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篇日記

他來了我說過的那家奶茶店, 點了我推薦的那杯芋頭牛奶。

盡管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我一廂情願的巧合和臆測,

也足夠讓我心花怒放了。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一月初的天氣是透入骨髓的冷。

寒冬臘月的清晨, 總是籠罩着白霧, 影影綽綽将人勾勒出一個模糊輪廓。

于渺渺穿着一件白色的長款羽絨服，照舊把寬大的校服套在外面，她背着書包順着人潮走進教學樓，去尋找自己的考場。

腦子裏還有點兒懵。

因為早上起床的時候, 于渺渺才發現顏倦昨晚回複了自己的好友消息, 不止告訴了她那道題目的詳細解法, 還祝她今天期末考試順利。

直到她走進考場, 找到貼着自己姓名的座位坐下，還是回不過神來。

明明之前聊天的時候，顏倦的反應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為什麽昨晚突然這麽耐心？

于渺渺想不通。

她竟然有點兒吃那個所謂“七班女生”的醋。

雖然那個人明明就是她自己。

她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了，有點像精神分裂。

考場鈴聲很快就叮鈴鈴地響起來，站在走廊裏抱着書本複習的學生們也陸陸續續走進來坐好。

于渺渺甩甩頭，忘記這些亂七八糟的小心思，把學生證拿出來放在桌面右邊的最上角, 努力讓自己進入到考試狀态中去。

她一直都牢牢記着, 顏倦曾經跟她說過, 如果期末考的時候自己比期中考進步了, 他有禮物會給她。

其實, 這說不定只是對方一句無意間的玩笑話。

可是哪怕有一絲絲可能, 于渺渺覺得, 自己也必須放在心上。

因為兩個人之間的緣分，總要有一個人死撐。

她願意做這個死撐的人。

她不覺得累，也甘願卑微。

下午，最後一門物理考試開始，監考老師在講臺上數試卷，學生們正襟危坐，如臨大敵。

而于渺渺百無聊賴地坐在座位上轉着筆，神色從容。

坐在她前面的女生回過頭來傳草稿紙，有些羨慕地問：“同學，你是不是物理成績很好啊？”

看起來一點兒都不怯。

于渺渺愣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模棱兩可地笑了笑。

她沒臉說，自己這是破罐子破摔。

又言死豬不怕開水燙。

物理考試很快開始，監考老師看起來很嚴，正在來回踱步，考場裏靜寂無聲。

于渺渺心很靜，雖然自己的物理成績極差，但是前幾周好歹也是做了不少習題的人，所以她勉勉強強地寫下來，試卷上也算填滿了大半。

沒什麽心思檢查，對于她來說，物理試卷能寫得這麽滿已經是破天荒了，後面的大題不會做，她也不強求，就空在那裏，十分幹脆地提前交了卷。

收拾書包離開考場的時候，身邊同學擡頭看她的眼神各異。

大概心裏都在猜測，她到底是個胸有成竹的學霸，還是自暴自棄的學渣。

從考場裏走出來，于渺渺把書包背好，慢悠悠地走下樓梯，在心裏盤算着自己語數外三科的成績。

這次數學考試好像挺難的，不過因為有顏倦的幫忙，她的感覺和上次差不多，應該能上七十分。

希望語文和英語能夠考得好點兒，哪怕只比期中考的時候前進一名，那也算是進步了。

走廊上空無一人，極安靜，透過窗戶可以看到考場裏眉頭緊縮的學生，于渺渺踮起腳尖看了一會兒，突然有種脫離苦海的感覺。

三天後來學校領成績，然後就開始放寒假了，算是一種暫時的解脫。

對于每一個學生來說，這大概都是一件普天同慶的盛事。

可是對于于渺渺來說，這意味着，将要有一個月的時間，她不能看見顏倦。

神游天外地走下樓梯，拐下高一教學樓的時候，她腳步停下來。

下意識地望過去，發現教學樓後面的噴泉裏面已經結了冰，周圍的樹木也早已幹枯，不複綠色生機。

冬天到了，那兩只流浪貓，去哪裏過冬了呢？

于渺渺思緒有些恍惚，眼前已經逐漸散開的霧氣裏，朦胧間出現了一個少年清冷蕭索的背影。

那個背影彎下腰來，從袋子裏拿出水和食物，耐心地喂貓。

貓咪親昵地跑過來蹭他的褲腳，于是他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那個毛茸茸的腦袋。

她看不見他的臉，卻致命地被吸引。

這個如霧裏看花般的模糊背影對她而言，從開學第一天起，刻骨銘心。

像道閃電，不偏不倚地劈在她天靈蓋上。

一股寒風猛地灌過來，吹亂了她的劉海。

于渺渺從怔忡中回過神，又盯着空無一人的噴泉看了幾眼，才轉身離開。

現在距離考試結束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左右，因為物理比較難，除非像于渺渺這樣豁達的學渣，或者是顏倦那樣聰明的學霸，否則提前交卷的人不多。

所以銀桦偌大的校園裏此刻空空蕩蕩，顯得十分冷清。

于渺渺把帽子和手套整整齊齊地戴好，然後去車棚牽車，一路走出安靜的校園。

出了校門，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在回家前，先去奶茶店買杯奶茶暖暖胃。

最近，銀桦高中校門斜對面新開了一家奶茶店，老板娘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一頭利落短發染成張揚的紫色，特別熱情，奶茶做得也很好喝，很快就贏得了銀桦裏大片學生的喜歡。

快速穿過斑馬線，于渺渺把自行車停放到奶茶店門前，又上了鎖，這才轉身走進店門。

這家奶茶店面積不大，裝修主色調是鮮豔的嫩黃色，看起來很舒服，在凜凜寒冬裏，春日氣息迎面而來。

由于今天是考試日，奶茶店裏排隊的人不算多。

開了空調的室內很暖和，于渺渺摘掉手套，安安靜靜走到人群最後方排隊。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無聊，她拿出手機玩了一會兒連連看，又百無聊賴地關掉。

突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麽，她打開了手機Q/Q。

她還沒有回複顏倦的那條消息。

正好現在有空。

【愛爬樹的魚：真的非常感謝你，今天數學試卷第二道大題考到了一模一樣的題型，如果不是你告訴我解法，我今天肯定算不出來。】

打完這行字發過去，于渺渺想了想，又補充一句。

【愛爬樹的魚：對了，我之前跟你推薦的那家奶茶店，除了紅豆奶茶之外，還有一款芋頭牛奶，特別适合冬天，你可以試試。】

現在的氣溫已經快低到零下了，可是她每次看到顏倦都發現他穿得很少。

也許他并不冷，可是看在于渺渺的眼裏，總是覺得不安心。

她發完這條消息之後，沒有立刻退出Q/Q界面，又耐心等待了一會兒，直到隊伍排到自己，對方仍然沒有回複。

于渺渺也不在意，把手機放回羽絨服口袋裏，踮起腳尖點單。

那個張揚率性的老板娘帶着口罩，看到是她，十分熱情地打招呼：“小妹妹，又來了啊，今天想喝點什麽？”

“要一杯熱的芋頭牛奶，中杯。”

老板娘笑了笑，“好的，還是要加糖嗎？”

于渺渺點點頭，低頭去口袋裏掏錢。

她平時喜歡吃糖，所以喝奶茶的時候也嗜甜。

付完錢，她把對方找回來的硬幣握在手心，打算一會兒放回口袋裏。

不經意地轉過身，下一秒，看到身後站着的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溫暖的小小空間裏，兩人視線交錯。

她慌張，他平靜，她心亂如麻，他波瀾不驚。

匆匆忙忙把找回的幾個硬幣放回羽絨服口袋裏，于渺渺從隊伍中退出來站到一邊，忍不住心頭雀躍：“顏倦，好巧呀，你也來買奶茶嗎？”

她問的完全是一句廢話。

不過顏倦還是點點頭，耐心回應：“對，剛好考完試出來。”

或者該說，明明已經走出一段路了，看到她發過來的好友消息，又鬼使神差地折了回來。

于渺渺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笑起來的時候下意識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

她不知道顏倦是不是接受了自己的推薦才會來這家奶茶店，總之就是很高興。

顏倦看着她天真又純粹的笑容，微微垂下眼。

她還不知道，他已經發現了那條愛爬樹的魚。

可是她不說，他也不知道怎麽去提。

隊伍後面沒有多少人了，顏倦走上前，點了兩杯芋頭牛奶。

老板娘戴着一次性口罩，露出來的眼睛顯得有些驚訝：“現在的高中生長得都這麽好看啊，比我上學的時候強多了。”

說完，她轉過頭對着于渺渺眨眨眼，“你們以後要常來呀。”

一旁伸手去接牛奶的于渺渺聞言，瞬間紅透了整張臉。

氣氛有些尴尬，她只好假裝沒聽到，神色自若地拿了根吸管插到紙杯裏。

顏倦點好單之後也走到等待區這裏，于渺渺有些好奇地問他：“你一個人怎麽買兩杯啊？”

他聞言，口吻自然地回答：“另外一杯帶回家，我媽可能會喜歡。”

“哦哦，這樣啊。”于渺渺趕緊點頭。

他是一個很孝順的男生。

正想着再找找其他話題，對方卻主動開口問她：“你考得怎麽樣？”

于渺渺想了想，十分謹慎地保守估計：“還可以，數學……感覺跟上次差不多，大部分題目都做出來了。”

對方側過頭來看她，一雙眼睛黑沉沉的，瞳仁卻又很清澈，“之前說過的，如果你期末考進步了，有禮物送你。”

一顆心怦怦直跳，像是突然失聲了，于渺渺張了張嘴，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只好假裝淡定地去揪衣角，心口不一地道：“不用啦，之前的草莓牛奶，是我為了感謝你才送的，怎麽好意思收你的禮物呢。”

顏倦抿唇笑了笑，沒說什麽。

兩杯熱氣騰騰的芋頭牛奶很快就做好了，于渺渺湊到一邊狗腿地去幫他取吸管，顏倦禮貌地道謝。

陰差陽錯般，由于這個偶遇，兩個人一起走出了奶茶店。

于渺渺偷偷拿眼瞥他，對方側臉清冷，眉目分明。

心情看不出是好還是不好。

不過，又可以跟他一起回家了。

好像天氣再冷也沒關系了。

身後挖了一勺軟糯珍珠往奶茶杯裏倒的老板娘，看了眼他倆的背影，笑着自言自語：“青春真美好啊。”

青春真美好啊。

那些酸澀難言的心事，那些見不得光的秘密。

全部融化在他一個稍縱即逝的笑容裏。

學校裏大片盛放的栀子花，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枯萎。

操場上長長的紅色塑膠跑道，不知道以後會不會重塑。

教室裏天天嬉笑怒罵的學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回來。

可是無論如何，在校園裏度過的每一天，都是充滿希望的一天。

或者該說，能見到他的每一天，才是充滿希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