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狹小暗窄的巷道,連秀臂彎擔着一個小籃,步伐匆匆往洛府趕去。
洛府的吃穿用度府內基本就可自給自足,但偶爾一些小糕點,還是需要外出采購。偏偏洛钰又是個很愛吃些涼糕蜜餞的主兒,所以,每月中旬,就會派遣幾個婢子外出采購。
連秀來了之後,就把外出采購的活計一并應承了。本來同為婢子并沒有什麽高低之分,只是連秀作為主子的貼身侍婢,自是有不少人上趕着讨好,她主動要求這活計,自是沒什麽人敢說反對的話。
洛府建宅在最為偏遠的地區,來一趟市集沒個三個時辰是不行的,連秀願意趕這腳程,無非是因為自己也有想買的而又不好讓人幫忙夾帶的物件。
洛钰在征糧期之後,為了周濟百姓,硬生生的減少了府內各種吃穿用度,清淡飯食不算什麽,女兒家愛美的,卻只能扯個布條別住頭發。連秀生的清秀,這幾年好生養着又有明豔之勢,自是不甘自己如花般嬌嫩的年紀打扮的如此粗糙。
為了市集上秀巧精致的珠花、細膩幽香的香囊,也值得跑這一趟。
她自诩一點也不必洛钰長得差,偏因了出身對她俯首稱臣,她內心深處是不情願的,但她又确确實實受洛钰的照拂。
真是氣人,那付正晔眼瞎了嗎,怎麽就看不到她啊。連秀憤憤不平,深深的吸了好幾口氣來平複心情。
巷道又濕又暗,深深淺淺的水窪映着她模糊的影子,她唯恐裙擺粘上水漬,用手挑起裙擺,低着頭,盯着路,小心的走着。
突然,她看到水窪裏一個健壯黑衣的男子尾随她身後。她剛開始并沒有多想,直到拐了三四個彎,那男子的步伐始終緊追着她不放。她這時才慌張起來,顧不上裙擺污髒與否,将籃子向後一丢,拔腿就跑。
裙擺有些窄小,阻礙了她跑步的速度,男人三步并作兩步,就單手扯住她的肩膀,緊接着,脖間一涼,頭發被那人揪住,男人壓低聲音道:“別動,我這刀子可不長眼。”
黑衣人就帶着她七拐八拐丢進了一間破敗的草房裏。
連秀掙紮着起身,黑衣人随手一揮,将她視線擋了個七七八八。
她被擋住九成的視線,依稀看到進來了一個人,黑衣人半蹲着身子,喚了一聲:“主子。”
“退下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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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聞聲而撤,這時,連秀的視線才開闊起來,見到來人,本來已經顫抖不止的身子慢慢的平靜下來,她驚呼出聲:“洛……洛縣長。”
“連秀姑娘,冒犯了。”
來人朝她微笑,連秀陡然覺得後背發涼,他笑得詭秘,她止不住的後退,知道被來人逼到牆根,退無可退。
“您……要……幹什麽。”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長須,“只是請你辦個事。”
……
收到泰安傳來的文書的時候,洛钰正伏在案上小憩,父親去後,她花了很長的時間修整自己的心情,文書、政務積累的不少,如今一鼓作氣全然處理,免不了衰竭精力。
前幾日,付正晔偶爾還會過來幫她,他出身皇家,郡縣中的雞毛小事,對他來說,大材小用,洛钰樂得自在,也實屬放心,推了大半的文書給他。
只是,現在他坐在她身邊,她怎麽樣都覺得別扭。便搪塞了一個借口,把自己關在這裏,獨自批閱文書。
洛钰告誡自己,習慣,要習慣……
她有些乏了,昏昏欲睡。敲門聲乍然想起,将她吓得不清。
“主子,泰安來人了。”
這句話将她燃着的困意全然澆滅,她蹭的一下站起,拉開門,從侍從手中接過放在木匣的信件。
算了算時間,距離上次周佑派遣齊杓前來征糧已有三月之久,不知道這次傳密函又是所謂何事。
她拿起案邊的匕首,挑開了新周特制的密函錦綢,推拉之間,朱字透過紙背帶來鬧人态勢。
“主子,”
聽到這句主子,洛钰正要拿起信的手微不可察的抖了幾下,她沒去看來人,抖開了信紙,研讀信上的內容。
付正晔今日褪下了那一身绛紫常服,換上輕薄俊逸的白衣。他緊挨着洛钰坐下,目光流轉在洛钰身上,至始至終,都沒有去看那信一眼。
當看到洛钰眉間微皺之際,他淡淡笑了,伸手挑起茶壺倒了一盞茶,放到嘴下慢慢吹着,不緊不慢。
看完信上所有內容之後,洛钰脊背不由的一僵,滿眼不可置信看向身邊人。
“這就是你的目的。”
付正晔不否認,點點頭。茶杯上的蒸汽升騰起來,将他的面容都迷蒙許多。
“所以,你那夜引導我前去看你和破落寒交易,就是為了讓我在齊杓帶兵過來之際,陪你們給周佑演一出圍剿大戲。”
付正晔看着洛钰并沒有回答,笑意就像溪澗清泉,間或落入一片樹葉,打着旋翩然而下,勾的人心癢癢。
他遞過茶杯,示意洛钰嘗嘗。
洛钰的臉蹭的一下子就紅了,他放在唇下吹息茶上熱氣的模樣,她可是看的清楚。
見她久久不伸手,付正晔也不強求,茶水還有些燙,熱度在他手心蔓延開來,現在給她喝還有些燙,還是再等等。
“破落寒和我達成交易,他假意起兵攻破邊境,按着攝政王的性子,自會為了考驗貴胄的忠誠度,讓你帶兵去鎮壓,但一個小小的郡縣又如何受得住漫漫邊境線,戰事剛休,他自己的軍隊元氣大傷,齊杓的齊家軍自然是最佳選擇。”
他眸光潋滟,眼角微勾,露出寒光,“這樣,破落寒的騎兵、齊杓的齊家軍就可以反攻起之。”
“而你,洛郡守,”他端起茶杯放在唇上,抿了一口,在洛钰凝神聽的瞬間,大掌勾過她的脖子,将她柔軟的雙唇送至嘴邊,唇齒相接,醇香的茶水被悉數過渡。
看到洛钰喉間微動,付正晔眼角透情,整張臉都是化不開的蜜意,他的舌在她的唇角磨蹭,又勾的她的舌尖發麻,又微微用了力咬了一下她的下唇,才堪堪放開她的唇。
他的聲音早已暗啞艱澀,“而你,洛钰,你說好的要陪我趟渾水的。”
洛钰在他極富侵略的吻中不可自拔,陡然又聽到這句話,她撲哧一聲笑了,笑得蜷縮在毯子裏,将自己像貓兒一般的縮成一團,笑着笑着,眼前的視線又看不清了是怎麽回事,她咒罵自己的不争氣,卻又止不住,最後竟然小聲小聲的啜泣起來。
付正晔見她這幅模樣,慌亂中不知所措,只得将她納入自己的懷裏,一遍一遍吻着他的額頭,放軟聲音哄着,“可是咬的疼了,別哭,別哭。”
聽到他這樣的話,洛钰臉燒的更紅,往她懷裏又縮了縮。
那麽,你呢,願意趟我這片渾水嗎……
當初他的話語,當初他的音調,甚至于他的神色,她都一瞬不差的記着,那個時候,她上面還有一個父親,如今,這樣的話語又重新出現,卻只剩下她獨身一人。
父親去時,她只歇斯底裏的哭過一次,如今,第二次這般哭泣,不單單是因為想起舊事,舊人,還帶着些莫名的她捕獲不知的情愫。
到底是什麽呢?
抱着她的男人又輕輕開口:“洛钰別哭,若你不想,若你害怕,那我抱你趟這片渾水可好?絕對不讓你的鞋襪沾染絲毫的污穢。可好?別哭了?我是不是吓壞你了……”
熱淚奪眶而出,周遭在她的眼中完全扭曲辯不真切,眼淚流得太快,她的手趕不上流的速度,只有那男人胸腔有力的心跳聲在她腦中一聲一聲撞擊。
她突然明白,父親去後,她雖然一直不願意面對,但她确實如浮萍一般無所依托,無所依靠,她自诩是個堅強的人,但心裏卻依舊空虛到害怕。
她怕極了,怕戰争,怕禍端,突然,有個人朝她伸出手,說我與你一起,面對這一切,空虛的心髒瞬間充滿,可怕的不滿足感被充斥着,靠着眼淚宣洩。
洛钰撐起身體,摟過付正晔的脖子,她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嗓子也沙啞,但卻留有幾分撒嬌意味。
她說:“付正晔,是我先找到的你,但是,是你先招我的,若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就告訴我,我洛钰絕對不會糾纏。”
付正晔放在她背上安撫的手慢慢停下來,右手觸上她的頭發,“洛钰我前路生死未蔔,卻還将你拉過來,我太自私了,我着實自私。”
這是洛钰首次向他表露心跡,付正晔眼眸之中,卻帶着無盡複雜。
三分喜悅,二分愕然,五分痛苦。
“若前路是亡崖,如今才彌足可貴。若前路是生門,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洛钰在他耳邊喃喃的說着,若是生門,人還在,又何懼怕。
付正晔胸間翻起驚濤寒冷,他緊抿唇,強硬着去平息,洛老郡守的臨終囑托像是一道符咒狠狠的壓在他身上,他奮力掙脫,卻只是畫地為牢。
縱着失控的情感,探出的每一步,都被打回原形。
但是,如果沒有生門,如果那一場翻身之仗敗北,不能擁抱洛钰,只能是死之大憾。
所以,就讓我任性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