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笑話
羅堯本能地往前追了幾步,然後又想到什麽回頭,苗素還在那兒站着,表情淡淡的,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羅堯有些不敢确信地問苗素:“他……哭了嗎?”
苗素點點頭,“他哭了。”
羅堯心髒猛地縮緊,而後為難地看向苗素。
苗素了然道:“去吧,再晚就找不到人了。”
“那陸謙之的事……”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可以找張壘他們幫忙,只要不是我本人出面,誰去都一樣。”
……
在周圍同學異樣的目光中,程澈逐漸放慢了步伐,估計與他擦肩而過的人回到寝室裏都會跟室友聊起,今天在林蔭路上,有個男生一邊跑一邊哭,像個神經病一樣。
害怕成為焦點的程澈鴕鳥一樣把頭埋得很低,他用嘴代替堵塞的鼻腔大口喘氣,伸手抹了抹濡濕的面頰。
反駁不成,胡亂以眼淚來證明自己,太丢人了。
明明方覺那些難聽至極的話一個字都不對,全都是無中生有,全都是欲加之罪,可他卻根本沒有能力為自己辯解。一句“毫無意義”太過蒼白無力,倘若方覺所說真的毫無意義,那他又怎麽會在方覺面前,甚至在羅堯和苗素面前控制不住情緒呢?
他認為他對于羅堯的情誼不是方覺說的那樣不堪,他認為他的貧窮沒有給任何人帶去過不利,他認為羅堯不是方覺描述的那樣一個求而不得便踐踏別人信任的人……
可這一切都是他認為。
羅堯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朋友,像一束照入幽谷的亮光。那自己呢?自己對于羅堯來說又是什麽?還有苗素,那個如天外仙子般的苗素……
程澈思緒混亂,用一個又一個問題折磨自己的大腦,他一直低着頭,下巴抵着鎖骨埋得死死的,連路都沒看,好幾次都踩進前方的水窪裏,濺起一褲腿的水,就這樣跌跌撞撞了一路,終于回到寝室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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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糟糕透了,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調整情緒,正當他準備刷卡進門的時候,他聽到身後羅堯的聲音。
“程澈!”
帶着不安、急切和關心。
但也許只是錯覺,因為這樣的慌張一點都不像羅堯。
程澈回頭看了遠處的羅堯一眼,然後利落地刷開鐵門進了宿舍樓,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淚在聽到羅堯的聲音之後又難以自控地湧進眼底。
回到寝室,程澈收到了很多羅堯的電話微信,問他“橙子,你怎麽了”,他沒有接電話,只是打開微信聊天界面,屏幕在眼前花成了一片,本來就不熟練的他操作了很久,才發出去一句“學長,我沒事”。
然後他扔下手機,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裏。
程澈進Omega宿舍樓後,姍姍來遲的羅堯在樓下站了好一會,他甚至想偷偷混進去,但他太顯眼了,除了新生外,全校幾乎所有的Omega都認識他。
還好他收到了程澈的回複。
雖然他知道程澈這句“我沒事”是假話,但好在程澈願意回複他,這就大致排除了程澈因為某些事情突然讨厭他的可能,但他對程澈的擔憂并沒有因此減少幾分。
剛才程澈匆匆進門的場景讓他回想起兩個月前,程澈帶着一身的污穢跑進宿舍樓的那個晚上……
和程澈相處這麽久,羅堯知道程澈是個愛把什麽心事都藏在心裏的人,他總是安安靜靜地躲在角落裏,這樣的靜,其實和苗素的完全不一樣。苗素出生世家,無憂無慮,即使有點什麽事,也有大把的人圍着他替他解決,他羅堯就是其中之一,正是因為周圍太過熱鬧,他才想要片刻的安靜。而程澈不同,程澈從來都是一個人,他的安靜,是真正的死寂。
程澈的世界是羅堯十九年來從未接觸過的世界,任何一陣來自外界的風吹草動都能讓他敏感,他好像從沒有見過熱鬧與關懷,每每都用一種小心又遲疑的态度去面對,以至于羅堯心裏總有一個念頭:他要把程澈拽出來,拽到他的世界裏來。
認識程澈越久,他越發現程澈與苗素的不同之處,他當初真是缺心眼了才會覺得程澈和苗素相似,而他的好兄弟方覺,到現在還這樣覺得,甚至拿他們作比較,這對于程澈來說實在不公平。
下午的籃球賽,程澈按時到場,如往常一樣認真履行經理的職責,安安靜靜做事,絲毫沒有怠慢,羅堯好幾次想提中午的事,但都被程澈無視了,就好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羅堯越來越感覺到不對勁,雖然程澈表面上沒什麽異樣,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疏遠,不是空間上的疏遠,而是兩人之間一種慢慢在擴大的看不見的間隙。
程澈不再偷偷看他了,即使當兩人面對面坐在一張飯桌上的時候,程澈也會刻意避開與他眼神的觸碰。
就像他好不容易捂熱的一塊玉佩,一個沒小心又涼了一樣。
為期一個星期的新學期籃球賽落下帷幕,材院不負衆望拿下了冠軍,作為冠軍隊長和贊助商的兒子,有顏又有錢的羅堯又圈了一大波新的迷弟迷妹,張壘笑說每年的籃球賽就是羅堯集中漲粉的時候。
當天的慶功宴程澈沒去,方覺也沒去。
程澈被輔導員叫到辦公室填了一張大額助學金的申請表,這個助學金每班僅有一位名額,輔導員讓班上的十個同學填了,之後學院裏面再根據家庭情況和期中測試成績綜合評定。
程澈填完交表的時候看到了一張寫過的申請表,填表人是王天賜,備注是孤兒。
籃球賽之後,籃球隊的訓練就變得少了起來,程澈也把更多的時間放在了學習上。
這天晚上,剛上完物理課,鬧哄哄的教室裏還有一大半學生沒走,這時,前門突然闖進來一個外班的人,由于他進來的動靜太大,大家紛紛停下收拾東西的動作去看他。
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那人徑直走到程澈面前,然後撲通一聲直直跪在了程澈腳邊,周遭掀起一片嘩然,把程澈吓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這個人,不就是開學那天訛了羅堯一千塊錢的人嗎?
那人跪下便開始大聲地自顧自說話:
“我叫廉棋,9月3號那天,我心情不好,為了發洩情緒,我在學校南側門誣陷程澈同學劃了我的書包,并找他索要800元賠償,還在言語和行動上侮辱了程澈同學,對于我無恥的碰瓷行徑,這段時間我已經做了深刻地反省,希望程澈同學可以原諒我……”
說到最後,這個叫廉棋的人幾乎是在喊,紅着眼聲嘶力竭的樣子尤為可怖。
班上同學都驚呆了,他們張大嘴巴錯愕地看着這一幕,程澈如芒在背,這是他第二次被這麽多人用看熱鬧的眼神同時圍觀,第一次還是十年前,他爸爸涉嫌殺人罪被警察從家裏帶走的時候。
見程澈不說話,形容狼狽的廉棋竟一路膝行至程澈腳邊,抱着他的腿開始大喊:“求求您原諒我!我不該碰瓷,我是傻逼!我是傻逼……”
廉棋一直大聲重複着這句“我是傻逼”,程澈想把自己的腿腳抽出來,豈料被抱得更緊。
“求您了……”
程澈從廉棋的臉上竟看出了一絲絕望,就好像他如果不答應原諒,廉棋就會活不下去一樣。
“你幹什麽啊?”一向最會隐藏情緒的程澈面上也浮現出慌亂,周圍的同學早就開始議論紛紛。
“我不該碰瓷您,更不該拿羅少的錢,是我有眼無珠,不知道您有羅少罩着,也不知道那個人就是羅少,錢我已經還給羅少了,我再也不敢了!”
周圍同學都是家境普通的新生,大多不知道這人說的“羅少”是哪位,但聽到“羅少”兩個字,程澈心中卻“轟隆”一聲巨響 ,他問跪坐在地上的廉棋:“是他讓你來的?”
廉棋點點頭,又猛然搖頭,“只要您原諒我,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程澈臉色煞白,“錢……你是什麽時候還給他的?”
……
程澈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教室,又怎麽走到運動場的,他大腦一片空白,直到走入了空曠的綠茵,才被寒冷的秋風喚醒思緒,從混亂中逃出來,他已經顧不上去想班裏的同學會怎樣議論他。
廉棋的話猶在耳畔,他說那一千塊錢,他拿到的第二天就給羅堯原封不動地送回去了,因為他得罪誰也不敢得罪羅家,他們全家都靠着羅氏吃飯。
走之前,他被神情關切的容何攔了下來,還沒等容何說話,他先開口問了容何:“容何,做我們院的籃球經理,有4000元工資拿嗎?”
容何驚道:“參加社團活動怎麽可能有錢賺?”
李殊恰好在一旁聽到,“4000塊的社團工資?你他媽是窮瘋了吧?”
怪不得,怪不得方覺要用“接濟”這樣一個詞語,尖銳又毫不留情。
因為他程澈就是一個接受了恩惠卻不自知的人,還把姿态放的如此清高。
難怪作為羅堯朋友的方覺會對他有那樣的抵觸。
當初羅堯為了那不易要回的一千元錢,欲言又止地跟着他好久,他再用一個承諾回報羅堯,雖說對羅堯還是有些虧欠,但也算問心無愧。
可這一切遠非現實,恰恰相反,只是他自己單方面接受了羅堯無與倫比的恩賜,而他能給羅堯的,也許只是一張與他人神似的臉……他像個蠢貨一樣,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裏臆想,偏偏他還為自己編造出的故事竊竊自喜。
這個所謂偶遇光芒的故事,其實就是個笑話。
程澈站在籃球館門口,籃球館裏燈火通明,半小時後,燈光熄滅,羅堯和隊友們紛紛走了出來,在看到程澈的時候,羅堯表情明顯浮上驚喜。
“橙子?你不是有課嗎?”
“下了。”
羅堯高超的夜視能力讓程澈即使逆着運動場周邊的燈光,臉上的細節也沒能逃過羅堯的眼睛,尤其是那緊鎖的眉頭。
羅堯意識到不對勁,他收回臉上輕松的笑意,回頭對籃球隊的人道:“你們先走吧。”
隊員們紛紛與他告別。
一行人中,走在最後的是方覺,路過程澈的時候,他看了程澈一眼,帶着譏諷,和那天在角落裏的神情沒任何兩樣。只是程澈的反應不同,因為那時的他還能憤怒相對以示清白,可此時此刻,他只能慌張地移開目光。
待到其他人走遠,羅堯低頭望着程澈的臉,将雙手扶在程澈肩上擔憂道:“橙子,你怎麽了?”
“我的工資,是學長自己發給我的對嗎?”
“啊?什麽意思……”羅堯故意不明所以想要糊弄過去,但在看到程澈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雙眸後,他知道自己混不過去了。
“還有那一千元錢,廉棋早就還給學長了對嗎?”
羅堯愣住了,這件事情他讓所有的知情者保密,程澈又怎麽會知道的?
“你為什麽要騙我啊?”毫無預兆的,程澈的聲音裏染上了哭腔,“因為苗素嗎?”
帶着鼻音的質問如驚雷乍起,羅堯來不及反應,心髒驀然一痛。
程澈白淨的臉上盡是難以置信,不一會兒,眼淚就跟斷了線般一滴接着一滴從眼眶裏滾落下來。
“橙子……”
高大的Alpha生來頭一回手足無措,程澈這一哭, 羅堯仿佛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