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篇日記
無論多少次, 只要想起他, 心髒還是會猛地發顫。
孤獨疲倦的時候, 只要想起他笑着看我的模樣。
就好像又可以在漆黑的夜裏前行五千裏。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午後，剛下過雨的操場跑道上還有些濕潤，混合着清新的泥土氣息。
入了秋的空氣裏泛着些許涼意, 而銀桦操場旁邊的布告欄前此時此刻已是人滿為患。
現在是第二節課的大課間, 于渺渺站在人群裏, 踮起腳尖, 有些費勁地張望着距離她仍有幾步之遙的布告欄。
今天, 是繼分科之後第一次期中考出成績的日子。
人群熙熙攘攘, 把布告欄附近圍得水洩不通, 有人歡喜有人愁, 同學們神色各異, 場面一時間有些凝重。
由于距離過遠看不清楚，于渺渺在人群裏擠了半天，終于艱難地走到了布告欄最前面。
手指緊緊捏着校服的袖口, 她深呼吸，有些緊張地擡頭往紅紙上望過去。
第一個看的，卻不是她自己的成績。
布告欄上最左邊的第一列第一位, 紅紙黑字, 無比醒目地寫着顏倦的名字。總分加起來距離全部科目滿分只差幾分而已，雷打不動的年級第一。
和他下面的第二名, 遙遙拉開二十分的距離。
他真的是一個天才, 可也就是因為這樣, 才更讓人覺得遙不可及。
因為……那是她無論多麽努力，也無法企及的一種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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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去了趟洗手間的喬笙，現在氣喘籲籲地從人群後面連推帶擠來到了于渺渺身邊，她微微舒了口氣，忐忑地問：“渺渺，你有看到我的名字嗎，排在多少位啊？”
從對方焦急不安的語氣中回過神來，于渺渺略有些尴尬地回答：“啊，我也才剛擠到前面來，還沒開始看呢。”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光顧着看顏倦的成績來着。
喬笙現在就算是看破了她的小心思，也懶得打趣，睜大了眼睛，如臨大敵般在布告欄上尋找自己的排名。
身邊人擠得越來越厲害，于渺渺視線裏帶着些許留戀地從顏倦的名字上移開，然後一路往後延伸。
這一次她并沒有找太久，因為她的名字就出現在第一張紅紙的正數第三列。
語數外三科排名處在年紀第九十五位，加上歷史之後，正好是第五十位。
換句話來說，在銀桦這個卧虎藏龍的市重點學校裏，她的總科排名，擠進了年級前五十。
前途似錦的優等生無疑。
就在這個時候，卻聽到旁邊的喬笙失落道：“這次數學試卷好難，我才拿了一百零二，本身英語就差，還指望靠着數學拉拉分的，沒想到……”
于渺渺想安慰她一下，可猶豫了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又怕自己的安慰無意間起到反作用，最後還是沒說話。
這次數學試卷的确很難，有很多尖子生也不過考了一百一十幾分，而像于渺渺這樣的理科差生，就占了些許便宜。
或許可以把這當成是偏科的一個好處，當試卷出得比較難的時候，她的成績排名就會比之前高一些。
短暫的失落過後，喬笙看到于渺渺的名次，瞬間又激動起來：“哇，渺渺，你真的逆襲了！”
因為她的嗓門太大，人群裏有不少目光都轉到她們倆身上。
于渺渺有點尴尬地道：“咳，低調，低調。”
頓了頓，又仔細看了一下喬笙的各科成績，她思索着開口，“你歷史考得也很高啊，就是語文和數學沒考好，下次把數學分數拉一拉，排名應該可以進步很多。”
兩個人研究完了排名，逆着人流從人群中退出來，打算回教室。
喬笙的精神還是有些萎靡，剛走了沒幾步，恰好碰到一陣風般小跑過來的趙熠然。
他看到喬笙，立刻停下腳步湊過來，笑嘻嘻地打趣：“怎麽了，愁眉苦臉的？沒考好？”
“是啊，這次數學考砸了……”喬笙看到是他，勉強打起精神回應。
趙熠然卻笑起來：“怎麽回事啊，剛離開本同桌的第一次期中考就沒發揮好。”
說完，似乎是看到喬笙臉色确實不好，他斂了玩笑神色，安慰道，“哎呀，不就是一次考試嘛，幹嘛這麽在意，下次努力考好點兒不就行了。”
過了會兒，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又興致勃勃地補充道，”要不然你們來看我打球吧，課間十分鐘，跟三班正好有一場友誼賽。”
“現在嗎？好啊好好。”
喬笙聽到能去看他打籃球，立刻又激動起來，話還沒說完，校服袖口就一把被趙熠然抓住往操場上走，喬笙一邊被他拖着往前走，一邊下意識抓緊了于渺渺的手。
嘆了口氣，于渺渺沒辦法，也只好跟着往籃球場的方向走過去。
等到了操場後面的籃球場附近，趙熠然叮囑了喬笙幾句，就轉身跑到內場去跟大部隊彙合。
看樣子趙熠然剛才的安慰還是起了很大作用的，至少喬笙現在的心情好多了，正拉着于渺渺擠進人群搶占有利觀戰地形。
随着兩個人越走越近，才清楚看到籃球場兩邊現在已經圍滿了人，并且，其中百分之八十都是女生。
“……所以現在是什麽情況，只是一場十分鐘的友誼賽，哪來的這麽多觀衆啊？”
喬笙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
“就是啊，以前也沒覺得她們對籃球賽有多熱衷啊。”于渺渺也有點頭疼。
入了秋的天氣其實很涼爽，不過現在擁擠在密不透風的人群裏，也不太舒服。
于渺渺剛想說些什麽，眼角餘光在球場內匆匆一瞥，忽然猝不及防地被奪走了視線。
陽光照射下，褪了皮的鐵質籃球架上，懶散背靠着一個穿着白色校服襯衫的男生，他微微低了點頭，正漫不經心地将手中長長的白色耳機線纏在手指上。
光影溫柔，在陽光的映照下，他的頭發幹淨又柔軟，像天邊漂浮而過的流雲。
瞬間就讓她即将脫口而出的那句“不然我們還是回去吧”停在了嘴邊。
愣了愣，控制不住心裏冒出來的一點小興奮，她迫不及待地跟喬笙說：“顏倦也在。”
對方跟着扭頭望過去，這才發現原來顏倦也在場內，立刻浮起“原來如此“的了然神色：“怪不得呢，我說怎麽那些女生都是一副春天來了的表情，明明已經開始降溫了。”
“顏倦，準備一下，要開始了。”旁邊正在跟一個男生說話的趙熠然脫掉了薄外套，一邊活動着手腕關節，一邊高聲朝着籃球架的方向喊了聲。
顏倦循聲回過頭來，眉眼淡淡回了句好。
旁邊的女生瞬間花癡一片。
“天吶，他怎麽可以這麽帥！”
“對啊對啊，你看剛剛的布告欄了嗎，他這次期中考又是年級第一。”
“長得這麽好看，要是能平易近人一點該有多好，我跟他在一個班，雖然朝夕相對的，但平時都不敢找他說話。”
……
于渺渺思緒有些飄遠，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顏倦說上話的場景。
說起來好笑，因為她在樓梯口摔倒，竟然還是他先開口的。
“渺渺快看，開始了！”
校服袖子突然被喬笙激動地抓住，于渺渺回過神，視線重新回到籃球場內那個熟悉少年的身上。
籃球場上一共有四個區域，顏倦他們左邊的那個籃球架旁似乎也有幾個男生在打球，不過觀衆跟這邊相比，明顯慘淡了不少。
一年前第一次去找顏倦問數學題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會打籃球，只是沒有想到，原來他的籃球打得這麽好。
或許智商高的人，任何事物都很容易上手。
旁人要努力學習很久的東西，他只需要付出一半的時間。
球場內的他，手上扣籃，靈活地在人群中穿梭，表情依然冷淡，眼神卻很專注。
像一道春天的閃電。
“你們家顏倦還挺厲害的啊，差點兒就能趕上趙熠然了。”
“……請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說話好嗎？”
“嘿嘿。”
就在球場內兩方膠着的時候，邊上的人群裏突然爆發出一陣呼聲來。
于渺渺轉過頭去，恰好看到三分線外的顏倦抱着球一躍而起，微微擡了點頭，視線專注地望着籃框的方向。
人群忽然靜寂下來，于渺渺眼睛眨也不眨地望過去，只看見他手腕随意往下一甩，那顆籃球從他手中離開，在空中劃出一道幹淨利落的弧線，然後穩穩撞進籃框裏。
他靜靜站在原地，微微揚起的下巴弧度冷冽，眉目分明，如新月清輝。
又過了幾個來回，比賽勝負已分，物理一班的男生個個欣喜不已擁抱慶賀，他抱着球沒說話，眼底淚痣在日光裏染出一片暗色光影，唇角勾了勾，渾然天成的驕傲。
“結束了。”
喬笙有些意猶未盡地拉着她走了幾步，眼睛裏面亮晶晶的，“我們要不要過去跟他們聊聊天啊？畢竟我也好幾天沒見過趙熠然了，的确有點兒想他。”
低頭看了眼腕表，還有五分鐘上課。
于渺渺猶豫一下，又望向被圍在人群裏的顏倦，點點頭，非常英勇地回答：“好，遲到就遲到。”
“那快走吧！”喬笙嘻嘻哈哈地笑，拉着她就撥開人群往籃球架旁走。
她們一邊聊天一邊往後側籃球架的方向走，于渺渺想，顏倦剛剛似乎沒看到自己也在人群裏，要不要先去給他買瓶水呢？
正當她走着神的時候，忽然，有什麽劃破在空氣裏，帶起一陣薄薄的風。
人群裏傳來女孩子們的叫聲，似乎都指向她們這邊。
于渺渺後知後覺地擡起頭，才發現距離自己幾米之外，有一顆籃球擦着風，正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砸過來。
懵了幾秒，她下意識地閃身去躲。
忽然，身體後側有另外一顆籃球被投出來，帶着一陣刺耳的風聲，穩穩從她身側掠過，而後準确撞開了那顆即将砸到她臉上的球。
手指冰涼一片，于渺渺站在空曠地面上，就這樣幸運地躲過一劫。
站在她旁邊的喬笙似乎也吓得不輕，拍了拍胸口順氣：“剛剛發生了什麽？我們是不是差一點就要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球砸倒了？”
于渺渺心有餘悸地點頭。
那顆救了她一命的籃球落到地面上，速度逐漸減弱，最後骨碌骨碌滾到她腳邊。
秋天的風很涼爽，吹亂了她的劉海，于渺渺撥到一邊，目光有些遲疑地定格在安靜停在自己腳邊的球上。
正想着要不要幫忙撿起來，下一秒，視線裏出現了一雙黑白相間的球鞋，再往上移，是幹淨的白色校褲。
顏倦彎下腰，把地上的籃球抱起來，又檢查了一下她白皙的臉，輕聲開口：“沒事吧？”
大腦嗡嗡一片，于渺渺呆愣片刻，這才想起搖頭。
不遠處，有另外一個胖胖的男生小跑過來：“不好意思啊同學。”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肉一顫一顫的，話裏是在道歉，口氣卻有些不耐煩。
“你扔的球？”
顏倦掀了眼皮看他，手上有一下沒一下拍着球，眼色極淡，聲音冰冷。
于渺渺有點兒懵，因為在她的記憶裏，顏倦展露出來的情緒一直以來都是很淡的。
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白茫茫霧氣中的燈塔，看得見塔尖星星點點的亮光，卻看不清裏面究竟是什麽模樣。
鏡花水月般朦胧。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此時此刻，那雙向來平靜的眼裏，卻好像有了那麽一點兒怒意。
胖男生聞言，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後摸了摸後腦勺，又嘟囔着說了一句：“我都道歉了啊，而且我剛才是投球給隊友的，誰知道他沒接住，就砸過來了……”
下意識伸手拽了拽他寬寬大大的校服衣袖，于渺渺小聲道：“顏倦，我真的沒事兒，那個球還沒碰到我，就被你投過來的彈開了。”
周圍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聚集過來了很多看熱鬧的同學，這會兒正毫不掩飾地打量着他們，讨論得熱火朝天。
風輕雲淡，一望無際的天盡頭有些灰白，秋風掠過，已經變成金黃色的梧桐樹葉婆娑作響，偶爾有幾片離開了樹，盤旋落在地面上。
而站在她對面的少年，微微俯下身，又認認真真檢查一遍她的臉，确認沒有擦傷，也沒有紅腫，這才開口：“沒事就好。”
站在旁邊那個胖胖的男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溜走了，于渺渺卻一點都不在意，滿腦子都是少年此刻湊過來看她的臉。
那雙總是霧蒙蒙的漆黑眼睛裏，錯覺般清晰浮現出她小小的縮影。
她還來不及收拾好自己七零八落的心跳，他就已經離開。
手上無意識轉了轉籃球，顏倦的聲音融進風裏：“馬上就上課了，回去吧。”
“哦，好、好啊。”
于渺渺回頭，這才發現，周圍的人群已經散了。
兩個人并肩離開了籃球場，一路踩着金黃色的落葉走到了操場正前方，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
往左走是文科樓，往右走是理科樓。
他們沒法同歸。
氣氛有片刻的靜默，而後，是顏倦清淡如水的聲音：“明天下午我要去北京參加競賽，大概五天時間。”
他這是什麽意思？
在跟她報備行程嗎？
風卷着橘黃的落葉吹過來，他睫毛微微一顫，而後，挑了挑眉瞥過來。
少年的側臉隐入光影裏，眼神像黃昏時的惺忪春/色。
抿抿唇，還是不放心地補充一句，“照顧好自己，有事的話Q/Q聯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