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來人在洛钰身後站定,長臂穿過她的肩膀,将狐皮大氅罩在她身上,修長的手指靈活的在她頸前打着節。

洛钰低頭去看,只看得那雙手指的骨節凸起又陷入肌理,青藍色的血管縱在皮膚裏,略微鼓起,添了些男人噴張的氣息。

“連秀剛剛才把大氅送來。”他說這話時,已經前錯一步,與她比肩站好。

她交叉雙手拽住大氅的邊緣,大氅上還帶着熾熱的溫度,想來是一烤好便送來。

只是,她搞不懂,付正晔為何親自過來,他對她并無情誼,根本不可能是因為害怕她受涼而出來尋找。

在她思索不得的時候,齊杓卻意外驚呼出聲。

他半吊起眉眼,顯然是驚訝極了:“殿……下……”

齊杓唇角蠕動,顯然想要說更多,但礙于洛钰就正好在一旁,生生的止住了堵在喉嚨下的萬千話語。

意外地,洛钰并沒有像他想象中的那麽詫異,反倒目光淡淡,眼神平靜。

“自我奉旨離開碧瑤行宮,就沒再見過将軍了,今日一見,将軍的變化倒也不小。”他語調飛揚,摻雜着一絲陰沉。

大荊剛亡,就走馬上任的人,也确實招人唾棄。

齊杓眉眼縱深,沉默些許,再開口,聲音艱澀不止:“家父至今還被囚于行宮。”

這下子,洛钰再也沉默不了,不等付正晔回應,她就搶先開口:“新帝竟是如此對待朝堂老臣,歷朝歷代,新朝更疊,自古都是上位者的競争,臣子着實無辜。”

“臣子确實無辜,”付正晔就着洛钰的話說下去,“将軍既然已經臣服大周,如今在此地看到我,怕是會如實相告吧。”

“正晔雖然有皇室血脈,卻一直備受诟病,今日正好撞到将軍跟前,也只好随将軍處置了。”

他站得端端正正,絲毫沒有話語裏的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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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钰緊緊皺眉,探究的目光在付正晔身上梭倫着。

齊杓後退一步,終究是跪在他面前,他擡起頭直直地望向付正晔,眼睛裏暗流滾動,萬般無奈在裏面翻滾,擊打,他道:“周佑以家父性命做要挾,臣,着實無奈。一朝臣,終生臣。殿下放心,臣定不辜負先帝囑托,護殿下一生無憂。”

……

他們還說了什麽,洛钰并無打算知曉,在齊杓跪下的時候,她就繞過這兩人,回到了賬內。

她步履很沉,頭還帶着醉酒的隐痛,回到帳中,就遣退了所有婢子,付正晔打的那個結并不結實,她轉身的動作大了,大氅就從她的肩頭脫落。

她偏身坐在小榻上,看着窩成一大團的火紅色狐貍皮毛大氅,心裏的煩躁更甚,棗紅色短靴狠狠的踏上大氅柔軟的皮毛,用腳尖緩慢碾壓,直到被她踩踏的地方一片濕濡,混雜上駐營地的黑土,才罷休。

“來人,”她用腳一登,大氅被她踹到賬門前。

進來的小厮躬身,“主子請吩咐。”小厮頭壓得很低,主子顯而易見的發怒,他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拿去燒了。”

洛钰纖細的指頭直戳在他腳下的尚好的皮毛大氅,小厮心裏心疼,卻不敢多勸,梗着脖子,脆生生的回了一句:“是!”

小厮手腳麻利的拿起大氅就打算退出去。

洛钰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口:“慢着,就在我帳前燒。”

小厮這下子實在忍不住了,怯怯的勸道:“主子,這就在您帳前燒,灰都是會飄進來的啊,味道也不好聞。”

洛钰沒有打算跟他過多解釋,只是半躺在了小塌上,朝他擺了擺手。

付正晔回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麽一副景象。

小厮蹲在地上拿着一根小樹枝往一旁的火堆上扔着什麽東西,一邊扔,一邊用樹枝挑着,讓火燒的更勻。

他慢慢走近,虛晃盈盈的火光裏,火紅的毛發在烈火下燒焦成灰,觸及到空氣裏,只剩下極濃的焦臭味道。

被火沖上天的灰正在風勢的作用下搖搖晃晃的往洛钰所在的帳門縫隙裏鑽,帳中燈火通明,人聲寂寥。

他薄唇緊抿,稍微整理好衣衫,就推開帳門進入。

賬內為了保暖密封嚴實,帳前的煙只進不出,不過片刻,刺鼻的煙就彌漫了開來,雖然不至于嗆得人咳嗽,但确實引得嗓子幹癢難耐。

他故意将自己落地的聲音加大,以便可以引起榻上女人的注意。

洛钰拿着一把刻刀雕着手裏半成的形狀出來的紫荊花,他的動靜有些大了,她又刻的認真,刻刀直接戳傷了手指,疼痛還沒有湧上大腦,血珠已經滲出,慌亂之中,那片花瓣也被磕掉了一個大角。

她從懷裏掏出帕子按在傷口處,斜睨了一眼站在不遠處想要走近的人,拿起那個半成的殘次品鉚勁一丢,正好打上他的膝蓋,也止住了他要過來的步伐。

“怎麽樣,和你腰腹之上的紫荊有沒有共通之處?”她坐起身,懶懶的望着他。

“我洛钰自視還算聰慧,現如今看來,還是被大殿下您耍的團團轉吶,”她擡眸,淡淡的眸光傾瀉,“那朵未開半開的紫荊,是你特意讓我看到的吧。”

“哦,應該再往前看,征糧時,你故意闖入我的車馬之中,也是刻意讓我看到。那麽,在你眼裏,你拿我洛钰做什麽?”

“是你實現大業的一步小小的絆踮腳石?還是,你體驗生活的調化?”

她的語氣依舊淡淡,似乎在說別人的事,又似乎太細小以至于不能調動一點她的情緒。

他今日出現在齊杓面前,看似意外,其實籌謀良久,之前的一件件,一樁樁,都像是在為這件事做鋪墊。

齊杓在他面前畢恭畢敬喚殿下,這樣對他而言,大周的半個軍隊就都捏在他的手掌心了。而她洛钰,也被迫與他綁在一起,至少在齊杓眼裏,貴胄已經不再服從大周。

這步棋,下的真好,真好。

她想笑,又覺得胸口脹痛。

“罷了,你退下吧。”她又重新躺下,翻過身子,濃濃的疲态在這一刻完全傾瀉。

她有些不知所措,茫然不知要如何繼續進行,他本來是她按部就班裏的一個關卡,卻沒想到成了關卡裏最大的野獸。

好久,室內再沒有聲音響起。

但洛钰知道,他并沒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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