活權利嗎?”
張若說完這句話有點心虛。
“我說這話,并非站在道德的至高點上,要你做出犧牲或是可憐他,我只是作為一個普通的人,對他的情況加以陳述。”
賈之祎簽下協議的過程不算光彩,她自然是有所耳聞的。
甄鳴最大的特點,就是容易心軟。
驚恐障礙,刺激替代,反應替代。
都是她聞所未聞的名詞。
但她知道家暴。
張若剛才怎麽說的來着?
——他能僥幸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
“治療馬上就要開始了,你需要再考慮一下嗎?”張若問得很鄭重,“我并非危言聳聽,如果你不是打心底想要幫他這個忙,現在是你最後拒絕的機會。雖然你已經簽了協議,但在我眼裏,你是一把雙刃劍,用不好,不如不用。”
甄鳴嗫嚅,“如果……用好了呢?”
張若的意思很明确,開弓沒有回頭箭。
“用好的話,賈之祎可以走出‘金花’的大樓,走進公園、電影院、商場,可以與人握手、擁抱、親吻,可以出門旅游,可以結婚生子,可以像我們每個人一樣,生活在陽光照射的地方。”
“但我必須提醒你一句,如果用不好——我是說你中途退縮,或是做出違反治療進程的舉動,他這一輩子,很可能再也無法康複,結果甚至比現在還要糟糕。至少他現在還能畫畫,賺錢也不少,生活也還湊合。”
張若盯着她的眼睛,“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
甄鳴不再猶豫,“若姐,我同意參與治療。”
真是個善良的姑娘,張若心想。
她見過無數患者和患者家屬。
病,并非無藥可救。
許多時候,來自至親至愛的放棄才是最可怕的。
投胎落到付敏春的肚子裏,賈之祎是不幸的。
但遇到甄鳴,他又何其幸運。
這小子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