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六篇日記

今天, 他答應了我兩個願望。

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神明存在。

一定一定要聽見我在菩薩前的許願。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汶川地震的事情一時間鬧得人心惶惶。

于媽媽作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 在連續好幾晚失眠之後,挑了個周末, 帶着于渺渺和陸啓一起到連州市最富盛名的般若寺, 為全家人燒香祈福。

雖然家裏一直供奉着菩薩, 但于渺渺自身其實是不信教的, 所以對于在周末的大清早被強行叫起來這件事情,她十分不滿。

出租車上, 她一路都在神游, 陸啓坐在她旁邊,看她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無奈又寵溺:“困的話就睡會兒,等快到了我把你叫起來。”

說着, 他伸出手, 把于渺渺的頭往自己肩膀上靠了靠。

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睡意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她把頭往陸啓肩膀上埋了埋,強撐着關心了他一句:“哥,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你最近狀态怎麽樣啊?”

他笑笑,口吻是一貫的冷靜沉着:“一模成績正常, 沒什麽大問題。”

陸啓從來沒有騙過她, 既然他這麽說, 自己也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迷迷糊糊間, 她腦海中閃過顏晞那張明媚動人的臉,張了張嘴,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她有什麽資格安慰別人。

她自己不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麽。

靠在陸啓的肩膀上,于渺渺安安穩穩睡了一會兒,等到達般若寺的山腳時,已經是一個小時之後了。

興許是因為今天是周末,又或者是受了汶川地震的影響,今天來寺裏上香的人尤其多。

清晨微微起了霧,山岚深濃,般若寺坐落在山頂上,遠遠望去,廟宇正門修建得古色古香,莊嚴肅穆。

于媽媽自從到了山腳下,表情就已經十分虔誠。

她率先開始走山路,于渺渺和陸啓跟在後面,慶幸她沒有學別的佛教徒三跪九叩。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于渺渺已經有些氣喘籲籲了。

旁邊的陸啓适時遞過來一瓶水,還貼心地幫她擰開了瓶蓋。

咕咚喝了一大口,她這才覺得精神好了點兒:“哥,你說,媽媽整天燒香拜佛的,我也沒覺得咱們家運勢特別好啊。”

陸啓搖搖頭,朝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擡頭看了眼掩在蒼勁樹木後的恢宏廟宇,沉了語氣道:“在這種莊嚴的場所,不要亂講話。”

說完,又扭過頭來教育她,“況且,這麽多年來,咱們家一直以來風平浪靜,沒遇到過什麽棘手的難題,就已經是上天給予的最大恩賜了。”

于渺渺聽話地住了嘴,似懂非懂地點頭。

說話間,一家人終于抵達山頂的廟宇門口。

今天是一個雲淡風輕的好天氣,金色的琉璃瓦,朱紅的牆壁,牌匾上書着“般若寺”三個赤金大字,醒目巍峨。

寺廟門口的正中央并排擺放着三個銅制香爐,旁邊的木筒裏擺放着各色不一的檀香。

游人似海,很多都湊在香爐邊點香。

于渺渺看得有些出神。

把自己的願望寄托在虛無缥缈的神靈身上,真的會靈驗嗎?

老師不是一直教育他們,說命運是把握在自己手上的嗎?

思緒飄遠,她站了一會兒,忍不住把手機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來,給顏倦發了一條消息。

【愛爬樹的魚:顏倦,你信佛嗎?】

她發完這條短信,恰好聽到前面剛上完香的媽媽喊她進殿,于是趕緊一路小跑跟上。

佛殿內的氣氛明顯比外面要肅穆不少,四周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人說話。

左右兩旁的石柱上白玉浮雕,精致又華麗。

扭頭一看,媽媽跪在大殿正中央的蒲團之上,正閉着眼為家人祈福。

想着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于渺渺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四處參觀起來。

東側的偏殿裏,十八羅漢塑像姿态各異,栩栩如生。

于渺渺閑逛一會兒,聽到了手機隔着衣服傳來的震動聲。

她翻開手機蓋,看到了顏倦的回複。

【某某:我不信佛,但是對神明總要心存敬畏。】

收到回複的于渺渺控制不住唇邊的笑意,她把礦泉水瓶夾在收攏的胳膊裏,動作有些艱難地打字回複。

【愛爬樹的魚:我媽媽是一個特別虔誠的佛教徒,她也經常這麽對我說。】

摁下發送鍵,她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複,覺得顏倦應該在忙,于是收起手機,打算再四處走走。

剛走了沒多久,就看到左邊角落裏聚集了一群人,很熱鬧的樣子。

有些好奇地擠進去,她定神看了看,才發現這是一個求平安符的地方。

被人群圍在中間的是一個穿着僧袍的和尚,正在依次發放平安符。

他看起來并不像于渺渺平時在電視上看到的僧人那樣仙風道骨,氣質卻也算波瀾不驚。

于渺渺圍觀了會兒,有一個突兀又大膽的念頭浮現出來。

她想幫顏倦求一個平安符。

一念既起,難以消退。

心情略忐忑地排進隊伍裏,她學着其他人的模樣從口袋裏掏出十塊錢,朝那個和尚遞過去。

對方回以一個紅色的平安符。

于渺渺握在手裏,想了想,還是開口問他:“請問,這個平安符可以幫別人求嗎?”

和尚扭過頭來看她,一雙眸子古井無波,好似她所有的隐秘心思都無處遁形。

他開口,淡淡道:“可以,你拿着這個平安符,去殿內燒香拜佛,然後繞着大殿左轉三圈,再右轉三圈,心裏默念着那個人的名字。”

說完,或許是看她年紀小,于是又叮囑一句,“記住,心誠則靈。”

心誠則靈。

于渺渺點點頭,道了謝轉身離開。

回到大殿的時候,媽媽和陸啓恰好不在。

她手裏緊緊攥着那個精致小巧的平安符,像做賊一樣偷偷去大殿正中央點香,然後學着媽媽剛才的樣子,小心翼翼跪在蒲團正中央,閉上眼睛虔誠地許願。

“觀世音菩薩在上,希望您可以保佑顏倦,一生順遂,無災無痛,平安喜樂。”

“希望兩年後,他可以如願以償考入北京心儀的大學,漫長生命中,想要的一切都擁有。”

“希望他能夠遇到一個真心喜歡的女孩,希望他們幸福美滿,白頭偕老。”

……

她在自己的腦海中絮絮叨叨,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願望都加注在他身上。

許完願,于渺渺跪下來,第一次恭恭敬敬對着菩薩磕了三個頭。

起身,她學着其他人的模樣把手上三炷香插到香爐裏,拿着平安符在燃起的檀香上繞了一圈,然後,伸手握住一點點香灰,裝進了紅色的平安符裏。

聽說這樣會比較靈驗。

做完這些之後,她依和尚所言走出大殿,攥緊了平安符,學着那些善男信女,認認真真地左轉三圈,再右轉三圈。

腦海中默念顏倦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歲月長河裏,霎時間與他有關的所有回憶争先恐後地湧現出來。

他幫她整理複習大綱,他送她小王子,他教她打桌球,他給她抓娃娃……

清晰地恍如昨日。

于渺渺突然覺得,自己那點兒自憐自艾的小情緒根本就是無病呻/吟。

因為她喜歡的少年,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少年。

不管多少年過去,不管以後他們散落何處,他們曾經說過的話,走過的路,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

距離去寺廟燒香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禮拜。

這些日子以來,這個小小的平安符,于渺渺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沒有離身過,可就是不敢送給顏倦。

實在不知道應該找什麽理由送給他。

如果就這麽貿貿然送過去,顏倦會不會覺得她有病?

時光緩緩走到五月下旬,天高雲闊,日光溫暖,操場兩旁的香樟樹微微俯下身,往跑道上灑下一片墨綠色的陰影。

體育課上,于渺渺兀自想着心事,跟在高一一班的隊伍裏懶懶散散跑着步。

這個平安符說到底是為他求的,自己一直放在身上算怎麽回事。

不行不行,還是得找個機會送給他。

可是要找什麽機會呢?

可能是她的思緒太專注,沒注意到腳上帆布鞋散開的鞋帶,而後,意料之中的,她跑步時沒注意,踩在其中一根白色鞋帶上。

紅色的塑膠操場上,只聽到清脆的“撲通”一聲。

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齊刷刷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隊伍末尾處,于渺渺姿态極其優美地摔倒在長長的塑膠跑道上。

四周有片刻的安靜,然後,只聽到同學們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大笑聲。

沒有嘲諷,只是單純覺得她摔倒的樣子很好笑。

一張臉紅透,于渺渺此刻也顧不上身體傳來的疼痛,強撐着從地上歪歪扭扭地站起來。

可是腳踝好像扭到了,稍微動一下,就是錐心的疼痛。

“天吶,渺渺,你沒事吧?”

隊伍前面的喬笙似乎剛發現摔倒的人是她,這會兒大呼小叫地跑過來。

于渺渺無語,只想一棍子把她敲暈。

完蛋了,她出醜的樣子,顏倦一定也看到了。

想到這裏,她才真的感受到生無可戀的滋味。

體育老師也聞聲趕來,撥開人群,蹲下來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傷口,當機立斷道:“腳踝腫起來了,需要盡快去醫務室處理一下。”

說完,他站起身來,視線掃過人群,提高音量問了一句,“有沒有哪位男生自告奮勇,送這位女同學去趟醫務室?”

人群裏展開了極其熱烈的讨論聲,大家都在打量着她,七嘴八舌說着什麽。

于渺渺埋頭蹲坐在紅色跑道上,突然有點不敢擡頭。

無論是有意或無意,這種場景真的很讓人難堪。

就在這一刻,頭快要埋到地底下的于渺渺,聽到了那個極其動聽的聲音。

那個熟悉的聲音透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清晰落入她的耳朵:“老師,我送她去吧。”

大腦有幾秒鐘的卡帶,于渺渺愣了半晌,驚訝地擡起頭來。

刺眼日光下,那個高挑削瘦的少年穿過人群,一步步朝她走過來。

他蹲下來看了眼她高高腫起的腳踝,語氣裏似乎有些無奈,“你怎麽總是冒冒失失的。”

說完,還不待她回應,又問:“能走嗎?”

他一句話,一個動作,輕易就能解救她。

解救她所有不安的情緒。

目光怔忡地望着他,于渺渺無視腳踝處鑽心的痛,使勁地點了點頭:“能走。”

顏倦輕輕笑了笑,伸過來一只手:“我扶你去醫務室。”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去年九月,在那個光線晦暗的樓道裏,他也是這樣朝她伸出手。

在第一次握住他手腕的瞬間,狂風暴雨般的心跳讓她确定,自己喜歡他。

而此時此刻,她的心跳不僅劇烈,還很潮濕。

于是愈發确定,她真的,真的很喜歡他。

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出操場,于渺渺隐約間聽到有同學在讨論,說顏倦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熱心了。

心裏像開出了漫山遍野的花,她小心翼翼握着他的手,往不遠處教學樓醫務室的方向走過去。

這一次他走得很慢,時不時還會跟她聊天。

跟上一次的沉默不語,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覺得現在可能是最好的時機,于渺渺內心天人交戰了半天,終于還是鼓起勇氣開口:“顏倦,我有東西要給你。”

對方頓了腳步,回過頭來看她。

于渺渺此刻心情極度忐忑,猶豫了好半天才松開他的手,然後摸進了白色校褲的口袋裏。

扭捏了一會兒,她拿出一個小小的紅色平安符。

“這個平安符……是上個禮拜媽媽帶我去般若寺祈福的時候,我幫你求的。”

她一緊張,說話又有點結巴,“雖然、雖然你不信佛,但是……那個老和尚說,心誠則靈,我覺得我的心還是挺誠的,所以……所以還是想把它送給你。”

一緊張,于渺渺就說漏了嘴,說出他不信佛,雖然她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

顏倦垂眼看她,薄薄的唇抿起一個笑。

她真的不太會撒謊。

他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告訴她,關于那條愛爬樹的魚。

時間像是在此刻靜止了。

于渺渺只能聽到偶爾吹過的風聲,樹葉發出的沙沙聲,以及自己強烈到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跳聲。

不敢去看顏倦此刻的表情,她垂着頭,攤開的掌心上靜靜躺着那枚平安符,局促得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

“謝謝。”

良久,他終于伸手接過去。

心髒這才重新歸了位,于渺渺小心翼翼擡頭去看他,那雙總是霧蒙蒙的眼睛,此刻顯得很清醒,清醒中,又夾雜着些許複雜難言的情緒。

他道完謝之後,沉默片刻,突然問她,“你有什麽願望嗎?”

“什麽?”她有些不解。

顏倦緩了語氣,又重複一遍,“你有什麽,關于我的願望嗎?”

關于你的願望……

想和你在一起,度過每一個四季更疊算不算?

當然,這種遙不可及的願望,于渺渺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糾結了很久都難以取舍,最後,她有些得寸進尺地問:“我能不能說兩個?”

顏倦掀了眼皮看她,漆黑眼裏染上笑意。

映着日光,他眼角淚痣泛出些許暗紅色,于她而言,是毫無退路的吸引。

“說來聽聽。”

察覺到他現在心情好像不錯,于渺渺壯着膽子開口:“我想……聽你唱首歌。”

這個沒來由的願望,從上次音樂課的時候就開始在她心裏紮根。

他沒怎麽猶豫地點點頭,口吻很平靜:“有機會一定唱給你聽。”

這麽輕易就答應了?

于渺渺眨眨眼,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于是盤旋在嘴邊的另一個願望,就這麽順着話頭脫口而出。

“另外一個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後随身帶着這個平安符。”

她不能否認自己小小的私心。

她希望能有什麽東西,代替自己一直陪在顏倦身邊。

最好可以陪伴他很久很久。

不知道這個願望算不算過分,于渺渺心裏打起了鼓,剛剛說出口時的勇氣蕩然無存。

就當她舉白旗投降,打算告訴他自己是在開玩笑的時候。

少年清冽如水的聲音響起來,一字一句,極認真地回:“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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