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篇日記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其實我也不知道, 自己到底在等些什麽,又在堅持些什麽。
……
原來時間,并不是撫平一切的良藥。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日子過得像無聲的舊電影, 粗糙又模糊。
偶爾午夜夢回,于渺渺夢中驚醒, 總是會覺得悵然若失。
因為,這麽漫長的歲月裏, 她最想要的東西,都沒能抓在手裏。
2009屆連州市的高考成績出來, 的确讓很多老師和同學大吃一驚, 因為于渺渺竟然真的考進了她的第一志願, 北京外國語大學。
于爸爸于媽媽高興地合不攏嘴,慶祝之餘, 順便告訴了她另外一個“好”消息。
因為于爸爸工作能力出衆所以升了職, 領導要把他調到公司總部去, 這也意味着, 于渺渺要搬家了。
一切都來得既倉促又順理成章, 于渺渺抱着小小的箱子跟着父母一步步走下樓梯的時候,回首前塵往事, 恍如一夢黃粱。
上車之前, 她不死心地拿出手機, 最後一次撥通了那個號碼。
依舊無人接聽。
她下意識抱緊了手裏的箱子, 那裏面放着所有他曾經給她的寶貝, 忍住淚意,發過去一條好友消息。
【愛爬樹的魚:顏倦,我要搬去蓮花市了。如果你看到了我的消息,請聯系我,好嗎?】
Advertisement
上帝最後一筆落得太急太快,連一個道別的機會都沒給他們留下。
十七歲的于渺渺,終于失去了十七歲的顏倦。
***
2011年。
聖誕節那天,于渺渺包了幾個平安果,去交大找陸啓。
她到達交大的時候,陸啓還在實驗室裏跟教授做研究,她穿着厚厚的羽絨服,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在校園裏閑逛,恰好走到了女生宿舍樓下。
不知道這裏是不是有活動,女生宿舍樓下此刻圍了很多人,地上裏裏外外還擺放着很多蠟燭,極其熱鬧。
于渺渺站在一旁光禿禿的梧桐樹下,看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大概是哪個男生要告白。
挑在今天晚上,還這麽大陣仗,實在是挺浪漫的。
她遠遠看着,沒過多久,忽的聽到有人吹了聲口哨,然後,她聽到那個嚣張又倨傲的聲音透過喇叭,清晰地傳出來。
他在高聲說:“許慕遲愛顏晞,長長久久,一生一世。”
思緒一片混沌,于渺渺怔忡良久,終于記起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匆匆踮起腳往人群裏望過去,她這才看到,地面上明明滅滅閃爍着的蠟燭,恰好拼湊成“顏晞”兩個字。
搬家過後,于渺渺曾經無數次想要聯系顏晞,打聽一下顏倦的近況,卻苦于沒有她的聯系方式。
她也曾經想過要不要問問陸啓,卻又覺得自己的哥哥好不容易從這段暗戀中走出來,不忍再揭他傷疤。
這樣固執愚蠢,抱着回憶死死不放的人,有她一個就夠了。
理智告訴她應該上去跟顏晞打招呼,可是腳下像是生了根,一動不能動。
萬一顏晞告訴她,顏倦現在過得很好,有了喜歡的人,早就把她忘了。
她該怎麽辦?
踟蹰之間,羽絨服口袋裏的手機恰好響起。
于渺渺拿出來,摁下接通鍵,是陸啓問她在哪。
等這通電話打完,她再擡頭,仍舊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已經沒了顏晞和許慕遲的身影。
只剩下呼嘯而過的晚風和頭頂寒冷的月亮。
***
2012年。
程立軒在北京舉辦了一個小型的高中同學聚會,于渺渺拗不過他的好意,最終還是去了。
銀桦那一屆考到北京來的同學不少,不過兩年下來,于渺渺聯系過的卻寥寥無幾。
喬笙考去了南方一所普通的一本大學,對她而言,這樣的成績已經算是超常發揮。
而肖璐因為高考當天來例假發揮失常,沒能考上自己的第一志願。
于渺渺有的時候,會覺得命運實在太捉弄。
當年她們三個人裏面,肖璐是最熱愛學習的那一個,可是到最後,卻偏偏是她出了意外。
KTV裏,一群人聊天喝酒,于渺渺懶懶地靠在沙發裏玩手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
“趙熠然,你跟你那個小學妹還處着呢?”
熱鬧人群裏,趙熠然手裏拿着瓶啤酒,聲音和當年一般陽光灑脫:“上個月剛分了。”
“怎麽又分了?”
“性格不合。”
……
她撇撇嘴,覺得對方在自己心裏的形象又跌了幾分。
高中畢業以來,喬笙沒有再提過趙熠然半句,卻也始終沒有談過戀愛。
于渺渺沒問過她放沒放下,因為沒資格。
聊着聊着,忽的聽到程立軒微微帶着醉意的聲音:“你們有人跟顏倦聯系過嗎?聽說他當年被MIT錄取了,還是全獎。”
說完,忍不住感嘆,“你別說,有的人,還真是羨慕不來。”
一瞬間仿佛連血液都凝固了,于渺渺只覺得頭暈目眩,像是一個被下了病危通知書的絕症病人,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而後,她聽到自己止不住顫抖的聲音:“程立軒,你剛剛……說顏倦被MIT錄取了?”
“對啊。”
對方聞聲回頭,對上她的視線,稍顯羞澀地笑了笑,“我聽銀桦的老師們說,他高考完就出國了,這會兒根據美國時間,可能還沒起床呢。”
出國了。
原來他出國了。
怪不得這兩年來,她用盡辦法都聯系不到他。
他為什麽不告訴她一聲呢?
她不會怪他食言,只要他說一句,多久她都能等。
可是顏倦,三年過去,身處大洋彼岸的你,一定已經擁有了更加遼闊的天空吧。
是不是早就忘記那個平平無奇的于渺渺了呢。
昏暗迷離的KTV包廂裏,趙熠然和程立軒他們喝多了,扯着嗓子一首又一首地唱情歌。
不知道是誰點了那首《最佳損友》,男生抱着話筒,一字一句聲音沙啞,唱到尾聲時,角落裏的于渺渺終于淚流滿面。
——來年陌生的,是昨日最親的某某。
***
2013年。
陳奕迅在北京五棵松體育館開演唱會。
于渺渺一個人買了票,誰也沒告訴。
演唱會當天,體育館內座無虛席,歌迷們手裏拿着粉紅色的熒光棒,幾乎都是成雙成對。
只有她落單。
夜幕降臨,舞臺追光亮起,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于渺渺終于見到了他學生時代裏最喜歡的那個歌手。
男人微笑着向觀衆席揮揮手,熟悉前奏響起的剎那,仿佛無數根藤蔓在她心房緊緊纏繞,幾乎讓她窒息。
剎那間,偌大的體育館仿佛變成了電視機上的雪花屏幕,時空一幕幕變換倒轉,她被迫卷入,一路颠沛流離。
最後,她睜開眼睛,眼前是空無一人的教室,窗外日頭隐隐西沉,暮色殘陽籠罩在他身上,冷冷清清。
那個她朝思暮想的少年,此刻就安安靜靜趴在課桌上,耳朵裏塞着一副白色耳機,像是睡着了。
好像這些年什麽也沒發生,他只是睡着了,從沒離開過。
她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慢慢走近,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就在她小心翼翼伸出手的那一刻,少年耳機裏傳來的聲音,與舞臺上男歌手的聲音,終于天/衣無縫地重合到一起。
“纏在那頸背後,最美麗長發未留在我手,我也開心飲過酒。”
淚水模糊了視線,于渺渺捂住臉,在人山人海裏放聲大哭。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身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實在看不下去,抽了張紙巾遞過來,安慰道:“別傷心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一片粉紅色的海洋裏,她接過紙巾,只覺得心如死灰,半晌,喃喃問了一句:“你知道顏倦在哪嗎?”
對方沒聽清,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于渺渺的眼淚大顆大顆落下來,滾燙洶湧。
她說:“如果你知道,能不能告訴他……我很想他。”
***
2014年。
于渺渺順利從北外畢業。
然後,她選擇了繼續留校讀研究生,父母和陸啓對此都很支持。
從小到大,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個不思進取又随波逐流的人。
別人讀研究生可能是因為對未來有追求有規劃,可對她而言,讀研只是因為她信不過自己的能力,沒有勇氣離開學校這座象牙塔,進入競争激烈殘忍的社會。
研究生的課程比起本科來更加艱澀困難,每天都是寫不完的課題和考不完的試,于渺渺忙得團團轉,終于不用再頻繁地回憶過去。
當初申請的時候,她不顧陸啓的反對,選了一個相對不太熱門的專業,酒店管理。
她想,人活一世,總要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
偶爾媽媽會來北京看她,兩個人晚上在校園裏漫步,提及兒時趣事,忍不住莞爾。
于媽媽摸摸她的頭發,莫名感慨:“渺渺,從小到大,媽媽自以為很了解你,可是最近幾年……媽媽總感覺你過得不快樂。”
晚風蕭瑟,吹亂了她漆黑的長發。
于渺渺恍惚間又開始想念那雙曾穿過她發間,溫柔卻冰涼的手。
回到現實世界中,耳邊是媽媽帶着嘆息的聲音:“渺渺,你也長大了,該試着交個男朋友了。”
她笑了笑,沒回答。
***
2015年。
年末的時候,于渺渺接到學校的實習通知,于是,本來就所剩無幾的自由時間無形間又被壓縮。
下班之後,她從酒店走出來,天色已經暗了。
猶豫片刻,她還是決定節約一點,坐地鐵回家。
由于實習的單位是一家五星級高檔酒店,所以酒店經理要求哪怕是實習生,也必須要穿正裝和高跟鞋。
于渺渺穿着高跟鞋在前臺站了一整天,現在只覺得腳踝又腫又疼。
一路艱難地順着人潮走進地鐵口,視線不經意瞥過站在她前面的一個背影,下一秒差點扭了腳。
“顏倦?”
周圍人聲嘈雜,她毫無征兆地開口,聲音輕得幾乎碎在風裏。
可是對方聽見了,于渺渺看到他的身子頓了頓,有些不确定地做出一個轉身的姿勢來。
她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一下兩下三下。
密不透風的地鐵站裏空氣壓抑又沉悶,一絲風都沒有,一如多年前的盛夏,她第一次在教室走廊上窺見他的背影。
那個男人手上提着一個公文包,緩慢地轉過身來。
她看着他轉身的動作,連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不好意思,小姐,你剛剛是在叫我嗎?”
眉眼陌生的男人看着她,神色裏帶着猶豫,禮貌地開口詢問。
也許是空氣太過燥熱,很快就将于渺渺眼角的幾滴淚水蒸發在空氣裏,了無痕跡。
她微笑,也跟着禮貌回應:“抱歉,是我認錯人了。”
一定是最近太累,出現幻覺了。
顏倦怎麽可能會在這裏呢?
***
2016年。
大年三十的晚上,于渺渺和陸啓一起回了蓮花市的家。
于爸爸依舊圍着圍裙在廚房裏忙碌,于媽媽一邊唠叨一邊幫他打下手,陸啓站在板凳上張貼春聯。
恍惚間一切好像都沒變。
一家人圍在一起高高興興吃完了年夜飯,陸啓說帶她去廣場上看煙花。
寒冬臘月的天氣裏,兩個人捂得嚴嚴實實出了門。
等穿過兩條街到達市中心的廣場,他倆這才記起,從去年開始,國家就不允許大規模地燃放煙花炮竹了。
陸啓有些尴尬,跑到一旁的商鋪說要給她買仙女棒,将功補過。
于渺渺把雙手放進呢絨大衣的口袋裏,站在路邊等他,思緒漸漸飄遠。
高一那年的大年三十,她跟他在便利店偶遇,那晚大雪紛揚,她與他并肩同行,也算是一起到過白頭。
高二那年的大年三十,他帶她在廣場看煙花,她曾許願,明年的此時此刻,希望一睜眼還能看見他。
可是如今,漫長歲月裏,見他一面已經成了奢望。
不一會兒,就看到陸啓提着一個塑料袋跑過來。
他打開袋子,從裏面拿出一瓶冒着熱氣的草莓牛奶,遞到她手上,随口道:“剛好有你最愛喝的牌子。”
于渺渺伸手接過,突然恍了神。
分開的這些年裏,她喜歡上了草莓牛奶,喜歡上了擡頭看天,喜歡上了陳奕迅的歌……喜歡上了一切與他有關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刻,她才恍然發現,因為太過想念,她把自己,活成了顏倦的樣子。
如果今生今世還能再見你一面,我一定會告訴你。
顏倦,沒有你的這些年,于渺渺過得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