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雪蓋于泥土,又混于泥土,白意不在,一股子烏漆抹黑。
她繡着繁複花紋的棗紅色短靴的邊緣沾了不少黑泥,她癟眉,步伐卻不止。
掀開偏帳的帳門,就被一股子藥味沖的連連咳嗽幾聲,她本想不動聲色,奈何這咳嗽聲實在太過惹人注意,等她的鼻子慢慢适應帳內的味道的時候,幾人的目光已經在她身上周旋了好幾圈了。
見來人是她,這幾人已經匆匆跪在她面前——除了那個斜坐在木榻上半露肩膀的人。
“都起來吧,”她一開口,因着咳嗽而暗啞的音色從她喉中溢出。
木榻上的人聽到這樣的聲音才懶懶地擡起眼皮瞅她,與前幾日相見并無不同,漂亮的丹鳳眼,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波瀾。
她越過衆人,随手拿起軍醫放在桌子上的藥罐徑直朝他走去。
他已經移了甚微的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半開的衣衫露出如玉般的肌骨,再近一點甚至還可以隐約看見他胸前殷紅的茱萸。
她放下剜藥的木片,纖細的手指伸進藥罐,一進一出,沾出不少白色粉末,浮在她的指尖。
下一秒,這些粉末就覆蓋在了少年紅腫滲血的鞭傷處,她的指尖的冰涼與他肩上的溫熱本能的排斥,卻又在不得已的相互适應,她的指尖染上了他的溫度,他的背被迫承受她的溫度。
“涼嗎?”她明知而故問,她的手指剛剛觸上他的肩膀的時候,他就忍不住的瑟縮了一下,身體的反應比面上的情緒誠實的多。
她的手指順着他肩上鞭傷的走勢一點一點推着藥走,看着藥末與血水融合在一起,她才放下手裏一直攥着的藥瓶。
她站着,俯看他。
他側坐,避開她。
一場無言的對峙,靜默又暧昧。身後的幾人很有眼力見的打算退出偏帳,悉悉索索的聲音由近及遠,慢慢消失。
她還在看他,不知道被什麽吸引住了目光,眼神竟然有些發直。他發底的發有些彎卷,平時藏在一頭長發下并不顯眼,借着這個姿勢,這些半褪的卷發露出一角,勾起一個不算規整的半圓弧度。
Advertisement
竟然有了一絲絲的俏皮。
她被自己這個念頭吓了一大跳,只是見了不過五面的男人,自己這濃重的興趣讓她驚訝,不自持的念頭剛冒出頭就被她扼殺。
她有些惱羞成怒,伸手将他褪至胸膛的衣服拉了上來,她力氣用的不少,衣領被她的動作帶動,皺成一團窩在他後頸。
他終于在她魯莽的動作下有所回應,他起身,站直身子,斜睨這個比他矮了半頭的女人,半晌,才艱難開口:“你答應過的,把他們放了。”
她一愣,凝神想了會,才記起他口中的“他們”是誰。
沒想到,他竟會在乎那一家農戶的性命。看來,可以談條件了……
她意識到男女身高體型的差距,為了讓自己顯得有氣勢一點,她退而求其次,後退幾步,坐在了正對着他的凳子上。
啓唇,言語重新犀利,剛剛的失态有了幾分補救,她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那老農說你是他的小兒子。”
他發似青絲,如稠如鍛。垂在腿側的手指,骨節分明,最重要的是掌心細軟,略有薄繭,一層層的繭子只留在指腹,那是讀書人經年累月的痕跡。
“你瞅瞅你的樣子,哪裏像是農戶家的小兒。”她勾起一抹笑,半阖的杏眸波濤翻湧,“真是的,這麽明顯,連猜都不用猜。”
她嬌嗔的語調又與牢中相見那次如出一轍,他倏然向前,抓住她撐着額頭的手,他突然的動作,她始料不及,險些就着他扯她手腕的力氣跌倒在地。
被侵犯的感觸從手腕向上蔓延,還殘留在面上的笑意慢慢變了味,她像一只露甲的刺猬,白色的柔軟肚皮被人窺見,他握在她腕上的力氣還在加大,她掙紮,卻撼動不了分毫。
長久以來的僞裝,在這個男人面前被撼動,她狠狠的咬下下唇,不甘就這麽被人擒住,她只要說一句“來人”,就會有如數的侍衛闖進來壓制住這個男人,但是,她不能,她不能這麽做,一旦有人進來,她為自己謀劃這麽久的形象就會出現縫隙。
這個人,不過是供她戲弄的男人,僅此罷了。
她一遍一遍告誡自己,停止了所有的掙紮,齒從唇瓣上離開,躁動不平漸漸安穩下來,目光越來越冷,“松手”那人的力氣并未消減半分。
“呵”她從鼻端冷哼出聲,“你這是要我做什麽?放了那一家人還是幫你隐瞞身份?”
他平靜的眼波,終于撼起大浪,眉頭松動,眼底一片晦澀。
“放了那家人,我随你處置。”他聲音原本清冽如溪泉,現在早就暗澀到沙啞。他說話間,力氣送了許多。
洛钰沒費什麽力氣,就從他的大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手腕處早就一片紅腫。
她微微活動手腕,酸痛爬上神經。
“我原以為你在地牢的時候就失了反抗的心,現在看來,是我小看你了。那這一次呢,真心與否,随我處置的話,真心與否。”
對面的男人面上還顯出些病态的贏弱,狹長的丹鳳眼生來就上揚帶着傲氣,但此刻,上揚的眼角卻無端顯出些悲戚。
“這一次,随你處置。是生是死,都随你,只要你,放了那家人。他們只是受我牽連。”
“叫聲主子。”
他下颚緊繃,唇色泛白。
“叫聲主子,之前就一筆勾銷,兩個字換三口人,不劃算嗎?”
她仰着頭看他,薄唇一張一合,成了定局。
“主子。”他喊的生澀,沙啞到極端,竟在尾音處失了聲。
“明日,你親自去找克勤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