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莫文遠虔誠地跪在菩薩前的蒲團上, 他畢恭畢敬,雙手置放于膝上, 背挺直如松柏, 寺院內修行多年的僧侶, 也不過如此:“菩薩尋弟子有何事?”

他在大興善寺內呆了多年,不是僧侶, 卻也成了半個佛門弟子,再加上同寺內諸多和尚都有師徒之儀, 對菩薩自稱弟子絕對挑不出錯處。莫文遠此時不敢擡頭直面菩薩慈悲之顏,否則便能看見他欣慰笑笑,仿佛看見了自家地裏漲勢良好的小白菜。

“吾今日找你,是有一事。”

“菩薩請吩咐。”

“爾屋內黑羊乃是我代為照看之神獸, 此獸性情溫和, 若不侵犯于他,從不傷人,乃溫良通人性之獸。”在說這話的時候, 菩薩表情不變,俨然一副絕世大忽悠的模樣,若有知道小黑羊身份的神仙在此, 定要對他破口大罵。實在是太不要臉了,即便這只饕餮是厭食症患者, 也不是好相與的,将他說成白澤那般瑞獸的性子,你的良心不會隐隐作痛嗎?

菩薩:并不會XD。

莫文遠一聽, 雖覺得有點問題,卻對小黑羊肅然起敬,果然不是精怪是神獸啊!

“此黑羊無甚大問題,只有一小毛病,就是他挑嘴的緊,明明該是長身體的時候,卻不願多吃以至于現在還體型如此瘦小。”

“聽聞莫小郎君你善庖廚,他特地尋你讨要吃食,我見他總算能進食,便有個不情之請,敢問小郎君可否收留他,将他喂養長大,期間食材問黑羊讨要便是。”

莫文遠怎麽可能不答應?便是菩薩沒來他都準備收留小黑羊了,現在托夢不過是走過明路,讓他更加安心罷了。

他原本以為菩薩話說完了,正準備應許,又聽見菩薩道:“此外,我在天界多聽小郎君呼我之名,将我同些吃食并論。”

莫文遠冷汗刷一下出來,布滿額頭。

菩薩幽幽嘆道:“借我之名倒也罷了,怎不見郎将那些吃食供奉在我佛前?”

啊?!

莫文遠剛想說些什麽,缭繞在他身體周圍的雲霧突然散去,他從雲端跌落凡間,猛地睜開眼睛。

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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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騰一聲從榻上躍起,小黑羊彎曲四肢盤桓在地上,呼吸均勻,尚在夢鄉中,睡間還發出鼾聲,其聲悠揚,宛若歌聲,令人神往。

那聲音悠長、稚嫩,聽後就讓莫文遠聯想到了咩咩咩之聲,再想菩薩說的話,他道此小黑羊難不成是麒麟、白澤之類的祥瑞?但甭管他究竟是甚,奇妙的一日卻在莫文遠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開始盤算,明兒究竟找個甚理由同莫小狗等說明小黑羊的來歷,便當作羊主子帶在身旁供吃供喝算了!

……

時令已經進入了秋季,北風吹拂,一日冷過一日,走到屋外,便能感到料峭的寒意。即使是勤勞的古人,在溫度轉涼後也推遲了起床時間,想要在溫暖的被窩中多呆一會兒。

莫文遠是無此習慣,随僧人習武有很多好處,其一就是他體魄強健,手腳時刻保持濕潤的溫熱,對他而言被窩內外無太大區別,更沒有起床困難等病。精準的生物鐘讓他在天邊未冒出光線時便睜開眼睛,穿衣下榻,小黑羊耳朵聽見動靜,也睜開眼。

然後他就發現莫文遠看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慈愛。

“你竟然是菩薩座下的神獸?”

“好厲害。”

小黑羊出離地憤怒了:“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

他污蔑我!我是誰,怎麽可能自甘堕落當他座下神獸?!

莫文遠:“行行行,今早想吃甚?”

美食家和尋常人不同,絕大多數人都是有選擇困難的,“早上吃什麽”“晚上吃什麽”都是世紀難題,在有廚子時往往會直接把選擇權交給廚子道:“吃什麽都行。”小黑羊就不同了,沒有比他更加省心的食客,嘴皮子開開合合就點了一大桌菜。

他知道後廚有什麽食材,更知道那些食材能夠轉化成何等美食,連烹饪方式都告訴了廚子,只等他發揮。

非常讓人省心。

莫文遠接到“聖旨”進入廚房,還沒做幾道菜竟聽見了莫小狗的腳步聲。家裏一共就幾人住着,他的腳步比趙二娘重,步子跨得也大。再聽,趙二娘竟然跟在他身後同來。

他很奇怪,往日兩人要等他把早餐做完才能就着香氣起床,今日怎麽起得如此之早?

“大郎大郎,我等昨晚做夢,看見菩薩了。”才進門,莫小狗話中內容就讓他一驚,菩薩托夢?

“他言座下神獸投入凡間,要我等代為照料,又說那神獸是小黑羊模樣,不會是我們昨日吃的吧?”莫小狗非常惶恐,那他罪過可就大了!

“不不不不不,不是,菩薩說的神仙正在我房中,他踏月前來,從九天上下凡耗費不少法力,正腹中空空,饑餓不已,我便來給他做些吃食。”和和尚呆久了,莫文遠的忽悠水平也是大幅度提高,各種段子信手拈來。

他感嘆菩薩不愧是菩薩,想得真周到,竟然連家裏人都給托夢了,他就省了編造理由的過程。

趙二娘道:“可否觀神獸?”

莫文遠道:“就在我房間內,等我将吃食做完把他牽出房間,你們便能看見了。”

莫小狗大驚:“這、這如何使得?!”

想到昨日小黑羊将腦袋埋在食盆中歡快吃飯的畫面,莫文遠便沒了敬畏之心,他道:“怎麽使不得了?”

……

小黑羊初到家中就受到了上賓待遇,若不是莫文遠攔着,他又真的沒有聖人坐騎之氣派,莫小狗他們說不定就要俯身跪拜了。

用完早餐後,小羊就在院落裏到處溜達,似在打量自己的領地。

莫文遠沒時間招呼他,只要想到菩薩夢中最後的幽幽嘆息,他就坐如針氈,度秒如年,恨不得快點做出一桌供奉給菩薩。嘿,假用其名多年,卻沒有給對方好處,仔細想想,他覺得自己不厚道極了!此次定要使出渾身解數,做出讓菩薩滿意的吃食。

唐代的僧人便不吃葷,想來菩薩也是不沾葷腥的,他便按照佛門的标準準備供奉。小黑羊兜兜轉轉跑道莫文遠身邊“咩咩咩咩咩”。

你準備做何吃食?

莫文遠也不多解釋,只道:“是給菩薩的供奉。”他心道依兩人關系,他對菩薩口味應有了解便道,“你可知菩薩喜食何物?”

小黑羊用鼻子噴氣:給菩薩的供奉?他辟谷多年,便是給他屁都是香的,随便做什麽都行。

聽他話莫文遠就知道派不上用場了,只能自己琢磨,杏仁豆腐、烤麸還有常見豆腐菜是要上的,除此之外他再揉面做些餅,但除了這些還要做別的,只有特別的吃食方才表現他的誠心。

嗯,菩薩菩薩菩薩菩薩菩薩……

佛門佛門佛門佛門佛門……

他手持菜刀,看似笨重的刀在他手上上下翻飛,莫文遠思想放空,眼中無焦距,刀不斷抛接,精準地落在他手心中。忽然,他仿佛看見了《石碣文》的水浒衆人,腦中閃現出天才的火花。既然是上供給菩薩,還有何菜比佛跳牆更好?

佛跳牆,又名滿壇香,現代大小酒樓只要是上點檔次的就能看見此菜的影子,莫文遠還記得自己當年考試的內容,什麽“佛跳牆富含營養,可促進發育,能夠美容、補充膠原蛋白、延緩衰老、增強免疫力,是老少皆宜的滋補品”。

都能上課本了,此菜的重量不言而喻。

關于佛跳牆的名字還有一小傳說,此菜是清道光年間研制出的,在當地很有盛名,某次文人墨客點了這道菜,掀開蓋子,香氣四溢,有文人心醉神迷吟詩道:“壇啓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

為了吃它,連禪都不修了,味道有多好可想而知。

不過莫文遠自然不會找死将葷菜供奉到菩薩面前的。佛跳牆流傳至今,其做法千千萬萬,根據地域不同,當地人的口味不同,乃至蔬菜種類不同,食材常做調動,莫文遠曾經就看過用素菜做佛跳牆的例子。

按理來說,佛跳牆要的就是葷香,素菜做便會失其精髓,但世上既然有了“素肉”,怎麽就沒有素佛跳牆了?

他摩拳擦掌,意圖充分發揮素菜的鮮美,令其綻放出不輸葷菜的迷人香氣!

……

菩薩常以化身在人間界行走,對長安內發生何事了如指掌。為了處理好饕餮的去處,他不僅給莫文遠家人托夢,還連并大興善寺內的住持一起托夢了,言明神獸受莫小郎君廚道天賦的吸引,要在他左右守護。

住持聞言,心道莫小郎君真是佛子中的佛子,連神獸都願意伴随身旁,實乃不凡。

以上所說皆不是重點,只聽見最後,菩薩頂着一張莊嚴寶相的臉對住持吩咐:“若莫小郎君有供奉呈與我,切勿阻攔,就随他去罷!”

住持聽後當然是滿口稱是,但他也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莫小郎君會有什麽供奉,竟令菩薩耳提面命囑咐自己,難不成是佛門珍寶又或者是他偶然發現的經書?

他還沒琢磨通,就聽見慧遠和尚上門了,言是莫文遠想要借用庖廚,烹制美食供奉在菩薩前,看是否應許他。

慧遠并不是很想同意莫文遠的要求:“我等耽于莫小郎君所烹制的美食,已是六根不淨的表現,佛家之人重在修心,豈能貪圖人間美味?”菩薩的等級比他們這些僧侶還要高,而且說天界神仙早就達到了辟谷之境界,不需要吃食,莫文遠的心意不錯,但對菩薩來說就有點不合适了。

他沒想到的是住持聽見莫文遠的需求,欣然許之:“善。”

慧遠:“???”什麽情況?

住持苦口婆心道:“此事就別太過追究,莫小郎君做出此舉定是受到了菩薩吩咐,否則以他之性,怎會想不到這層?”

慧遠聽住持的話,哪裏會想不到怕是莫文遠得到了托夢,是菩薩垂涎人間美食,立刻斂目口呼佛號,不再言語。

哎,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菩薩!

……

小黑羊如同随身寵物般,莫文遠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莫文遠還特意雕了塊木牌,上面寫“莫”字,打孔穿洞拴在他脖子上,小黑羊得此銘牌,如獲至寶,出門時高昂脖子,試圖吸引路人的注意力,讓他們注意到,自己也是有主的!

一點大兇獸的驕傲都沒有!

此回莫文遠到大興善寺,他也跟着去了,莫文遠騎在驢背上,驢身兩側懸挂大小木框,內部盛滿此次用到的食材,而小黑羊則跟在驢身邊,踢彈四肢,健步如飛。

他還隐隐敵視高頭大驢,心道等自己身形長大些,馱莫小遠馱食材都不在話下,哪裏有蠢驢出場的餘地!

驢子很有野性本能,被饕餮盯着,心頭不安,打了好幾聲響鼻後,前進速度越來越快,差點就撒開蹄子狂奔,連帶着小黑羊揮動羊腿的速度都變快了,莫文遠坐在驢背上還奇怪:驢今日真興奮。

等他進山門後,小沙彌,相處融洽的和尚齊齊湧上,他們皆聞莫文遠要做大宴供奉菩薩之事,都想打聽菜單內容。

佛門的供奉都只供奉一日,第二天就要換菜,便是盂蘭盆節的貢品在節日後都進了他們的肚子,更不肖說是平日裏的菜,不過放一日,定要被撤下來,現天氣逐漸轉涼,絕大多數的齋飯都能放二至三天,等明日大菜撤下熱熱,又是香噴噴的美味佳肴。

他們哪裏是在打探貢品,分明是在打探明日菜單。

“蒸餅饅頭馎饦定是少不了,除此之外還有杏仁豆腐、小蔥豆腐、幹燒素鵝……”

他每報一道菜,和尚嘴邊上挂的哈喇子就長一寸,報到最後口水點地,擦都來不及擦。

莫文遠還神秘地眨眨眼睛道:“還有道菜,我先不說,你們到時候聞味便知。”他勾勾手指示意衆人附耳,“那可是頂級大菜。”

大菜,還頂級!兩詞疊加,僧衆肅然起敬。

他留下懸念,便開始關心寺廟中有哪些熟悉的僧人,好不容易琢磨出完美配方的素佛跳牆,他自然想與友人、師父分享:“慧空禪師、慧遠師父、慧智師父在否?”

“慧智法師不在,其他幾人都是在的。”

莫文遠有點可惜,慧智師父吃不到好的咯!

……

馎饦,又稱湯餅,指現代水煮面條或者面片一類的食物,在唐代很有市場。除了常見的熱湯面以外,冷面也很流行。冷面又稱“冷淘”,花色品種繁多,光是莫文遠吃過的,就有蘆菔絲配菜的冷面,槐葉配菜的冷面,還有豆粉做的冷面等等。

他今日欲做的,便是後世韓國、日本等地很流行的荞麥冷面。

荞面是在西市買的,陝西一帶人大量種植荞麥,往長安出售,有不少人喜歡吃荞麥面合成的馎饦,湯餅攤上還專門有“荞面馎饦”賣。

莫文遠抄起袖子,将荞面麥面用水混合,大力揉搓,習武增長的力氣全用在了做飯上,面團在他手下同橡皮泥般,揉成不同形狀。

為保幹淨衛生,小黑羊是不允許出現在堂前的,但他目力遠勝人族,隔着院子也能看見莫文遠的動作,聞見荞面的味道,莫文遠揉面的時候怕是加入了桑樹或者其他樹葉的汁水,面團散發着淡淡的清香,香味同荞麥結合在一起,光是聞就感到腦海清明,肺腑間滿是青草綠葉的芬芳氣息。

他是只愛吃葷的小羊,卻忽然感受到食素的好。

竈臺上架了兩只鼎,一只吊着高湯,什麽猴頭菇小菜秧黃芽菜心海帶,種種蔬菜混在湯中熬至,等火候到了再加把香料,香氣撲鼻。

令一只鼎中沸騰着拉好的荞麥面,他用了拉拉面的手法拉面,面絲不粗不細,恰到好處,淺灰色的荞麥在沸水中翻滾,莫文遠看火候差不多了,眼明手快把面撈上來,直接浸入涼水中,舒展的面條在水中飄揚,高溫将其質地煮得柔軟,而瞬間突入涼水則會讓其恢複微妙的硬度。

光是想到荞面勁道的口感,小黑羊就口舌生津,恨不得沖進廚房大快朵頤。

……

興善寺的僧人們在快樂與痛苦之間反複橫杠跳。

痛苦是肯定的,莫小郎君借用他們堂前做菜,香飄十裏,勾起饞蟲,偏偏他們還暫時不能吃,只能聞味興嘆,煎熬異常。

他們很是痛苦,這難道是我佛的考驗嗎?口鼻中滿是誘人美食的香味,去菩薩座下誦經時甚至能看見其顏色,卻偏偏不能吃!

還有佛心不穩的升起了偷吃的念頭,奈何寺中老僧早就猜到他們中肯定有人不守清規戒律,手持降魔杵在原地逡巡,還時不時用鷹隼似銳利的眼神掃過他們的臉,讓其他僧人不敢輕舉妄動。

那可是降魔杵啊!

用物理渡化妖魔鬼怪的棍棒來警示他們,良心就不會痛嗎?

僧人無法,只能用快樂的事情來安慰自己,只要等一天,只要等一天就能吃了!堅持住!

莫文遠推小車進來時,被殿內黑壓壓的人頭唬了一跳,他對慧遠法師道:“為何人如此之多?”正常情況下,寺內僧人便是誦經都在別院,觀音的院子有幾人跪在蒲團上就差不多了。

他數了數,現在在院內的怕不是有百八十人,寺廟內年輕一代的僧人來了大半。

慧遠:“呵呵,管他們做甚,都是些自尋煩惱佛心不穩的。”明明知道吃不到嘴還抱有一線希望,要守在這裏等明日開飯,不是自尋煩惱是什麽?

“你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切莫理會他們。”

莫文遠:“……”

好叭!

小推車上放了五枚小陶罐,罐子頂端蓋子蓋得嚴實,菜品的鮮香只能通過蓋子正中心的小氣孔傳遞出去。陶罐內的湯還在沸騰,靠近便能聽見“噗嗤”“噗嗤”的聲響,氣浪幾乎能把蓋子掀翻。

僧侶坐在大殿左右兩側,給莫文遠留下了條一人可行的過道,他坦蕩前行,推車在人間穿梭,目不斜視,一心向菩薩,絲毫沒發現甩在身後的僧侶表情已大變,眼睛睜大,睚眦欲裂,嘴巴張成了圓圓的“O”型號,兩頰更是深深地凹陷下去。

給香味逼得人不人鬼不鬼。

定力最差的小沙彌無望地伸出手,渴望的呼聲從嗓子眼擠出來:“讓我吃一口,就吃一口。”那生硬微弱、顫抖、絕望、凄涼,聽見的人都頭皮發麻,低眉斂目,阿彌陀佛。

這是能震動人靈魂的聲音!

莫文遠把小陶罐端端正正在佛前排列,掀開蓋子,如同炊煙一般筆直上升的氣煙,猛地向四周散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葷香猛地炸開。

莫小郎君将菩薩當作了他的食客,跪坐在蒲團上念念有詞:“此菜名為佛跳牆,菜名典故多有冒犯,弟子就不在此一一贅述。”

“香味雖是葷香,制作過程中卻未用到哪怕一絲葷,皆為菜蔬瓜茄并豆腐素肉,烹調而成。”

“請菩薩放心用。”

……

大菜之所以是大菜,不僅僅因為菜名遠揚,原料貴重,更是因為它制作耗時耗力,只有手藝最精湛的廚師才能做得。

像是佛跳牆,即便莫文遠毫無保留地将其方子以及做法交給徒弟,他們也無法還原出來,此菜對刀工、火候、份量的要求極高,又很考驗廚師耐心,為烹饪此菜,莫文遠花了将近五個時辰,尋常廚師可沒有他的集中力。

燒菜的陶罐是他從家裏帶來的,先頭釀過素酒,酒倒出來了,酒香都萦繞不散,莫文遠打了個擦邊球,便是唐僧無奈之下也願意喝點素酒,他都沒加酒,只是用了釀酒的罐子,應該是無礙的。

作為湯底的素高湯是早晨到寺廟就熬上的,比冷面的湯底又更多家了幾位材料,還灑了一點點沙糖,中火炖一個半時辰,湯底變成了清亮的琥珀色,莫文遠瞅着,很像是唐人追求的頂級清酒,液體澄澈,散發着淺淡的鮮。

菜品不用說,素鵝、娃娃菜、脆筍、猴頭菇、芋頭等或煎或烹或炸,料理完畢後層層放入瓦罐中,再添加湯汁,用大槐樹葉封住小口,放在竈上文火慢炖,待時候差不多了,端上小車,直接給菩薩送來——

莫文遠口中念念有詞:望菩薩能夠體會他的悔過之心,不再計較借其名倒出忽悠之事,此菜中包含他拳拳向佛之心,敬請諒解。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太誠了,蓋子掀開還沒一會兒,神跡出現了!

殿內只開了前後兩扇門,窗戶具關,平日裏便是僧人在殿內念佛誦經,都要點等,否則以從門外射來的三兩束日光,都無法照亮菩薩的尊容,更別說是小字經文了?

然,就在所有人全身心投入吸香氣的活動時,菩薩周身暗淡的金層迸濺出了強烈的光,光線為金,燦爛到了刺眼的地步,莫文遠都不得不擡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怕是夏日的烈陽直射金塊面反射出的光,也沒有此次絢爛。

暗淡的寶殿內部被盡數照亮,光線并沒有四處散開,而是彙聚成一束粗壯的光束,直插雲間,入九霄。在街上往來的行人,宮中做事的官員,篤信佛教的僧侶……長安城中的人都看見了此光,心中有信仰者立刻跪地,額頭緊緊地貼在地面上,口中念念有詞。

此景不同于從偏遠地帶用文書傳來的“祥瑞”,是真在眼皮子底下出現的神跡,上一次出現此跡,還是玄奘法師求雨,雨滴落地,久旱逢甘露,新苗抽芽,枯木逢春,絕非人力可為。

此次也同樣。

埋頭苦吃的小饕餮也看見了佛光,擡頭,不屑一顧地哼哼。

果然是鄉下神仙,看見這一丢丢美食就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太土太土!

他搖頭晃腦,心說自己吃過的莫小郎君烹饪的吃食,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他就從來沒有如此激動過,可以說是非常洋氣了!

金光消散,殿宇內衆人睜開眼睛,只見滿滿當當的臺面已變得空蕩,所有莫小郎君送上的供奉都沒掃蕩空,連餐具都沒有留下。

慧遠面色大變,立刻雙手合十口呼佛號:“阿彌陀佛——”

衆僧如夢初醒:“阿彌陀佛——”

他們中混着幾年輕僧人,還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呼佛號時臉上都寫滿了悲憤:等了一天的美味吃食,飛走了!

……

普陀山,紫竹林。

普陀山山深林密,風光秀麗,紫竹遍地,小溪從竹枝見潺潺流過,身處竹林之中,小風輕拂,只可見獵獵葉濤,樹枝搖曳,淙淙流水。

菩薩攜童子行走紫竹林中,腳步飄逸,觀其貌,面若好女,莊嚴寶相,一身白色道袍清逸俊秀。他匆匆走向竹林深處,竹林間有一張石桌,現在石桌上已呈滿八珍美食。

嘿嘿嘿!

忽然,他聽見一聲猴叫從天邊傳來。

“甚味?好香!”

菩薩:“……”若有若無的笑,從他嘴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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