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六篇日記

張愛玲說過, 這世上沒有一樣愛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可我知道，這些年裏，我的感情耗在你身上, 從來沒有枉費。

希望餘生裏, 你過得比我好。

——摘自于渺渺的日記

2016年，對于渺渺來說，大概算得上是人生中重要的一個分水嶺。

因為她終于離開校園, 走向了社會。

在找工作那段時間, 她千挑萬選了五家酒店，全部都是北京市聞名遐迩的五星級酒店。大概是因為她學歷高, 又是從北外畢業，總之, 一周之後就收到了四份入職通知。

于渺渺在網上查了半天資料, 最終選擇了一個不在市中心內的天韻溫泉度假酒店。

于爸爸其實并不贊同她做這份工作，因為從一個父親的出發點來考慮，當然不想讓自己的女兒幹這種伺候人的活。

可是于渺渺樂在其中。

為了做出一點成績讓父母放心，每逢節假日，同事都恨不得立馬脫了高跟鞋走人, 只有她主動要求加班。

因為她人長得幹淨漂亮，脾氣好, 又精通外語，領導有時候會安排她去接待一些地位顯赫的國際客人, 而那些客人退房的時候, 也對她贊譽有加。

就這樣, 于渺渺用了一年半的時間，當上了天韻酒店前廳部的部門副經理，月薪過萬，還不包括各種獎金和提成。

同事都打趣說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想不到竟然是個工作狂。

于渺渺只是笑笑，心裏卻希望自己可以再忙一點。

因為每當夜晚來臨，她閉上眼，總會夢到那張模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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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他總是背對着她，遠遠的。

他說，別等了，我不會回來了。

***

生活過得像白開水一樣平淡無味，于渺渺終于在北京安頓下來。

因為一個人住太寂寞，沖動之下，她跑去寵物店買了一只三個月大的純白色比熊犬。

興許是一個人久了，家裏突然多了煙火氣，有一只狗每天撒歡地跑來跑去，抱着她的腿要吃的，于渺渺竟然覺得很幸福。

她喜歡這種被人需要的感覺。

因為她從沒體驗過這種感覺。

于渺渺很快就跟這只比熊培養出了感情，她給他取名叫糯米，給他買最貴的狗糧，和一大堆狗狗喜歡的玩具。

以此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父母偶爾會過來看她，家長裏短地閑聊時，免不了提起關于戀愛結婚的話題。

每當說到這裏，于渺渺只能沉默。

她心裏其實明白，顏倦不會再回來了，她花了七年的時間，終于讓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可就是沒有辦法重新開始喜歡上一個人。

在北京的這些年，也不是沒有異性對她示好，只是她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不怪顏倦，不怪任何人，怪只怪她死心眼，一根筋。

而且，自從那次見過趙熠然之後，于渺渺也開始抗拒跟程立軒再來往。

可對方對她的冷淡恍然不覺，依舊三天兩頭找她閑聊，約她吃飯，幫她在工作上提建議。

24歲的于渺渺，早就明白了他這麽做意味着什麽，可是她也明白，自己對程立軒絕對沒有任何風花雪月的心思。

為了打消他的念頭，她漸漸開始做一些不禮貌的事情，比如故意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信息，頻繁地拒絕他的邀請。

就這麽僵持了幾個月的時間，終于等來了程立軒的心灰意冷。

那天晚上，于渺渺一直工作到十點才下班，她走到工作間把高跟鞋和工作裝脫下來，換了雙運動鞋，跟同事閑聊着走出去。

剛出酒店大門，就在門口的噴泉旁邊看到了程立軒。

他靜靜坐在那裏，車停在一旁，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身邊同事朝她投來羨慕的一瞥：“渺渺，你的魅力還真大，這都是他第幾次在這等你下班了？”

于渺渺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敷衍地笑笑。

而不遠處的程立軒看到她出來，眼前立刻一亮，他起身，快步朝她走過來。

可等真的走到她身邊了，卻又顯得有些局促。

“這麽晚了，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程立軒聞言，有些緊張地摸了摸後腦勺，盡管已經相處七年，但在她面前還是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

沉默半天，終于鼓起勇氣開口：“渺渺，你有想過回連州市發展嗎？”

回連州市？

于渺渺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你要回去了？”

他點點頭，似乎很不舍：“我爸爸的公司總部在連州市，我在北京待這幾年只是歷練，現在也到回去接管公司的時候了。”

說完，擡頭偷偷看她一眼，猶豫着繼續道，“渺渺，我喜歡你，你應該知道吧？”

他說，他喜歡她。

這還是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對她說喜歡。

夜色漸深了，酒店門口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群仍然絡繹不絕。

于渺渺第一次擡起頭，認認真真地打量他。

她說：“我知道。”

程立軒聞言，一雙眼睛更亮：“渺渺，如果你相信我……跟我回去吧，我一定會把你照顧好，給你找一份同樣優渥的工作。”

想了想，又急匆匆道，“或者你不想上班也沒關系，就安安心心地在家，我可以養你。”

他的口吻很誠懇，神情認真又忐忑，正在等待她的回答。

于渺渺透過他一雙不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年少時的自己。

或許感情就是這樣不講道理，兩情相悅也從來都不容易。

她真的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這麽殘忍地當面拒絕一個人。

那個夜晚，他們的談話究竟是怎麽結束的，于渺渺已經記不清。

她只記得，自己拒絕他之後，就轉身匆匆離開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川流不息的馬路，這座城市永遠都是這麽繁華，仿佛不知疲倦。

可是北京這麽大，卻找不到她喜歡的那個人。

她花了七年的時間，終于說服自己，即使沒有他，生活還是要繼續。

可是為什麽，還是無法抵禦任何一個與他有關的瞬間。

晚風溫柔拂過她眼角，涼涼的。于渺渺低頭，有些狼狽地把眼淚擦去。

她不難過，她沒有哭，她一直都在努力地好好生活。

也沒想他。

***

再見到顏晞的時候，連于渺渺都沒預料到。

那是聖誕節前夜，同事們都不願意值夜班，雖然于渺渺現在的職位早已遠離了前臺接待，不過她一個人在家也沒事做，于是好脾氣地留下幫忙值班。

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粉飾一新，充滿了冬季裏的節日氣息。

角落裏擺放着一棵高高的聖誕樹，上面還像模像樣地挂了很多小禮物，供客人摘取。

于渺渺坐在前臺的接待處，低頭打了個哈欠，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這個點已經過了客人來辦理入住的高峰期，基本不會有什麽人了。

“你好，辦理入住。”

年輕女人的聲音響起來，瞬間就把她的睡意驅逐。

這個聲音既溫柔又嬌媚，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人心旌搖曳。

比起高中的時候，更有女人味。

于渺渺腦子有點懵，半天才擡起頭來。

她開口，帶了點兒不确定，不是平時甜美客套的工作語氣：“顏晞學姐？”

對方看到她的臉，明顯也是一愣。

眼前的女人穿着一件簡單的駝色大衣，頸間圍了條白色圍巾，千嬌百媚的臉上盡管不施粉黛，仍舊美麗動人。

從學生時代到現在，她一直都很美，是很多人心目中的女神。

半晌，卻看到顏晞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有些複雜的笑容來：“渺渺……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頓了頓，又問，“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上班啊，男朋友沒意見嗎？”

男朋友……

眼睫毛顫了顫，于渺渺低頭，聲音很輕地回答：“學姐，我沒有男朋友。”

“沒有男朋友？”

顏晞的音量明顯比剛才高了一個度，似乎是消化了一會兒，才繼續問，“你的意思是跟前男友分手了，還是一直都沒有男朋友？”

“一直都沒有。”

于渺渺低低開口，想起她還站着，忙接過對方手上的身份證，道，“我先幫你辦入住手續吧。”

對方定定看着她，不語，那雙妩媚的眼睛裏，說不清道不明地染上些許遺憾。

等到手續辦好之後，于渺渺把房卡和收據遞給她，猶豫半天，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顏晞學姐，能不能告訴我……他這些年來，過得好不好？”

安靜的酒店大堂裏，只聽到女人輕聲笑了笑，随後，是深深的嘆息：“他過得好不好，我說了不算，有機會的話，該讓他親口告訴你。”

有機會的話？

于渺渺突然來了力氣，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下子從座椅上站起來：“你是說……顏倦有可能會回國嗎？”

拖着行李箱的女人轉過身，對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一如少女般天真：“以前我不知道，不過現在……也許會回來。”

頓了頓，瞥過她一張驚喜又忐忑的臉，似乎是覺得不忍，又補充一句，“畢竟這些年，是他欠你的。”

“沒有……他從來都不欠我什麽。”

于渺渺開口，終于從剛才的驚喜裏回過神來。

她垂下眼，不知道為什麽，又覺得有些傷感，“只要能見他一面，知道他過得很好，我也就安心了。”

她不貪心。

再多的，也不敢去想了。

至于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自己，對她而言，都不重要了。

畢竟歲月太長，而喜歡太短，要怎樣才能彌補得了分開七年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