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方才車夫進來時門已經被打開了,不知從何處刮起了陰風,白紙卷地,支撐喻元平棺材的木頭驟然倒地,所有人心頭全都一驚。

“顯靈了,顯靈了,是少爺泉下有知!”

“便是裴清硯下的手吧?他要幫他繼妹讨回公道?”

四處奴仆議論紛紛,喻老爺越發用怨毒的眼神放到了裴清硯身上:“還愣着幹什麽?趕緊把少爺的棺扶起!”

屋子裏的氣氛越發凝重,喻老爺似乎已經認定是裴清硯下的手。

蘇慕晴驟然間回過頭去望向裴清硯,發現他神色如常,只是眼底卻藏着深沉濃烈的黑暗。

“怎麽這樣看着我?”

蘇慕晴心口一顫,嗓子也發着幹。

裴清硯朝裴德勝和喻老爺一拜:“父親,喻老爺,這車夫說的是實話,不過還有一名重要的證人。”

“哦?”

裴德勝的腦子很清醒,無論是蘇慕晴還是清硯,都不可以扯上命案關系。

他們扯上了,就等同于自己扯上了。

裴德勝知道自己是皇上的中常侍,倘若消息傳開,自己的地位就要岌岌可危了。

裴清硯朝裴德勝一拜:“另一名車夫,便在現場。”

裴德勝眯起眼,藏住過于明顯的刻薄:“在此處為何不早早喚來?你可是我裴家的人,就不刻意讓人随意冤枉了去。”

裴清硯在裴德勝面前,似乎所有的聰穎都隐藏了下去,為人也變得木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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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所有人都尋找了起來,誰知便是方才那個帶着證人上來的男人跪倒在他們面前:“那日給裴公子趕車的人正是我。”

“他可是和我兒見了面?”

男人搖頭:“那天下了極大的雨,我又擔心裴公子調換車夫,是識破了我們之間的計策。再說了,喻公子想見的是蘇小姐,拉着裴公子去又有什麽用?”

這句話,瞬間問倒了喻老爺。

他的臉色變得難看,原以為抓住了兇手,可誰知蘇慕晴和裴清硯兩人都不是。

裴德勝用帕子輕輕捂着鼻子,一臉的不悅:“沒想到喻老爺叫雜家來,便是對雜家兩個孩兒興師問罪。”

“公公……”

“喻元平要見的是慕兒,那車夫又不是傻子,怎麽還會拉着清硯去見喻元平?不是讓喻元平的詭計暴露在眼前了嗎?”

裴德勝把詭計兩個字咬得極重。

他一步步的走到了喻老爺面前,壓低了已變的聲線:“喻老爺,雜家看,你是受了誰的指使,要給雜家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喻老爺瞬間朝裴德勝跪下:“我怎麽敢算計公公?冤枉啊!”

裴德勝皮笑肉不笑:“慕兒已經是我裴德勝的繼女了,喻元平都敢三番四次的找慕兒麻煩,算計慕兒,我看吶,那棺材倒了,也是對慕兒道歉。”

喻老爺嘴唇泛白:“公公說得是。”

裴德勝桀桀的笑了起來,尖銳的聲音不絕于耳:“這就好。”

喻老爺心死如灰,臉色灰敗了起來。

既不是蘇慕晴,也不是裴清硯,那會是誰害了他兒呢?

幾人很快就離開了喻府,蘇慕晴手心滿是汗水。

若有權勢,黑的也能說成是白的。

她心髒仍亂跳不止,這可不是後宅女子争鬥,裴清硯讓她大開了眼界。

裴清硯算計得太清楚,當時他調換了車夫,興許不是随意一指。那個男人或許從一開始就是裴清硯的人,裴清硯在知曉了喻元平的詭計後,主動前去赴約。

由喻元平自己買通的人來趕車,又利用這一點做反擊……現在人人都以為男人是喻元平的人,絕不會懷疑到此。

再加上,這樣當着衆人問罪,裴德勝定會保下他,為他洗刷嫌疑。否則外人在皇上面前摻裴德勝一本,裴德勝苦心經營的地位都會不保。

裴清硯看得太清楚,一時讓蘇慕晴心驚不已。

蘇慕晴咬着唇,不能得罪,難不成抱個大腿保保命?

剛一這麽想,裴清硯便朝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他的皮肉若是甜滋滋的蜂蜜,那底下的心一定也是尖銳的刀子,誘騙着一只又一只的蝴蝶落于此處。

到頭來,還是傷了自己的多。

外面下着小雨,雨珠随朱檐滴落而下,形成一道雨簾,從裏面望出去的風景都朦胧一片。

蘇慕晴躺在床上裝病,已經許久未見裴清硯了。

肚子餓得咕咕叫,迷迷糊糊之間,她似乎被誰給喊醒:“妹妹。”

蘇慕晴恍惚間睜開了眼,見着的卻是裴清硯的臉,眉黛春山,目若朗星,說得便是她兄長這樣的人吧。

剛一這麽想,蘇慕晴就哎喲一聲裝病:“我好難受。”

“哪兒難受?”

“頭疼,嗓子也疼,到處都疼!”

裴清硯嘆惋了一句:“這可如何是好,我帶了定鋒樓的丹玉糕,妹妹身子這般虛,想必也是不能吃了吧。”

說着,他竟當着自己的面兒,就把東西給倒掉了。

蘇慕晴:“……”

嘤,并木有時間阻止。

裴清硯又将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也不燒啊。”

蘇慕晴漲紅了臉:“但疼。”

“我給你按按?”

蘇慕晴一哆嗦:“不勞兄長了,流玉!”

她喊了許久,都不見外面有人進來,蘇慕晴一時茫然的瞪圓了眼,不明白流玉去了何處。

裴清硯悶笑一聲:“被我支……喊走了。”

他剛剛明明有說支走吧!?她聽得清清楚楚!

蘇慕晴終于明白了,裴清硯今日是來逗弄她的,他莫非連自己裝病都知道了?

蘇慕晴弱弱的說:“兄長喊走流玉做什麽?我又沒其他使得順手的丫環,生病了誰來照顧我?”

裴清硯抿着唇:“不是有我在嗎?”

蘇慕晴心道,正是有你在才要慌的!

可他那樣子,明顯是不打算傷害自己,這些年她和娘流浪在外,對于危險的觀察,蘇慕晴有着超乎小動物的靈敏。

她眼睛轉動了兩下,想着法子試探裴清硯。

她拉長了聲音,極不開心:“兄長騙我。”

“嗯?何時?”

“喻元平那日帶着我……我的小衣上門,你手裏也有件一模一樣的!”

“哦,原來是這件事。”裴清硯淡淡的說,“不是告訴你了,在鋪子裏随意買了一件嗎?”

“那件是我娘給我做的,我去附近看了,根本沒有。”蘇慕晴膽兒大了些,“兄長定是騙我的,可見兄長一肚子壞水!”

這可是她第一次罵裴清硯,罵完以後,還狠狠的閉上了眼,一副瑟瑟發抖的樣子。

小姑娘的嗓音軟糯清甜,罵人的時候便猶如嬌嗔似的。

裴清硯不僅沒受到半點傷害,反而眼神一暗:“再罵一句試試?”

蘇慕晴頓時不敢了,拿被褥捂着臉。

她一邊慌亂的解釋,一邊還不忘質問:“我是氣狠了才罵你的,誰讓你騙我,那件小衣究竟是怎麽回事?”

裴清硯輕抿着唇角:“自己繡的。”

蘇慕晴忘記了害怕,腦子轟的一聲,臉頰全然紅了起來。

他那天在客棧便觀察得這麽仔細?連花紋圖案都知道?

蘇慕晴氣不打一處來,撩開了被子,從床上坐起身。只是那臉頰仍舊泛着紅,嘴裏軟軟的罵着:“登徒子,大壞蛋,你比喻元平還壞!”

末了,她還要氣呼呼的問一句:“你怎麽會針線的?”

連她都不會的!

“在裴府這麽多年,下人不少苛待我,久而久之,自然會些了。”

裴清硯看着她,“再說了,父親這個中常侍,也是從小太監做起。針線活麽,他也會。”

蘇慕晴忘記了說話,只這樣看着他。

裴清硯垂下眼眸,長睫灑下大片陰影:“那日只是不慎看見了,後來又聽說客棧發生的事情,這才未雨綢缪,妹妹怪我可以,別不理我。”

那句別不理我,可憐兮兮的。

蘇慕晴從不知道,一個大男人也能這樣示弱。

她的氣似乎全消了,坐在床上:“也……也不是那麽生氣。”

裴清硯頓時露出一個笑容:“如此甚好。”

蘇慕晴發現,自己又被他給騙了。

方才自己得寸進尺的試探,實想看看在裴清硯心中,她是怎樣的地位。

只是那法子到底太驚險了些,若是裴清硯不喜她,就要把她今天罵的全都記到心裏去了,她可不想和裴清硯為敵。

所幸,蘇慕晴發現他當真待自己極好。

她正微微出神,從被褥裏露出兩只精致白皙的小腳,明明自己還在沉思之中,腳趾還一縮一縮的,像小兔子似的,尤為可愛。

裴清硯捉住了她纖細的腳踝:“寒氣從腳起,大病之中,還是多多注意些的為好。”

蘇慕晴驚呼了一聲,卻見裴清硯仔細認真的為她套上襪子。

他做得極認真,粗糙的手指觸碰到了她的小腳,惹得蘇慕晴泛起絲絲癢意。

蘇慕晴微微一動,還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炙熱。

她仿佛被燙了一下那般,瞬間不敢輕易亂動了。

等裴清硯終于為她穿上襪子,這才擡起頭望向她:“妹妹那日……是不是看見了?”

方才的悸動瞬間跌入深淵,她看向了裴清硯那雙眼眸,裏面寒冷可怖,猶如望不到的淵薮那樣,渾濁而複雜。

蘇慕晴的心髒也冰冷了下來,身體止不住的發顫:“兄長……”

裴清硯嘆了口氣,小心的拍打着她的背脊:“是我不小心,吓着慕兒了。”

蘇慕晴感受着他手掌的溫度,想起裴清硯這些天如何待她。

将軍府,他獨自一人救她。

喻元平那件事,他為她背上誣名。

她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蘇慕晴磕磕碰碰的說:“我看見了,也會當做沒看見,那天晚上我很快就回了府中,什麽也不知道的。”

裴清硯微怔。

而蘇慕晴卻急忙朝他解釋:“是真的,我不希望看見兄長有事。”

為了證明自己,她努力的朝他露出一個笑容,施放自己的善意,仿佛是黑暗之中的熒熒之光一般,透着淡淡溫暖。

脆弱而蒼白,天真而妖嬈。

裴清硯的心都仿佛被揉亂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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