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洛钰醒來的時候,只有連秀在一旁候着。
她撐着手肘,慢慢起身,身上的錦被順着身體曲線滑落,睡了一夜的熱氣順勢蒸發,一股一股的寒氣從背後侵襲而來。
連秀攙扶洛钰下床,洛钰看着桌上熱氣騰騰的飯菜,沒吭聲。
連秀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主兒,看見洛钰的臉色,忙不失的道:“晚上給您備了一份兒,看您醒不來,就安排在早上了,熱了好幾遍,讓您睜開眼就有吃的。”
洛钰淡淡“嗯”了一聲,推開她攙扶自己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的喝了下去。
餓得過了頭,也就更不着急吃飯了。洛钰想起是付正晔跟自己進房的,後來她體力不支暈倒,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後來發生什麽,只有朦胧的印象。
“付正晔呢?”洛钰這麽想着,便問了出來。
連秀看她茶杯見低,又趕緊拎起水壺續上。
“付公子還在廂房,主子需要我叫他過來嗎?”
洛钰癟着眉頭擺擺手,“不用了,你先下去吧。”
她已經坐在了雕花黑漆凳上,拿起湯匙考慮着要先嘗哪道菜,屋內一片寂靜,只有她湯匙碰到瓷碗的聲響。
洛钰斜睨了一眼低頭站着的女子,問道:“還有什麽事情?”
連秀靠着她身邊站,憋了好久,才緩慢憋出一句話,聲小如蚊,大概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問出這樣的問題,不合規矩。
“主子……”連秀聲音露切怯,“付公子要定居下來嗎?”
洛钰咀嚼飯菜的間隙回了一聲“嗯”。
“那您是不是會把我調回付公子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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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連秀這樣說,她拿着箸的手一頓,悠悠發話:“你是在教我怎麽做事嗎?”
連秀一怔,跪伏在地上,連連磕頭:“主子錯怪奴婢了,奴婢只是……奴婢只是好奇……”
“先前我就責怪過你,叫你不要妄自忖度主子心意,如今,你換了一個花樣兒和我玩,旁敲側擊嗎?既然你這麽喜歡那位付公子,我豈能叫你如意,我親自把你管教好了,再将你送給你的付公子如何?”
洛钰蹲下身子,看着連秀不住磕頭而松散下來的發髻,單手拿起一縷她四散紛飛的發,從發根縷到發尾,“若你不喜歡我這個決定,那再給你一個選擇,我們自是主仆一場,情分還是有的,你正是适婚年紀,我找一處人家把你嫁了,可好?”洛钰尾音上揚,摻了笑意,眼尾卻透着冰霜。
連秀聽到這話,磕頭的頻率更快,“主子饒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貴胄将士都很會疼女人的。”
連秀渾身一哆嗦,她這些日子沒少聽說貴胄莽夫得了女人之後如何慘痛虐待,更有甚者全家兄弟老小公用一女。
連秀知道洛钰這個人說一不二,被吓的不清,鼻涕眼淚抹到一處,跪着往前移了兩步,雙手摸上洛钰的繡鞋,聲音顫抖苦苦哀求。
洛钰看她吓得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誰不清楚,只覺得哭哭啼啼的确實勾的人心軟。
洛钰幼年并無玩伴,身邊也沒有與她同齡的女子,今日一見,沒成想女子還有這樣撒潑不講道理的模樣。
無奈之餘竟也覺得有些生動可愛。她大概老和男人在一起,竟然養成了些男子的審視視角。
洛钰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從洛钰沾了鼻涕眼淚的手底下抽出自己的鞋子,慢悠悠地道:“罷了,起來吧,下不為例。”
連秀還在抽泣,一時之間沒聽明白洛钰說什麽。
“把臉洗幹淨,”省得別人說我欺負你。當然,後半句話,她并沒有說出口。
洛钰瞅着連秀慢吞吞的起身,看她腰似扶風,身段嬌柔,從地上柔柔弱弱的爬起,只覺得自己與這形象大相徑庭。
連秀這樣的,男人都會動心吧,不說男子了,她一個女人,都有些不忍。看起來沒有繼續讓她伺候付正晔是對的,這般曼妙,若他倆成了,這綠帽子就被扣定了。
洛钰想的入神,連門前站了人也沒發現,最後還是連秀眼睛紅紅的扯了扯她的袖子,嗓音啞啞附在她耳際說:“付公子。”
洛钰這才看過去,他還是昨日那一身裝扮,今日看着更飒爽些,想來也是休息好了。
“讓他進來”洛钰面無異常,脊背卻陡然一僵。
昨日的事,總歸拖延不得。
“把飯菜都撤了。”她吩咐連秀,連秀眼睛紅腫着,糯糯應答,一趟一趟的來回端送飯菜。
而付正晔只是踏進了房間,靜靜的望着洛钰。
洛钰覺得他的目光有些仇大苦深,黑瞳緊緊的攪着她。洛钰覺得莫名其妙,難道是昨天她做了什麽非分的事,她想不明白,只覺得以後怕是要長久的共事,便露出一個硬扯的微笑。
洛钰覺得自己今天的心情真是不錯,連秀問出這樣大逆的問題,她可以既往不咎,付正晔滿臉愁光,她竟然開始賠笑臉。
到底,她還是不是主子呢?自己的嘴臉有些谄媚,她在心裏譴責,但臉上的笑意卻跟火星一樣,漸漸有了燎原氣勢,嘴角越笑越開。
偏偏付正晔還不領情,他背着光長身颀長,目光落在她帶笑的眉眼上,更加意味深長。
“咔噠”連秀已經退了出去,偌大的空蕩的室內就只剩下他們二人。
“我們該談談之後合作的事。”付正晔先開了口,一如既往的清冽嗓音,慢慢的漫過洛钰的耳膜。
她全然收斂起笑意,昨日未解決的問題突然湧上來,她花了幾刻鐘來回憶。
昨日父親鄭重告訴洛钰今後貴胄全郡的打算,父親孤注一擲,洛钰只能執行。
付正晔邁步朝她走來,洛钰看他越走越近,父親的話也一遍一遍在腦海閃過。
只一句“舉全郡之力輔助大皇子。”
父親這一句把她全部的後路堵死,也為她先前的冒失找到了完美的借口。如今看來,真的應了付正晔的那句話,她與他,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丢不掉,離不開。
付正晔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她的床榻上,洛钰又是一驚,他身份既然已經挑明,而且還是尊貴無比的前朝帝王家的長子,他們又沒有發生什麽實質性的接觸,現在就該路歸路,塵歸塵,最不濟,也得恢複正兒八經的上下級關系吧。
如今,這榻上一座,她就算是行的光明,也免不了龌龊一想。
“我們還是保持在營地的關系。”他透過層層帷幔望過來,看洛钰滿臉疑惑,又道:“貴胄風俗之一,女主子和小丈夫的關系。”
洛钰脫口而出:“什麽?”
做小丈夫這種事,不管放在哪朝哪代,對于一個男子來說,都算不得好事。
“周佑還在派遣軍隊四處尋我,而貴胄又是他重點偵察的地點,如此一來,我的處境就更加危險,寸步難行。”
“所以成為最令人不恥的小丈夫才可以消弭所有人放在你身上的注意力。”洛钰忍不住說出了想法。
付正晔目光戚戚,卻帶了點贊賞的星碎光子,讓這份贊許更加明顯。
“你果然夠聰慧。昨日我已跟洛老郡守說明來意,郡守比想象之中更願意與我一同參與這場賭局,畢竟,一旦失敗,便是粉身碎骨。”他一邊說,一邊朝她走來。
有了咄咄逼人之勢,“那麽,你呢,願意趟我這片渾水嗎?”
洛钰回過神的時候,付正晔已經把她逼到一個小角,他還在走近,洛钰下意識的後退,直到,他近無可近,她退無可退。
“還願意嗎?”付正晔又問了一遍,他溫熱的氣流全然噴在她的面頰,眼中承載着一個巨大的漩渦,張揚着千物萬物的倒影,直直的将她吸進去。
鬼使神差,她雙手撐住近在咫尺的胸膛,回了一句:“願意。”
洛钰只覺得心口砰砰作響,她似乎都沒有聽太清自己說了什麽,只知道那個聲音極淡極淡,而她前面的男人笑得極好看極好看……
……
洛钰和付正晔确定關系的第一夜,付正晔就把随身衣物拿來了洛钰的房間。
“你這是作甚?”彼時,洛钰正在批看一些公文,他大張旗鼓的過來,惹了不少閑言碎語。
庭院婢女護衛的竊竊私語多了,就有人不管不顧的放大喉嚨,聲音愈發大了起來,聲聲入耳。
“這……哪位,主子的房就随便進了?怎麽也沒個人攬着?”
“你這消息也太不靈通了,主子征糧的時候,就找回這麽一個少年帶回了房內。現在滿郡都鬧得沸沸揚揚的。”
“那這不是照着小丈夫的标準來的呀,我看那位公子長得眉清目秀,比女子還要貌美,竟是這樣淫、蕩的性子。”
“這樣說付公子可不成,或許是咱家主子屈打成丈夫啊!”
……
人多嘴雜,更多的洛钰也就聽不清楚了,看着依舊在勤懇将衣服塞進她衣櫃的男子,悄悄嘆了口氣,走到院落中溜達了一圈,成功堵住了下人們的七嘴八舌。
洛钰再次回到房屋的時候,付正晔已經優哉游哉坐在小榻上喝着茶水,見她面容頹然,噗嗤一聲樂了,“要的不就是這種效果嗎?你先前虜我回來的時候,就應該設想過這種場景,怎麽今日,還去制止他們?”
他吹了一口茶水上漂浮起的茶葉,小抿了一口,而後遞到了她面前,“已經不燙了。”
洛钰不知道接不接,他剛剛可是喝了一口啊,但不接,又會落下他的話柄,玩不起還招小丈夫之類的話,他也不是沒說過。
心一橫,接了過來,大口喝完。
“不過是嫌他們太聒噪罷了。”茶水下肚,洛钰還不忘為自己解釋一下剛剛的行為。
付正晔配合的點了點頭,狹長的眼睛的目光一寸寸漫過她指尖握着的茶杯,“好喝嗎?”
他顯然就沒打算讓這件透着暧昧缱绻的事情輕易過去。
“還……可以。”
“那好,以後我們按照這種相處狀态就好。稍微親昵一些騙過他們目光,以後還需要你多配合,洛钰。”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如此神志清楚而嚴肅的喊她名字,她一時竟不知道要如何回應,等她辨認出他們身份的變化之後,正欲行禮喊一句“殿下”的時候,他已經褪掉靴子躺在床上了。
燭火燈暗,燭芯過長已經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一聲又一聲爆在心尖上。
“以後應還是我向你行禮。”付正晔丢下這一句話,就背對着洛钰翻身過去,這下子,洛钰完全看不到他的神情。
洛钰隐約覺得,今日這整一天,他興致都不高,偶爾幾次的笑臉都像是硬生生擠出來的,每每面對自己的目光,除了在商讨正事以外,盡是閃躲。
她覺得別扭,又找不到原因。
就像現在,洛府的裝置比早前在營帳要氣派許多,他卻只是躺在床榻最邊緣一角,像是蜷曲了身子不願和她做任何碰觸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