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早晨時卻悄然停了。雨水洗過塵埃,院子裏的梨花猶如細雪一般被風吹落一地。
三月底,梨花的花期已經過去一大半。
宋梨來此處時,還覺得裴德勝真是對他這個繼女好,連這麽好的院子都留給了蘇慕晴。
“宋小姐,前面亭子裏請。”
她一走到亭子裏,便看見了帶着面紗的蘇慕晴坐在那處。
八角亭內挂了輕紗,隔絕了外面的梨花瓣,風一吹輕紗漫舞,倒是別有一番風雅。
“不過是個太監的府邸,竟還學文人的風雅?”
宋梨身邊的丫環竟說出了聲,惹得宋梨警告的朝她看去:“你素來機靈,今日怎麽失了分寸?”
丫環臉色一白,連忙朝宋梨認錯:“小姐恕罪!”
宋梨向來心軟,朝她嘆了口氣:“起來罷,別讓外人覺得是我欺負了你。”
她走了一會兒,才到達了蘇慕晴所在的八角亭內。
宋梨柔聲的說:“蘇小姐邀我來裴府,倒是讓我十分驚訝。”
“有什麽可驚訝的。”蘇慕晴笑道,“我臉上有傷,還對虧了宋小姐送的雪顏膏。”
“哪裏話,當初送這東西的時候,便是聽說小姐不慎傷了臉,也算作投其所好吧。”
蘇慕晴眼底閃過一絲冷意:“瞧我們,今日是想答謝宋小姐的,倒是讓你一直站着說話了,快進來坐坐吧。”
聽了蘇慕晴的話,宋梨撩開那些輕紗,朝裏面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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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然覺得,蘇慕晴帶着面紗也能瞧出那極美的容姿。可真好看,指甲蓋兒都帶着淡淡的粉,仿佛是被桃花苞給浸染出來的。
而自己昨日特意染了丹蔻,倒顯得幾分刻意難看。
宋梨小心的把手都藏到了長袖之中,有些拘謹了起來,不敢輕易露出。
不一會兒,流玉便呈了雪顏膏過來:“小姐,今日莫忘了抹這個。”
蘇慕晴似笑非笑的說:“這東西珍貴,可得仔細點兒用,宋小姐肯割愛送這個給我,真須得感謝宋小姐。”
“不礙事的。”
“只是我這張臉傷得嚴重,到不知雪顏膏能否治好了。”
“傷得嚴重?”宋梨微怔,“不是聽說只是小傷嗎?”
蘇慕晴臉上的笑容全沒了,變得完全只剩下了冷意。她走到宋梨面前,一把将宋梨的手腕拉住,緊緊的盯着她:“不若宋小姐自己看看,是否是小傷?”
宋梨察覺到她的氣勢一變,心中微顫。
也不知怎了,她就心虛了起來。
“便……不用了吧。”
“要的,看看罷。”
宋梨頭皮發麻,解開了她臉上的面紗,仔細一看,宋梨直接驚呼出聲:“天吶!”
傷口的地方已經潰爛,看着尤為可怖,這傷痕若是出現在其他女子身上,宋梨或許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偏生她長得這麽美,傷口就格外觸目驚心了。
宋梨的腦海裏瞬間浮現了前些日子的傳言,都說章二公子冤魂不散,臉都潰爛成這樣,真不是惡鬼索命嗎?
“蘇蘇蘇小姐……”
宋梨聲音也跟着抖了起來。
蘇慕晴輕輕一笑,那臉上的傷口也跟着裂開。宋梨吓得半死,臉色已經是煞白。
蘇慕晴手指輕輕撫摸過那小盒,語氣輕柔而甜蜜:“雪顏膏,能治好嗎?”
宋梨心口顫了顫,總覺得蘇慕晴性子變化太大,吓得她哆哆嗦嗦的發着顫:“消除一部分傷疤倒是可能,只是要徹底治好,這……”
“我明白了,多謝宋小姐提醒。”
她把‘提醒’兩字在貝齒裏咬了又咬,仿佛若有所指。
宋梨害怕極了,後來不知自己怎樣堅持下去的,才離開了此處。
八角亭內只剩下蘇慕晴,流玉悄悄問蘇慕晴:“摻毒的人是宋小姐嗎?”
蘇慕晴裝神弄鬼了半天,頭疼的搖了搖頭:“非是她。”
流玉睜大了眼:“怎會?宋小姐不是很害怕麽?”
“這臉人人看了都會害怕的,況且我還這樣故意吓她。”
流玉仍舊不肯信,覺得不是宋梨還能有誰呢?
“若真是她的話,只怕已經露餡,也斷不可能提醒我雪顏膏治不好,一定是希望我多用雪顏膏的!”
她的傷口其實并沒有這麽嚴重,只是為了看起來更嚴重些,蘇慕晴早上起來就開始在臉上塗塗抹抹,這才制造成了這樣的效果。
今日把宋梨吓成這樣,怕是冤枉了她。
蘇慕晴心裏倒生出了三分歉意。
“看來,雪顏膏滲毒的別有他人。”
“那小姐打算怎麽做?”
“暫時別輕舉妄動。放長線,釣大魚。”
—
自那日之後,宋梨就閉門不出了。
屋子門窗緊閉,宋梨虛弱的喝着藥,一旁的宋三姑娘看了還止不住念叨:“這都叫什麽事兒?怎去了裴府一趟,回來就大病了?”
宋梨輕咳了幾聲:“三妹妹快別說了,我并不是去裴府才生了病。”
宋梨性子軟弱,之前受了蘇慕晴的吓,可不敢再同她作對。
宋三姑娘一聽這話,忍不住破口大罵:“什麽不是裴府的事兒?那雪顏膏多珍貴啊,姐姐都送給了裴府,那蘇慕晴忒不知好歹了!”
“雪顏膏……”
一提到這三個字,宋梨便隐隐覺着奇怪。
藥私底下擦也就罷了,為何蘇慕晴偏要當着她的面說?
“在外人面前,切不可這樣說。蘇慕晴現在可是裴德勝的繼女,那厮是個腌臜玩意兒,士族裏誰看得上他?但表面上也不可輕易得罪了去。”
宋三姑娘氣呼呼的說:“我知曉了。”
宋梨喝完了藥,丫環便禀告說林悅兒來探望。
一聽她的名字,宋梨頓時露出了笑容:“快請。”
她為人沒有主見,現在正是想找誰幫她拿拿主意,做做她的主心骨呢。
不一會兒,林悅兒便走了過來。
她穿着一身梨花白輕羅裙,發飾也尤為簡單,一雙含淚的眸子望過來的時候,誰都覺得楚楚可憐。
“怎就聽說你突然生了急病,是去裴府的時候出了什麽事?”
“悅兒你可算來了。”
宋梨蒼白着臉喊那些人下去,閨房裏,兩人說着悄悄話,“我去裴府的時候,看到蘇慕晴的臉都潰爛了,真是可怕。”
“潰爛??”林悅兒眼底浮現一絲欣喜,“你且仔細說說,我聽着。”
宋梨便把那日的事情都告訴了林悅兒:“我回家以後,做了好些天的噩夢,每每夢到那張臉的時候,都會被吓醒。”
宋梨欲言又止:“悅兒,你手裏的雪顏膏究竟何處得來?蘇慕晴口中三番四次提到雪顏膏,我……”
“自是一位貴女給的!”林悅兒嘆息一聲,“那位貴女的名姓我暫時不能告訴你,但她給的一定假不了!”
宋梨這才松了一口氣:“這就好,我總覺得……蘇慕晴提及雪顏膏,是覺得我送的雪顏膏是假的,你這樣說我便放心了。”
“別怕,那雪顏膏經你之手送出去,我和你可是好友,還能害你不成?”
宋梨柔弱的朝她笑了笑,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林悅兒才離開了宋家。
等坐上馬車,林悅兒的眼中都染上了一層狠厲。
一旁的丫環輕聲問:“小姐,那蘇慕晴的臉是真的潰爛了?”
“從宋梨口中說的話,這還能有假?”林悅兒吐出一口濁氣,“現在人人都知我林家曾派人朝将軍府說親,我名聲都毀了!”
“可那也只是說親,不一定能聯想到對象是蘇慕晴的。”
“大公子在外參軍,二公子又墜馬身亡,不是蘇慕晴還能是誰?蠢貨才不會聯想到她!”
林悅兒心裏碎了毒,一定要讓蘇慕晴出個大糗。
臉爛了?
正好啊!
她越是不好,她才能越開心吶。
—
線索恍惚全然斷了,蘇慕晴愣愣的出神。
宋梨沒問題,不代表林悅兒沒問題。
只是現在這樣子,對方在暗她在明,如此被動,也查不出什麽來。
流玉端着藥碗走了過來,看到蘇慕晴在發呆,忍不住朝她多望了幾眼。就算小姐臉上的傷口紅腫,那纖細的身姿,弱柳扶腰似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楚楚韻致。
“小姐,該喝藥了。”
為了她的臉能早日好起來,蘇慕晴倒也乖覺,幾口就把藥給喝光了。
只是她還是被苦得小臉緊皺,緊緊閉上了雙眼,眼睫都滲滿了一層細膩的水珠:“嗚嗚,好苦,流玉快點幫我拿蜜餞過來。”
下一秒,便有人把蜜餞遞到了她的嘴邊。
蘇慕晴嗷嗚一口,差點合着對方的手指也一并吞了進去。
甜滋滋的味道沖淡了苦味,蘇慕晴舔了下嘴唇:“不夠、不夠,再來一顆。”
一聲低沉的笑聲從頭頂傳來,蘇慕晴下意識的睜開了眼,便看到含笑的裴清硯。
她臉色驟然一紅,方才自己耍賴的樣子都被他給看去了?
就連流玉也憋着笑,小臉都給漲紅了。
蘇慕晴的臉頰浮現了一層薄薄的粉,羞怯得眼裏都染上了水霧。
啊啊啊,沒臉見人了!
哪知道裴清硯還要逗她,又從盒子裏拿了一顆蜜餞湊到她嘴唇前:“妹妹不是還要吃麽?我喂你。”
蘇慕晴瞪圓了眼,生氣般的嗷了一口。
就咬他手指!
這力道比起裴清硯受的那些打,一點兒也不痛,反倒讓他有種在逗弄小動物的錯覺。
裴清硯心癢難耐,對方嘴唇格外柔軟,像是觸及到了一片雲朵似的。
他呼吸變得粗重了三分,眼神也帶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灼熱。
還好蘇慕晴都咬得極重了,也不見他做出痛苦的表情,便哼着離開了他的手指。
“流玉,兄長來了,你怎不朝我禀報?”
“冤枉啊小姐,公子來得急,奴這才沒開口的。”
蘇慕晴心裏還有點小不開心的,但她也沒遷怒別人的習慣,便自己一人在那裏生着悶氣。
裴清硯勾了勾嘴角:“看來我惹了妹妹不高興,得賠禮道歉了。”
裴清硯還不習慣笑,因為往日沒人教過她這些。
那張臉雖然極其俊美,笑起來的時候卻總帶着三分陰狠。
蘇慕晴還誤以為是自己惹大佬不開心了,抖了三分:“不用賠禮,我不生氣了!”
“……真的?”
蘇慕晴狂點頭,她還是有求生欲的。
裴清硯卻看出了她的害怕,嘴角的笑容到底收斂了起來。
“小姐的臉分明沒那麽嚴重,到底要閉門謝客到什麽時候?”
“閉門謝客,不正好養養身子麽?”
流玉還是痛心,女子的臉,可如命一般重要啊。
“其實閉門謝客也好。”裴清硯開了口。
蘇慕晴微怔的朝他望去。
見她臉上帶着一片茫然之色,裴清硯解釋道:“人在松懈的時候,最容易露出馬腳。便讓外面的流言瘋傳,更是助我們把消息早早的傳到幕後主使的耳朵裏。”
蘇慕晴恍然大悟:“還是兄長厲害。”
蘇慕晴又對流玉說:“這話你也一并告訴我娘,免得她擔心!”
“是。”
流玉把蘇慕晴喝過的空碗拿着走了出去,臨走前又朝蘇慕晴道:“小姐,半月後有詩會,沈小姐今日特意送了帖子過來,咱們要去嗎?”
“她還邀請了哪些人?”
“這裏面可就複雜了……德妃的案子平反後,七皇子的母族尚剩下魏大人一人,皇上将他迎了回來,還封為戶部侍郎,詩會便在那裏舉行。”
“戶部侍郎府?可這和沈家又有什麽關系?”
“魏大人之所以逃過一劫,是因為妻子乃當朝公主,這可是皇上的親妹妹。而沈家是百年士族,亦迎娶了一位公主。”
竟還有這層關系在?
蘇慕晴點了點頭,怕這次的詩會是魏家平反後第一次在南陽城露面,沈家和七皇子自然得幫他辦得風光。
皇上這一招,是想讓朝中人看看,也做威懾之用。
裴清硯輕咳了一聲:“請帖我亦收到了,那日我與妹妹同去吧。”
蘇慕晴睜大了眼:“兄長也收到了?”
“嗯,這可是七皇子的母族,怕是七皇子當天也要到吧。”
蘇慕晴思來想去,便應下了:“你去告訴沈小姐,我一定去。”
“是。”
流玉很快就退下去了。
傍晚時分,暮光染透了雲層,天邊呈現一片絢爛的橙藍色。碎石小徑蜿蜒至隐處,猶如丹青上從現走隐的一筆。
屋子裏僅剩下蘇慕晴和裴清硯兩人。
暮色從窗前透了進來,裴清硯站在窗前,眼神卻朝外面望去。
他好似一團琢磨不透的雲霧,雖在眼前,遠在天邊。
“我來之前,也聽到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語。”
蘇慕晴笑道:“我娘自從被章将軍強娶回府,我便受到不少流言蜚語,我不在乎的。”
旁的女子聽到這些,恐怕要一頭撞死。
蘇慕晴自小就在流言蜚語裏長大,受了不少人的中傷,早就對這些免疫了。
不聽,則不痛。
但若是觸及到她娘,蘇慕晴才會猶如觸及逆鱗一般反擊。
就好比當初在喜宴上的林悅兒。
她其實對其有些愧疚,畢竟自己騙了她。可林悅兒卻說到了她娘。辱及父母,乃是最惡毒的說法,蘇慕晴才惱怒反擊。
聽到蘇慕晴的話,裴清硯卻緊抿着薄唇,久久未能說話。
“怎會不在乎?他們可是說章士傑冤魂不散,要拽着你下黃泉。”
蘇慕晴嘴裏泛起了苦澀,前些日子還好,最近是越來越惡毒了。
裴清硯的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有傳言說,血煞之人,鬼神不敢犯。若能活得比鬼兇,那些陰邪之物便不能害妹妹了。”
在他的世界裏,裴德勝這麽多年只教會了他一點。
不折手段的往上爬,然後站在巅峰,把所有人都踩下去。
流言四出,他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心裏唯一能想到的也是這句。
蘇慕晴微怔,同他四目相對,仿佛要撞入那雙墨玉似的眼瞳裏。
心裏有個位置,逐漸的柔軟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都是走感情線~下一章開始劇情線了,蕭奕謹要和女主正式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