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那一夜,漫長而又短暫。

對于所有經歷災難的民衆來說,家園破滅,妻離子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對于楊夏來說,能夠有機會依偎在姜推身邊,聽他講述自己難以言喻的過往,仿佛兩個人的靈魂終于在那一刻相遇,這讓她倍感珍惜,恨不得将時間悉數由此靜止在這一刻。

姜推擁着楊夏說了很多話。

他說劉岐山進去了,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來,他說小丢可能有個弟弟。

他跟她解釋所有關于金晨的事,告訴她自己年少時有多麽孤獨,她說母親死的時候,他差點暈過去。他說了很多很多,唯獨沒有提到自己的父親。

楊夏問:“你的父親呢?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姜推皺眉,沉默了很久說:“在我心裏,他死了,早死了。”

那是一種比寒冰更刺骨的冷,一字一句生硬得仿佛對方不是生養他的父親。

楊夏默不作聲,她能感受得到姜推內心極度不願提及自己的父親。楊夏想,姜推之所以在年少的時候這麽叛逆,多半跟他父親有關。以前,她曾做過無數的假設,也許他的父親是一個殺人犯,或者一個讓人不堪提及的人。那個時候,她不想多問,是怕讓他再次陷入回憶的痛楚中。而如今,當她看到姜推跟着部隊的軍官來到這裏,看到軍官對他畢恭畢敬,聽到姜推說那個似乎大有來頭,面容嚴肅的軍官竟然是他父親的部下,楊夏心裏多少有些明白,他的這個不願意提及的父親,不是什麽地痞流氓,而是她無法想象的一位人物。

“十歲以前,我都不太能明白他們之間的愛情。他在那個時候還只是一名戰鬥機飛行員,每年回家的次數寥寥無幾,而我媽卻要承擔常人所無法承擔的痛苦,就這樣懷揣着對他的期待而等待着。每一天,她都會守着電話和他的照片發呆,我問她哭什麽,她就抱着我哭得更兇,之後我就再也不敢問了。”姜推的聲音回蕩在簡易帳篷裏,他的聲調很低,低得只有楊夏一個人能聽得清,但每個字都清清楚楚,他不會說我爸,只會用一個陌生的”他“字來代替,“再後來,我媽得了病,病得很重,可他在她臨死前都無法來見一面,我媽終究還是郁郁而終。我媽的屍體是隔壁劉奶奶幫忙操辦的,就是你上次見到過的那個奶奶,而他只不過是在我媽死後一個禮拜回來看了一眼,隔天就又走了。當時跟着他的一個穿着軍裝的叔叔反而過來安慰我,那個叔叔說,他們是軍人,他們開的是戰鬥機,他們的每一次訓練都是為了祖國的國防事業,他讓我要理解他。”

“可我做不到,我不管什麽國家,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家。”

姜推說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有些哽咽。也許是提到了自己過世的母親,也許是提起了太多他不願意提及的過往,就這樣一個鐵血硬漢,被砍了幾刀都不會吭一聲的男人,此刻卻脆弱得像一個沒有家的孩子。

楊夏将他的頭埋進自己的胸膛,她的手附在他的短發樁子,輕輕地來回撫.摸,她的心跟着他在痛。

“阿推……”楊夏輕聲說,“你還要我,以後我們會有自己的家,你不會再孤單了。”

姜推慢慢地擡起頭,楊夏從他猩紅的雙眼裏看到仿佛看到了自己。他們都是苦命的人,既然老天讓兩人相遇,又讓他們彼此深愛,她想不到有任何理由可以将他們分開。她死也不要離開他。

後來楊夏知道,姜推是文縣人,老家房子空了很多年,他不常回來,因為家裏早沒人了。而那一次,楊夏去摩崖村寫生,在文縣恰好遇到姜推的時候,恰巧是他母親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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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劉奶奶以賣面為生,攤子就擺在自家院子口。姜推每次回來,都會去幫她送外賣,這樣可以多賣點錢,“文化旅館”的老板就是這樣。

姜推孤苦無依的那幾年,劉奶奶見他可憐,就經常去他家給他做面,後面他去垠城打工,這位老奶奶也就成了他在文縣唯一的牽挂。

“推哥命不好,家裏早沒人了。早些年他差點活不下去,多虧遇上了山哥,山哥撿到他的時候,是在垃圾堆裏。後來,山哥把推哥介紹給小丢,讓他去燒烤店幫忙,還把他弄來了施工隊,要不是山哥,推哥指不定變成什麽樣呢。可能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敢去愛一個人吧。”這是趙磊曾經說過的話。

很多年以後,楊夏想起那句話,讓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趙磊說的那個“撿”字。

——

夜晚的風輕輕地刮着,即使已經淩晨,帳篷外仍舊不斷地有人來回走動。有躁動不安的孩子,有難以入睡的老人,也有為災後救援而夜不能寐的武警官兵、消防官兵和醫護人員。

在災難面前,中國人那種團結一致,擰成一股繩的凝聚力與我泱泱大國五千年文名相輔相成。

姜推和衛虎等人帶着一幫年輕力壯的男人幫着村民帶帳篷,或者幫着醫護人員擡擔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體力活。

而楊夏和小林等人則幫着照顧老人和孩子。

蔣婷婷本來一直蹲在角落裏不說話,後來也加入了大家的隊伍,她走過楊夏身邊時,對她說了一句:“對不起。”

後半夜,楊夏有些支持不住,又累又困,姜推讓她先回帳篷休息,楊夏不同意,姜推直接将她扛進帳篷,如論如何也要讓她眯一會兒。

“我還有勁兒。”楊夏嘆了口氣,“你就讓我出去吧。”

姜推皺眉,突然将頭湊近她的面前:“我說不行就是不行。”

楊夏剛一站起來,就被他高大的身軀擋住,根本走不出去,索性坐在帳篷裏,也這樣直勾勾地盯着他。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在後面叫他,姜推瞪了一眼楊夏,意思叫她聽話,不要亂動,楊夏自然不會這麽乖,姜推前腳剛走,後腳就跟了過去。

還是之前那個嚴肅的軍官,兩人背對着楊夏,在說着什麽,那個軍官甚至還特別生氣,差點掄起拳頭。

楊夏見狀不好,幾步從後面跑了過去,擋在姜推的面前,惡狠狠地盯着那個軍官,冷哼道:“是軍人就該有軍人的樣子,動不動就打人那是流氓的行為。”

那軍官見着一個女人,這麽氣勢洶洶地幫姜推說話,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平息了怒火,挑眉道:“你是誰啊?”

楊夏突然側臉親了一口姜推,姜推愣了一下,楊夏仰着頭,氣勢一點沒輸:“他媳婦。”

軍官聽到這裏,索性放聲大笑:“這麽兇,姜司令恐怕不會喜歡。”

楊夏皺眉:“姜司令?”

那軍官哼笑道:“對啊,姜推的父親,空軍司令部總司令。”

楊夏一聽到這裏,想起姜推的母親和姜推這麽多年來受的苦,更加窩火:“撇下老婆孩子不管,官兒倒是蹭蹭蹭地升的挺快,但這種連自己家都顧不好的人,還怎麽保衛國家,我看啊,純屬放屁。”

軍官被楊夏的話氣得臉色鐵青,幾步走過來,姜推擋在她面前,突然開口:“行了,他不就是想見我嘛,我去就是,但摩崖村的所有人,一個都不能少。”

楊夏看了一眼姜推,姜推揉了揉她的腦袋,說:“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回去睡一覺。”

不知道為什麽,楊夏總覺得心裏發慌,抓着姜推的手不放,放佛他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一樣。

“姜推,你要敢不回來,這輩子都別想讓我給你生孩子。”

像是小孩子的氣話,但卻讓姜推聽得心裏發軟,他将她擁進懷裏,下颚恰好抵住她的頭頂,低沉的聲音從天靈蓋傳來:“你這輩子,只能給我生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一個故事慢慢寫下去,真的很奇妙,你看着故事裏的男女從相識到相知再到相愛,就好像自己也跟着他們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經歷,這種感覺太美妙。而對于我來說,有你們還在看這個故事,我也很幸福,第一次表白我的讀者,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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